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了,只是偶尔会有些心涩罢了,但是她伪装的很好,至少他看不出来。
她一副委屈的样子,轻揉着被他推开的肩,她的衣衫领口开的都很低,足以让她不经意就露出一片白如美玉的香肩,埋怨娇柔的声音响起,与他的冷漠遥相挥应
“好疼啊,她们说的对,你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你说要带她回家,那么,是回她的家还是回你的家呢。”
穹夙移开目光,不去看面前女子诱惑的样子,冷冷说道
“与你无关,帝姬若无事,臣就带夙儿走了。”
云易初听他这样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后知后觉的样子
“啊,对。跟我无关,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是让人羡妒呀,你们这样好,我有些不高兴呢,只有我是一个人……你会娶她吗。”
云易初似玩笑般问着,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
穹夙依旧面无表情,还是那样冷漠、疏离的语调,不起半丝波澜
“这是臣的私事,不劳帝姬费心。”
“我并没有费心啊,只是无聊了,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最怕无聊了,总要找点事做,只要是能给国师添麻烦的事,我都乐此不疲呢。”
对于云易初明显的刁难,穹夙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他一直讨厌她,不光是因为她的冷血,更多的是因为他有时会因她而心乱,这种感觉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切都是规划好的,比如做楼兰的国师,比如娶柳家的女儿,他的一生如一堵最坚固的城墙一般,容不下哪怕一丝的差错,所以不论是谁,都不应该对他产生影响,柳夙不可以,云易初也一样不可以。
“帝姬要记得,有些话你不能说,就像有些人你不能碰,因为,臣不许。”
他不许,呵!因为那个人是柳夙,所以他才不许吗,他有多在意她?在意到连她的一句话都听不下去吗,她听过多少人说穹夙和柳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又听过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求大国师逼迫帝姬退位,可是她不在乎,因为这些都不是他做的,她在意的只有他,那些不想干的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同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呢,她还要怎么欺骗自己,十五年前,他于她来说是深渊里喜获的阳光,而她于他可能不过只是早已忘在哪个不知名角落里的陌生人,她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除了徒惹他的厌烦外,哪还有什么?他有了他的青梅,而她呢,或许是他最不希望存在的一个过客,过客是什么,过客就是你拼命想留下,到头来却只留下了一个别人轻易就能抹掉的足迹。
云易初不由为自己的傻感到可笑,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是她的,早已失去,不是她的,依旧不是,厌恶她的,只多不少,真心为她的,唯有姜嬷嬷一人,或许她该如那些人所愿,她这样歹毒的人,早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可她不愿啊,她宁愿再歹毒些,宁愿让穹夙再恨她些,也不愿与他毫无交集。
紫眸缓缓抬起,一丝苦涩划过,快到根本无人察觉,云易初赤着的双足,如美玉般光洁无暇,脚步轻抬间,嬉笑的话语浅浅流出
“你不许?好啊,你不许,我就不做,大国师知道的,我这个帝姬最是好说话,你想要的都要说出来,说什么我都答应,嗯?”
