狂笑声持续不断,渐渐的,穆四笑的累了就蹲在地上,笑声还未停止,却不觉间添了几许颤音,西垂的秋总比别的地方冷上许多,秋风卷起枯叶,穆四带着颤音的笑声中,也平添了几分萧瑟,或许是即将离别,伤情蔓延,也或许是最后一次放肆,日后哪还容得这般肆无忌惮的纵容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穆朝妘只觉得双腿渐渐麻木,扶着旁边的椅子缓缓起身,秋风再起,带走眼角一滴不知明的液体,嘴角泛起弧度,极目远眺,满园的落花枯叶,不久后这里将迎来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白铺满整个院子,枝桠、房檐上也会被雪包裹的严严,不留一丝余地,这是西垂的冬天,在都城上京是不可能看到的,那个地方有多肮脏,多势力?又怎会有如此纯洁热烈的景。
穆朝捷,我答应你一定改改性子……如果我还回的来。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的透彻,只有朦朦胧胧的光,透过黑幕洒下,穆府正门早已洞开,门前停放着五辆马车,两辆装人,三辆装衣服吃食,穆四坐在第二辆马车上,透过撩起的帘子,不时向外张望,穆西华和穆二站在府门前,一番交代过后,穆西华坐上第一辆马车吩咐启程,穆四的马车即将远去,穆二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句
“照顾好自己!”
穆四没说话,死死拽着裙角,咬住嘴唇,生怕发出一丝呜咽声,眼圈憋的通红,穆四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西垂的女子哪有这样的,于是正了正衣襟,胡乱抹了抹眼睛,开始闭目养神,天知道她一大早鸡还没叫就起来了!
正午时分,马车外有些吵杂,穆四皱眉,方才悠悠转醒,唤来小厮一问才知,原来是遇到了从关外祭祀回来的琅琊王氏,琅琊王氏早年是关外邑族分支,当年老太爷偶然间见识了大罗关内的繁华后,便励志有生之年,定要带领后代脱离邑族,在关内立下脚跟,功夫不负有心人,历经一百二十年,三代人的努力,如今琅琊王氏在大罗称的上是世家领袖,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各地商会,都不乏王家栋梁,王家现任家主乃当朝一品丞相王修远,其独子王七郎天生聪颖,才思敏捷,自小便以神童著称,又因,为人淡泊名利,清逸高洁,行事不拘小格,洒脱异常,故得小韦陀之名,是王家上下公认的下任家主。
王七,琅琊族中行七,因此众人皆称其王七郎,至于真名如何,王七曰:“名姓,称谓也。王七自觉相处之道唯性情之互赏,与名无关。”
故此,这天下间除王氏外,倒也无人晓得王七真名。
此次祭祀本是族中大事,大罗各地王氏族人也齐聚关外,王七自然随父同往,关外待了三五天后便觉无趣,径自返程。左右无事,众人也不愿得罪未来家主,再加上王修远一向不拘爱子,凡事有求必将答应,于是,这等祭祀中途离开的不肖子孙,竟又传出了不沾俗世的洒脱美名。
穆家车队这次遇到的正是王七回程的车队,西垂官道狭窄,容不得两辆车架并行,此番两家车队停下就是为了商讨过路问题,约半刻钟后,被穆四打发去探情况的小厮折返回来,深秋的天也难为这孩子跑的满头大汗,顾不得多喘口气,小厮掩不住的兴奋道
“四小姐!好消息呀!官道太窄,咱家老爷和那王七公子商量了下,决定两家车队合在一起,再往前走就是山贼的地盘,这样也安全不少,最重要是能同小韦陀同行!”
王七郎这个人穆四也不算陌生,虽未曾见过面,却偶读过他的一篇《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这诗写得甚妙,倒不负此人从小担下的神童之名,当日读诗便起了与之结交的心思,奈何身在西垂,二人之间相隔甚远,如今能够结上一段同行之缘,也算幸事。
“你叫什么?”
