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之下,白衡抬头观望。
许久不曾来此处,其上红色丝线挂着的木牌不曾改变。这上边,有民众们的诉求。
高岭村有一棵神树,这是新泽乡流传最广的关于这偏僻村落的信息。
树下一如既往地摆放食物,甚至比此前白衡见到的还要过分。
榕树前,甚至摆上了牛羊。
虽说世道安定,天下太平,隶臣之外,皆有衣食,但牛羊还是少见的。
不过因为蒙恬打赢了那场战,据传缴获牛羊数十万只,一股脑赶入上郡,待蒙毅上报之后,得了准许,截取下来近万头牛羊,以饷士卒。
但平民想要买一头牛或是羊,还是很困难的。
他在榕树之下,等了许久。
也不见稚生出现。
白衡取出骨片,上面的文字还是没懂,不过月光下倒映的秦纂,他已经烂熟于心。
这骨片上藏着一个大秘密,大到以至于白衡看到之后,也只能记着,不敢有任何泄露的想法。
人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历史真真假假,谁又曾知晓。
就算是司马迁写的《史记》尚有相互矛盾的地方。
就比如,始皇帝的身份。
《史记·吕不韦列传》中曾有过关于始皇帝的记载:“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子楚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在这篇列传中,司马迁将始皇帝写成了是吕不韦的儿子。
若仅看了这一篇,或许你会发出一声惊叹:哦,原来始皇帝是吕不韦的儿子,怪不得吕不韦劳心劳力为秦国,扶持嬴政上台,扒拉扒拉……
但如果你看过《始皇帝本纪》,就能读到这样的一句:“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
这《始皇帝本纪》之中,司马迁又认为始皇帝就是秦庄襄王子楚之子。
历史有时不一定真,也不一定假。
所以需要就需要考古。
通过出土文物,加以历史,做合理的推断。
更何况,司马迁所处之西汉,其外施行新政,但骨子里,仍是秦政,或许汉天子们对于窃国而不安,所以是处处否定秦政,抹黑秦朝统治,顺带也抹黑始皇帝。
更何况,是有灭国之仇的燕地卜者的毫无根据的推测。
没有错,白衡手里这一骨片之上,记载的便是始皇帝的身份。
卜者衷说,子楚在赵国为质时与吕不韦相交,恋上了吕不韦家中跳舞的舞姬,吕不韦认为子楚有成为楚王的潜力,所以将舞姬送给了子楚,并散尽家财帮助子楚,但子楚不知的是,吕不韦想做的不是一国一地的丞相,他想做的是李代桃僵,窃国的举世大盗。
这上面写的,倒是与《吕不韦列传》不谋而合,或许当初司马迁写这篇列传时,也采用了这不知根源,不知真假的文字。
更何况,子楚在赵为质子,那远在天边的燕国卜者,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总而言之,这上边写的就是一通屁话。
含亡国之恨写下的毫无根源的文字,就能动摇一个帝国的根基吗?
白衡可不这么认为。
更何况,子楚也不可能这么傻。
能坐上秦王王位的家伙,基本的智商还是有的。
就算是举鼎而死的秦武王嬴荡,在政治上,也是有一番作为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脑子抽风了,偏生要去举鼎,结果自己死了。
好角力也要有自知之明,毕竟,天下只有一个项王。
白衡拿着手里的骨片,看着上面的文字。
殷庭烨说这上面是燕地的文字,但没说是什么时候的。
纂书只是一种书写方式。
小纂之上还有金文。
白衡越来越觉得,这块骨片上边的文字,是燕地的金文。
正想时,树洞大开,化出一道门户,黄龙真人自门中出现。
他望向白衡,伸手向里。
白衡硬着头皮向前走。
黄龙真人修为太强,若真要对他动手,只怕一瞬间就能将他禁锢住,而后丢入树洞之中。
这僵尸,不知稚生是怎么养的,看这样子,已不只是毛僵了,只怕已有一丝飞僵的能力。
毛僵已能行走,不再去影视中的僵尸一样,只知蹦蹦跳跳,不太灵活,到飞僵,那就不仅行走了,而是能够飞天遁地,行云驾雾,与练气士的第二境类似。
但实力却与第三境相同。
白衡跟着黄龙真人走进树洞。
树洞两侧的油灯都已燃尽,此刻走道显得格外黑暗,白衡施展火球术,掌心之上突兀地跳动一簇火焰。
树洞的两侧上边,是各种各样的符文,这些符文,应该是用来支撑起树洞稳定的。
只不知道稚生用的何等笔墨。
他一直想学着绘符,但一直都没有机会。
听说绘符无论笔墨,都有极多的要求,凡笔与普通的墨都无法绘制出具有法力效应的符纸来,这一点,白衡深以为然。
总不可能随便一画,然后一丢,就能有一道雷落下,就能让人如风前行,这终究太假了。
绘符,不仅需要法力,还需要特殊的材料,就像天眼通那般,上百年的桃木千锤百炼,融成一滴灵粹,才能为人开启双眼潜能,能通幽冥之事。
绘符也该是如此。