穹夙根本不在意她的话几分真假,他只急着要把柳夙带走,他不见得多在乎柳夙,或者说他只是把带柳夙走当成了一件公务,而对待公务,他向来一丝不苟,面无表情的看了云易初一眼,穹夙冷声说道
“臣只需要带她走,帝姬不要刁难。”
语毕,径自朝伏在地上的柳夙走去,弯腰将人抱起后,转身朝外走去,在与云易初擦肩而过时,听到她声音平和的提醒道
“你记住,不是你从这把她带走,而是我让你从这把她带走的。”
穹夙脚步稍顿,复又继续快步离去,很快,高大伟岸的身影消失在那双紫眸之中,一道极浅的叹息声久久响起
“穹夙,是我先让你住在心里了,所以才对你束手无策。”
苦笑逸出,云易初赤足在地面上行走,冰冷的感触让她知道她还是个有温度的活人,她又回到之前的卧榻上,慢慢躺下,瞌上眼眸,瀑布般的黑发,柔顺的铺在身下,衣衫半掩,姿态慵懒,她还是那个冷血无情,心肠歹毒的帝姬。
姜嬷嬷一直站在一边不曾说话,因为她知道现在她什么都不能说,有些事要帝姬自己想明白,见人睡下,姜嬷嬷放轻脚步也出了大殿,殿内袅袅的檀香渐渐盖过之前柳夙留下的血腥味,只是云易初的黛眉依旧不曾抚平,微皱的如同一条小溪。
云易初向来是个善于让自己忘记不快的人,穹夙把柳夙带回去的几天里,柳家曾不止一次的表达过对她的不满,甚至也跟穹夙表示过如果能将她这个帝姬踢下皇位,他们柳家将不遗余力的扶持他上位,一举打破楼兰以帝姬为尊的祖制。
只是穹夙没有答应,至于为什么,云易初不会傻到以为他是对她有情,或者是有一颗忠于楼兰先辈的心,才不愿与人联合起来逼她退位不负。他是怎样的人,有多大的志向,别人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夙作为柳家最受宠的女儿,被云易初折磨成那样,想来柳家也不会善罢干休的,柳夙的爹是当朝吏部尚书,掌管全国文武官吏考核赏罚,另外还负责监察百官,代受奏事,起草诏命文书等,在朝中算得上极受追捧,不过相比起大国师穹夙来说,他这就不算什么了,不然他们柳家也不会上赶着去求穹夙帮忙。
于柳家来说,穹夙的拒绝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情理在于国师这一位置天生便是为了护卫帝姬而生,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帝姬,而国师却永远不会,因为国师与帝姬一直都是相生相伴,每个帝姬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师,而每一个国师也都会忠诚于他的帝姬。
至于预料之外则指的是,穹夙向来不将帝姬放在眼里,对那个位置,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筹谋已久,然而当下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即可以借着这事扳倒帝姬,又卖了柳家一个人情,怎么看都是稳赢的局面,可穹夙却拒绝了。
柳家虽气,但奈何穹夙势大,强迫不来,再者柳夙的父亲对穹夙似乎很是不一般,无论穹夙做什么决定,即便柳家袖手旁观,柳夙的父亲柳州却总会不遗余力的辅助。
眼见着抱不着国师这棵大树,柳家又不甘心白白让柳夙受苦,于是便开始在民间大肆传播帝姬如何如何残暴,如何如何妄顾人命,其实传来传去也不过就一个核心,那就是柳夙这般柔弱,帝姬那般歹毒,那般歹毒的帝姬对上这般柔弱的柳夙,几乎不用柳家再多说什么,根据云易初以往的劣迹,百姓们自己就可以脑补出柳夙受虐的多个版本,并且还能绘声绘色的讲给左右邻舍听。
就这样谣言越传越多,越传越大,待传到云易初耳朵里时,最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已经变成了帝姬足足给柳家小姐用了几十道酷刑,就在柳小姐支撑不住,将要昏死的时候,英明神武的大国师出现了,经过一番英雄救美,大国师终于历经帝姬的重重阻拦将柳小姐救了出来。
对于此,云易初其实是并不在乎的,别人怎么说她,怎么看她,与她无关,她也根本不在乎,所以无论外面谣言骂声有多高涨,云易初一律皆不回应,每日照常吃饭睡觉,折磨小宫女,这是她生活的乐趣,怎能因别人的几句话就轻易改变。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偏偏看不得她安生,总要找些事来刁难,又恰逢昌郡爆发瘟疫,上赶着给了这些人一个起事的由头。
这日早朝,云易初斜卧于镂金凤榻上,姿态慵懒,面带浅笑,一双赤着的玉足随意摆动着,根本不在乎下方众人或恼怒或失望的目光,只随自己的性子而为。
“今日可有何大事,有就说,说了你们自己解决,没有就退下,省下时间回家陪夫人小妾岂不美哉?”
云易初的话着实令众人羞愤难当,这样的话语岂是帝姬能说的!真是把楼兰皇室几百年的脸面都丢尽了!
御史大夫一向最重礼法,帝姬这般粗鄙露骨,诡谲无行他是自然看不惯的,仗着自己资历老,他也不怕云易初会将他怎样,于是便公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着帝姬严斥道
“自古以来女子皆守德尊德,帝姬身为一国之首,更应当以身做责,谨记祖训!怎能口出秽语,不良于行!”
