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奴县许久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杀吏和烧毁驿站,这传说中的无名氏真的出了名。
定阳县与高奴县毗邻,自然也是这无名氏逃亡的选择之一。
当然,不仅定阳县到处粘贴文书,高奴县附近也是如此。
甚至是千里之外的肤施县同样也张贴了公文。
白衡火了,至少在上郡是如此。同时,也将他遏制在上郡而不得出。
高奴县城之外。
高大的城郭之下,是矗立的黑甲,威风凛凛,且杀气腾腾。
城墙之上远远可见贴满了公文。
公文写在黄色绸缎之上,时人称之为“纸”。
上面有白衡的画像,很像,却也不全是。
白衡看见绸缎的瞬间,就知道自己面临的大概状况了。
没有照身贴无法住宿,秦人多类仗义游侠之流,见白衡,不管老幼皆是喊打喊杀,普通的居民也不让他留宿。
从下山开始到现在,风餐露宿,原本白皙滑嫩的皮肤变得干裂,这让白衡很难受。
好在上郡雨水并不充沛,这些时日也没见着落雨,也没算太惨。
他还不曾后退,就有一只手扒在肩头。
“许久没见有价值万两的头颅了,我要发财了。”白衡一听,心头一跳,随即出手。
青铜剑尚未拔出,就已被一只大手连手带剑柄定格在原地。
“年轻人,这么冲动,这里可是高奴县城外,你要死我可不拦着你。”
声音听起来年龄应不是太大。
“那能否先把手松开?”
“这剑不错!”
那人松开了手,白衡回头,看清来人模样。
长得只能算勉强,但也说不上丑,但身上有一种所谓的贵族气质,一言一行皆合礼法。
“在下尉长青,上郡高奴县人氏。”尉长青一边说一边走,走了几步又回头:“你还要在此处待几时,等着秦军来抓你吗?”
白衡将信将疑,看了一眼城门守卫军,才跟上尉长青的脚步。
“为什么帮我?”白衡想不通。
这万钱足够他买几亩良田了。
“想帮就帮喽,还能有什么,你且和我走,我若是想害你,在城门前早就大声宣扬了,何必等到此时。”
尉长青头也不回,白衡跟上他,与他并肩而行。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高奴县城往外,几乎是平原,无山石树木,一望无际的荒芜。
行人匆匆,来往的客人数不胜数。
“去一个能解决你身份的地方。”
白衡被吓了一跳。
人口普查是秦国常事,上到郡县,下到乡镇,人员流动,出生死亡都清楚记录在册,就算伪造照身贴,只需一查,就能查出病灶所在。
而且照身贴是特制的,普通人压根无法制成。伪造的照身贴,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来。
“伪造户籍,行得通吗?”白衡自是不信。
“伪造户籍自然行不通,如果不是伪造呢?”
尉长青转头对白衡笑了笑:“近来皇帝诏令众多炼气士入咸阳论道,七国土地上能人异士辈出,而炼气士亦然,分布广而与世隔,所以需要重新制照身贴,入户籍。只消随意寻一山头,等候秦军,这户籍不就来了吗?”
说的简单。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随意找个山头就有修仙炼气之士,秦始皇也不会蠢到被徐福和无能方士欺骗。
那些方士倒霉,被杀了许多,而徐福,则把皇帝骗到死也没能发现。
真那样,始皇帝早就能得长生术了,还有必要东巡吗?
“你不信我。”尉长青问了一句。
“没有!”能信吗?
遍寻天下而不得的仙山成了你口中所说的随意一山头,怎能令人信服。
“我一看你就不信。”尉长青嗤笑一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炼气士天下难寻,自然不可能傻傻的去寻仙山了。”
“我们只需要去寻重录户籍之人,把你添上,随意写了山头就可以了。”
好吧,这个想法可行。
但关键是管理户籍的秦吏愿意给他们做这些事情吗?
“刚好我认识那人,且知道他就在高奴县外山神庙。”
白衡和尉长青走了许久,白衡突然发问:“你爹是郡尉?”
白衡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把尉长青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
白衡上下打量着尉长青,有些疑惑:“你爹是郡尉,按理说应该抓我才对,为何要帮我!”
“这种事情很复杂,天下间认为自己是秦人的有,当然也有认为自己不是秦人,但苦于皇帝威慑之下而俯首称臣之人,人有百样,我是太尉之子,不代表我是秦人。”
明白了。
感情这郡尉是个反骨仔。
也不算反骨仔,也许只因为家国情怀吧!
秦国虽一统天下,但天下人认同不认同就要另说了。
六国之人企图复辟,只不过时局不允许他们的操作罢了。等始皇崩,二世立,赵高掌权之时纷纷冒头,这位上郡郡尉也是其中之一。
至于白衡如何判断的,自然是猜出来的。
尉这个姓太特殊了,很少见。
而平民原本无姓而有名,等阶级上升之后就需取姓。
有人以生地为姓,有人被赐姓,而也有以官名为姓的。
听到尉,白衡率先想到的就是以官名为姓,所以随口一问,谁曾想一问一个准。
“所以你帮我是因为我反秦?”