不过符箓派在道门中还是太少了。
大部分人走的都是云河那样的路子。
没有人教,白衡根本不可能学会。
不过稚生应该也不可能传授他绘符之法。
这条走道极长,从树根不知向下走了多久,也不知若云河他们真的寻来,可能找到自己。
尽人事,听天命吧。
希望他们能够看见自己留下的标记。
没过多久,就算走到了尽头。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扑面而来的腐臭气味让白衡微微不适,他皱着眉头前行,
越向前,这气味越重,等他走到平台上时,就这气息闻得他胸口发闷,脚下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地上是一团令人作呕的绿色粘液。
白衡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甚至不知道他呼吸到的粉尘当中,就有着无数尸体的粉末。
白衡走到那具金色棺材面前。
那上面趴着一大堆蛊虫,此刻看到白衡走过来,连忙从棺材盖上移动走来。
突然间,棺材盖横向飞来。
白衡一步不退,手指结印,一瞬间无数藤蔓覆盖在他身上。
像一团绿色的大球包裹着他。
“嘭!”
一声巨响,金色棺材将白衡撞退不知多少步,而后大球上不知多少藤蔓生长出来,生生地挡住了棺材盖前进。
“咚!”
棺材盖落地,白衡周身的藤蔓枯萎,而后化作一地的枯枝烂叶。
白衡看着悬浮于黄金棺材之上的童子。
他身上有灰色的气,穿过琵琶骨,心脏,丹田,以及头顶天门穴。
他缓缓睁眼。
白衡在那一对眼睛当中,仿若看见了无数的孤魂野鬼在愤怒的嘶吼,一瞬间,他在稚生的身上看到了类似定阳县城上空的怨气血云。
“这个面具不适合你啊!”一阵风吹过,白衡脸上的面具徒然出现在稚生的手中,他反复把玩了一会儿后,又将面具丢给了白衡。
“东西呢?”
面具刚刚落入手中,童子稚生突然出现在白衡面前,几乎是脸贴着脸。
白衡下意识的后退,但一双手不知不觉落在他的肩膀之上,按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那你说的证据呢?”白衡没有立马将骨片交给他。
“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稚生手越过白衡的衣服,直接从里面拿出骨片来。
“或许你没有搞清楚这里是哪里?这是我的地盘,在这里,没有城隍护着你,也没有其他练气士能够帮你,我杀你,甚至无人知晓。”
他看着手中的骨片,然后手中出现蓝色的火焰,骨片在手中一点点的融化。
“所以,别耍这些花招,我知道你独自前来,必然不会放心我,所以你放走了身上的女鬼,让她通知其他人来寻你,然后作假了一块骨片与我斡旋,我没那个时间和你说这些。”
童子身上的灰气散去,他缓缓站在白衡面前。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消息了。”白衡紧紧看着童子稚生的心脏处:“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这些事了。”
轰!
如风般吹过,像被车撞到一样,白衡被重重地按在墙壁上,血液逆流,自口中流出。
“不好受吧!”白衡看着童子,不知不觉就笑了,他一边咯血,一边说:“你一定受了极重的伤,以至于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在你这里,多出了一些东西。”
白衡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稚生的心脏。
“但你的伤慢慢恢复了,但同样的,你在慢慢的失去你的记忆,情感,甚至是你对于这具身体的掌控。所以你慌了,你更加需要我手里的骨片了。”
白衡笑着。
他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了。
稚生应该是回来的时候碰上了“尉长青”,然后被他重创。
稚生以为他从对方手里逃走了,但没有想到,他成了对方眼中的承载物。
就在稚生的心脏,生长着一棵大椿。
此刻已经长成了一根齐腰的树,大概二十道年轮,等这棵树,长成了一百道年轮之后,稚生的一切都会被尉长青接受,而稚生的魂魄,会被这棵大椿吸收入内。
或许一开始,他对于骨片并不是很急迫,拿回骨片,也许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可随着修为恢复,他越发觉得身体有异,所以他格外地需要骨片。
虽然白衡不知道那块骨头的用途,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块骨,对于他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