御史大夫一番斥责颇不客气,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纷纷在底下交头接耳,猜测帝姬将如何处置御史大夫。
高阶上,云易初在凤榻上侧了个身,秀眉微拧,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轻纱后面的一对紫色凤眸敛起道道波光,染着蔻丹的手指微挑红唇,神情惊疑道
“口出秽语,若这就算口出秽语的话,那么御史大人不久前在青楼里包下一个雏妓什么?难道是御史大人太过善心,看不得那女子身陷风尘,这才慷慨解囊,助她脱离苦海?这可不行呀,青楼里的姑娘不止那女子一人,御史也要公正廉明,个个儿都帮才行啊,这样也算是公德一件呀。”
御史大夫面露窘迫,显然是不明白自己做的及其隐蔽的一件事,怎会让帝姬发现,当下沉了脸不再出声。
其他人见御史都没讨到便宜,就更不愿再多说什么,国师不在,恐怕也没人能镇的住帝姬。
云易初轻扫了眼下方,那个人不在,想来是去见柳夙了吧,他那样冷酷的人,唯有对柳夙不一样,如果是她伤了,病死他都不一定会问上一句,可是为了柳夙他竟连朝都可以不上了。
云易初心中郁结,也没心情再多做逗留,吩咐了声退朝以后就要离开,刚刚自凤榻上起身,吏部尚书柳州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
“帝姬留步,臣有事要奏!”
云易初应声停住脚步,轻纱后面的紫眸冷冷看向柳州,她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善罢干休,总要借柳夙来挑些刺的,不过她倒是期待这老儿又要耍什么花招。
“哦?尚书大人有事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等退朝的时候说,想来也是大事,耽搁不得的,既然如此,大人不妨直说。”
柳州心中冷笑,面上遍布愁云
“事发突然,臣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决断,所以才不得已来劳烦帝姬示下。
昌郡近日来连番遭遇暴雨侵袭,河道崩塌,庄家尽毁,房屋更是都被暴雨冲垮,不少百姓遇难身死,尸体都被雨水冲到了路边,连日的浸泡根本分不清模样,故此也无人认领尸体,再加上时值盛夏,蝇虫肆虐,尸体腐烂极快,滋生的病菌在昌郡迅速蔓延,前后不过隔了短短三日,便有不下千人染上了疫情,且染病人数仍在日益攀升,估计不出十日昌郡就将成为一座疫城!
这一次的瘟疫来势汹汹,染上病的人前期只是浑身红肿发痒,再往后便开始成片溃烂,等到全身腐烂殆尽,人也就死了。疫情严峻,只要染上便必死无疑,这一次比起以往的几场瘟疫都要棘手,昌郡百姓纷纷出城避难,但他们有多少人身上染病无人知晓,贸然放出来恐怕会引起更大的疫情,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望帝姬定夺。”
昌郡连降暴雨的事,几日前云易初已经知晓,当时她就已经下令让当地郡守严加防范,切记不要让瘟疫蔓延起来,但那郡守一向自负,根本不曾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对于昌郡浸泡在水中的尸体也不做管理,这才导致昌郡疫情达到今日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自古以来,重灾过后紧随着的就是疫情肆虐,这一点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不知道,更何况她还曾明言跟那郡守吩咐过,这样的情况下都能让疫情演变到这种地步,说是没有人推波助澜,谁又相信呢。
只是这些人成日里说她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可相比起他们的作为,她还真是望尘莫及呢,以一城百姓的命布局来请她入瓮,看来她不入倒还可惜了他们这番大手笔了。
只是这柳州说了这么多,都不过是铺垫,想来真正的目的该是在后面,既然如此,她也不介意陪他下上这么一局棋。
面上带笑,云易初不解的问道
“这种事尚书大人不是应该去问国师吗?国师足智多谋举国皆知,若是问他,一切难题必然迎刃而解。”
“夙儿受伤,国师一直衣不解带的照看着,这几日着实辛苦,臣不好再去打扰。”
柳州这话回的,听在云易初耳中着实不会太舒服,明明还未成亲,柳家是没人了才要他一个国师去照顾人吗,云易初心中不悦,冷着声音讥笑道
“昌郡上万百姓的性命竟比不上你柳家一个女儿养伤重要吗?你不愿以此事去打扰国师,怎么就愿意让他去照看你女儿呢,区区一个尚书的女儿,难道还打不得了?”