不管愿不愿意上反秦这艘贼船,反正这个帽子已经扣上了。
从杀吏开始,就已经认为反秦了。
在得到准确答复之后,白衡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张良被通缉却能安然无恙的原因了。
上有六国旧部相互遮掩,下有六国贵族辅助,能被抓到就活见鬼了。
说话间,山神庙也就到了。
山神庙前无人烟,也显的败落。
被人遗弃的庙宇,屋檐下的燕窝北燕尚未回归,只有爬山虎让死寂的山神庙有一点生机。
走近山神庙,就听见一阵琴音响起。
白衡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听不出琴声如何,倒是一旁的尉长青听得入神。
一曲终了,才带着白衡入了山神庙。
庙宇败落,所以神像也残缺不全,且爬上青苔,神像之下,一老年人将琴收起,站起身恭敬地向尉长青行礼。
“公子!”
“阳老,且为这位公子入一下户籍!”
阳老看向自己时,白衡惊奇的发现这老者眼仁泛白,应是视力残缺。
“老朽可不是瞎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心里明镜的很。”阳老笑意盈盈。
而后手摸起一卷竹筒。
“户籍和名字可否告知老朽一声!”
白衡如实回答。
“东郡人氏可入不了上郡的户籍,老朽自作主张将户籍改为上郡高奴县新泽乡可否?”
白衡心头一惊。
是故意,还是偶然。
白衡更愿意相信前者。
因为阳老后来对于白衡的相貌身高的描述几乎与本人十分符合。
户籍登记用的是黄绢,卷起放入一一寸长的木匣中。
片刻之后,白鸽消失在山神庙中。
按照阳老的话说,一个时辰后,他的名字就会出现在上郡各县各乡户籍之中。
作为一隐藏在新泽乡某处而修行长生术的隐士身份。
尉长青刚要携白衡离去,就听到耳边传来急促马蹄声。
片刻之后,身披黑甲,斜挎刀剑的秦军出现在山神庙中。
“公子!”
声音很熟悉,虽然不曾见过,但白衡已认出来这批人便是那日入鸟啸峰的秦军。
他带了一对男女。
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就是衣着暴露。
这两人应是夫妻或是情侣,手不离腰,舌常舔舐面孔,若非此地有人而使他们有所拘束,白衡都快认为他们要在此处行野战了。
这两人似乎也是炼气士。
炼气士之间互相能够感应气。
那两人明显感应到白衡体内的气,于是转过头来。
眼神里带着什么感情不清楚,但反正让白衡觉得很不舒服。
“两位……”
……
又是一番交谈,这尉长青似乎对那两人很感兴趣,就是不知道对两人还是其中之一了。
虽然明白尉长青有所图谋,但能解决掉白衡黑户问题,这已让白衡很开心了。
马车在一个时辰后到的山神庙。
这马车该不会是战车改的吧?
看到来的马车,这是白衡起的第一个念头。
这马车和影视剧里的战车虽然有所区别,但大致相同,这让白衡怀疑。
车辕之上棘刺,车轮轴心被一根两头削成尖锐的铁柱连接,其上附有诸多倒刺,血肉碰撞之下,甚至能将肠子也剌出来。
唯一不同应是加上了穹顶轿子。
都说始皇帝收天下刀兵聚于咸阳,熔成一十二座高大铜人以防止六国余孽造反,沦为私用的战车居然能行于闹市,确实是咄咄称奇的怪事。
尉长青不曾上马车,他看着三人一个一个上了马车:“我还有一些事情处理,他们自会带你们进城,我过些时日再去看你们。”
然后又与车夫叮嘱了一番。
片刻之后,马车已在车道上纵横。
这一次入城,无人阻拦,即便白衡模样类于通缉文书之上人像,但有照身贴且有户籍且标注了炼气士,又有郡尉背书,却也无人阻拦,一路畅行无阻。
入城后,马车速度减慢,从窗口往外看,叫卖行走之声不绝于耳。
一路上,与那两人也有了交流。
他们所修行的是房中术,走双修之道,也算是道门正宗。
男的叫延年,女的叫芙琴。
从他们口中也知道了尉长青的目的。
幕僚。
他想要建立一个以炼气士为主的幕僚团体,参与进始皇帝举办的万法会。
另一方面,也想求长生。
权势不能动摇一些修为有成的炼气士,但能影响到像延年芙琴这样的炼气士。
说到此处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公子小姐,我们到了!”
车夫掀开车帘,搭上梯子好让白衡等人下车。
城中庄园,以山水为名。
这庄园极大,门童见着白衡等人连忙迎上,将三人迎入庄园之中。
园中多为炼气士,修为参差不齐,但多数都比白衡强。
他们所住厢房在山水居右侧,以左为尊,看来他们也不是很受看中嘛!
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终于有了一处容身之所,这已经让白衡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