穆朝妘递了张帕子给小厮擦汗,这孩子十五六的样子,看着甚是机灵。
那小厮边摆手推辞帕子,边答
“小人进府时年纪还小,也记不得自己名姓了,大家都唤小人旺财,小姐也这么叫吧。”
旺财……这名字……甚好。
“旺财,拿着擦擦吧,我没用过的,你看,我这打小身边也没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在家自是没什么,在外就不行了,今日看你也算得上机灵,不如日后就跟着我吧,我去跟父亲说说免了你的奴籍,以后若是不想跟我了也可以自寻去处,我这也没有什么太累人的活,洒扫的事自有杂役去做,你平时帮我跑跑腿就好,你看如何?”
旺财闻言一时愣住,随即猛的跪到地上,噔!噔!噔!磕了三个响头。
“小姐瞧得上小人,是小人三生修来的福气!”
顿时,旺财在穆四的心中又多出了一个朴实的优点,这三个响头磕的实是不虚。
“你对王七公子很是仰慕?”
旺财挠腮,摸不准穆四这么问他是什么意思,只得规规矩矩的答道
“王七公子是神仙般的人物,哪有人不仰慕的。”
说完抬头瞧了瞧穆四,后者没有多大反应,状似理解的点了点头,又很是好心的拍了拍旺财的肩,点拨道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在我二哥面前可别也这么说,二哥对王七不是很看好,常说他不好好讲话,总爱说些鸟语,还不让我看他的诗篇、杂记,你这么夸王七要是被二哥知道了,依他那个暴脾气,你这小身板至少得躺个三五月。”
旺财恍然大悟,少不了又对穆四一番感恩戴德,直道自己遇到了好主子,日后定然不会在二爷面前提起王七。
耽搁了大半天,两家车队才并到一块,车队再次启程,路上有些颠簸,穆四吃了些点心,觉得困意袭来,左右无事,便又睡了下去。
次日清晨,穆四扯了扯不知被蹬到哪里的锦被,打着哆嗦悠悠醒来,此时车队已行至昌平,在昌平虞水岸边停了下来,略做整顿。
马车上坐了近两日,穆四也觉无聊,唤来旺财一同下了马车,沿河赏景,方行几十步,眼前突然映入一片桂树林,顿时心情大好,想到昌平乃西垂门户,出了昌平也就出了西垂,继续南行就进入了大罗内陆,穆四一时感到伤感,想着再怎么也该留些念想,于是带着旺财走到桂树林,准备折几束桂枝风干后收藏起来。
桂花香远远飘来,沁人心脾,那一片嫩黄的花海似有魔力般牵引着许多陌生人相聚于此,有些事好像命中注定,躲不过也避不开,有些人可能前世有缘,今生就注定还要纠缠,穆朝妘十八岁这一年,第一次离开西垂,没有慌乱,没有害怕,没有不舍……但这只是她伪装的坚强,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孤独,也比任何人都眷恋西垂,可她还是要离开,凡事有果必有因,生命中的每一次变折,带来的都是我们不熟悉的未来,如果没有今日的离开,也许就不会有日后的相逢、相识、相知……
这桂树林在如今的昌平,也算得上仅有的一处,值得留步观赏的景色,前朝先帝在时,昌平何等繁华荣耀,不说在西垂,就是大罗内陆,昌平都称得上富庶之地,先帝曾在昌平建下行宫,以备时不时的北下游玩,那时的昌平游人如织,佳丽云集,舞榭歌台,笙箫彻夜,虞水河中,彩辑画舫闹端阳,岸上,酒旗耸立庆重九,那是何等繁华。而今,新皇取代旧皇,一系列的改革创新过后,昌平也衰颓了下去,歌女逃散,丝竹不闻,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残败萧条,哪里还有当初的半点朝容。
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消磨了大半个时辰,挑挑拣拣折下几束桂枝,眼见时间不早,穆四打算回去,刚准备唤来玩的不亦乐乎的旺财,身后的林子里传来几声树枝断裂的声音,穆四顿时全身戒备,缠在腰上的软剑悄悄出鞘,回身一瞧才发觉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来人并不是什么贼人,看样子应是个随从,穿着不似穆家中的人,估计是王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