柳州之前的话,明显就是在暗指云易初对柳夙无故用刑,再顺道提醒百官一句,国师对她女儿的感情非同一般,让大家小心着点,最好不要与他作对,这也算是在为接下来的筹谋做铺垫良人。
“帝姬惩戒小女自然是小女有错,臣不敢多说什么,国师执意要留下照顾夙儿,臣也无力阻止,只是现在当务之急在于昌郡瘟疫,百姓终日惶恐不安,时间长了怕是要生出乱子,这个时候若是能有一个身份尊崇的人前往昌郡,鼓励百姓相信朝廷,配合治疗,效果应该会极其显著,然而论到身份尊崇,楼兰怕是没有谁比帝姬更为合适了,所以臣斗胆恳请帝姬以万民为重,亲赴昌郡!”
这下朝臣们躁动了,柳尚书可不是一般的狠呐!他自己刚刚也说了,这次的疫情来势凶猛,染上的人无一能幸存,帝姬若如他所言去了昌郡,哪里还能活着回来,可偏柳尚书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帝姬若不去,定会激起民愤,到时事情很有可能就会由瘟疫演变成民变,那样后果将不堪设想。可若是去的话,瘟疫无情,染上的可能极大,而一旦染上,则再无生还可能,所以在众臣眼中,帝姬现在是陷入了两难的决断当中,进退不得。
大家想得都不错,这个结果确实是柳州乐见其成的,只是有一点他们猜错了,柳州也猜错了。
柳州这个局布得极好,几乎是处处掐到了命脉,人心也掌控的恰到好处,整件事情,从暴雨骤降开始算计,期间都由他主导,甚至河岸的坍塌也有他不少功劳,那个郡守也在他的暗中作梗下,对遍地的尸体不闻不问,事情发展到现在,可谓一切都是按照他所设计的方向走着,但是千算万算,他唯独算露一点,而这一点漏洞,足以让他满盘布局坍坯殆尽!这一露点便是云易初。
云易初是什么性子,天下谁人不知她心狠手辣,自私自利,视人命如蒲草,出了这种事,她袖手旁观大家不会觉得有什么,她若真按柳州所想,去以身涉险了,那大家才真要奇怪了。
本来云易初也真的是打算不管的,随他们爱死多少人就死多少人,反正与她无关,可是就在刚刚,她忽然觉得去了也不错,至少能有个由头将穹夙从柳夙身边带走,而瘟疫有多危险这件事,她则没有过多考虑,一则她没有进昌郡的打算,二则即便真染上病她也不怕,左右不过一死,能死在穹夙跟前也总好过某天被人暗杀在某地,她死了穹夙也该是高兴的,毕竟他那样讨厌她,而她也不奢望他能为她的死而伤怀。
如此想来,云易初也就不觉得去昌郡是什么被迫之事了,面上笑意不减,云易初做出思索良久的样子,说道
“既然尚书大人这样说,看来昌郡是非去不可了,只是疫情这样严重,百姓的情绪必然不容易安抚,你那女儿也就伤了个指甲,别整的跟将死之人似的,这些日子她也该能写能弹了,国师再留在柳府,只怕尚书家庙小也容不下,昌郡境况危极,不若就让国师一同前去,毕竟尚书大人也说了,现在当务之急在于处理昌郡瘟疫,安抚躁动百姓。”
柳州被云易初堵的哑口无言,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昌郡确实要比他的女儿重要,即便他想留下穹夙,一时也是没有法子的,于是心念一转,便打算先敷衍一下
“帝姬说的有理,是臣有失考虑了,待会臣回府以后便将帝姬的话转答给国师,去与不去再由国师决定。”
云易初听到这,不禁心中冷笑,她是真不知道该不该夸这柳州自作聪明,他以为他把穹夙搬出来她就有所顾忌了?但凡是她想做的事,还没人能阻止呢,穹夙她是一定要带走的,他们想要比翼双飞,相亲相爱也要问问她同不同意!
“尚书大人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吗?让国师同行是已经决定了的事,不劳国师多做请示,若是真是闲的不知如何是好,那倒不如多和御史大人请教请教礼法,柳二小姐年纪小,不懂得避嫌也就算了,尚书若是再不谨慎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尚书是为了巴结国师,上赶着要把女儿送上门给人当小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