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年结束,按照这边大学城的默认规矩,二、三年级的寝室要稍作调整,以配合九月份的新生入学报道。好惨不惨,张黄花同学所在的系院宿舍便在学工部下发的待调整序列之中。虽说在校内的时间不多,但这也是升入大二以后的光景,一入学的前两个学期张黄花对于宅在宿舍里还是很一番勤勤恳恳的,至于去不去教室报道,那就要问她自己的心情了,因此除去学校里统一配发的各式寝具,还有归属于她自己的一大堆包包裹裹。所以当行注目礼的对象是眼前这位除了走路的双脚之外其余但凡能挂点东西都挤满了的苦力苏辛时,张黄花很不好意思地咬着棒棒冰在前面引路,诚惶诚恐的表情下享受得心安理得,对于周边时不时投来似嘲弄又似嫉羡的目光,她将走红毯的社交礼仪演绎地尽善尽美。将热得汗流浃背的湿身男痴痴看着,张黄花很委婉地表示了由于自己的疏忽不知道把水卡君丢到了何处所以要委屈苏辛只能坐在小功率的迷你台扇前自然干的想法后,张黄花觉得自己真是委屈的不得了。校门外倒是有香格里拉的洗浴场,可要是要她哥哥晓得了自己曾经主动请苏辛洗过澡,那她真的是半年别想出门了,可要是让他自己进去自个在大厅里等着又有点煮熟鸭子飞走的别扭感。就在这种痛苦与纠结中看到了苏辛连一分钟的功夫都不到只是将某根什么线一错一反就让插卡式的读水表成了摆设的傻瓜机,太阳能里的水就这么绕过了那个四四方方的电子装置洒出了蓬头,张黄花在钦佩之余搬了条板凳堵住了寝室的大门,开始扮演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角色,呃,望风,把门。
大学城周边分布着许多夜场和小吃街,尤以东门最为聚集,高峰期交通堵塞是很常见的场景,具体就表现在四个轮的跑不过两个轮的,两个轮的又跑不过用脚走的。不是说有关部门不整治,而是行事如何有方也架不住旧去新来的循环往复,小本的生意也不见得有谁是多容易的,加之创城时期各家商户也算配合,也就没有哪个所谓城市管理员去找别人的不痛快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其中一家作冰沙和麻辣龙虾的小店,拢共只有六张桌子而已。因时间还早,兴许还不是上人的时候,张黄花领着苏辛熟门熟路。她自然清楚苏辛不喜沾辣的怪癖,她也是本想着和他一起回市区吃点什么,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无名火堵住了胸口怄的一口气,张黄花有股莫名的伤感。给苏辛点了一份鲜虾煲和冰水,自己则是能把舌头辣下来的对虾烧,瞅着门口老板新近挂上的大红灯笼,给她送来了一丝喜感,这饭请得太上算了,两人加一起撑死也就六十块。看着传菜的服务生走来走去,张黄花笑脸灿烂,“漂亮姐姐新来的吧,咱们来这老板都会送些麻椒和胡盐的。”各自的菜上齐,张黄花拿了碗碟乘了虾羹,两只手不嫌烫似的捧着递给苏辛,直至后者接过,两人笑容会心,张黄花这才戴了手套,对着自己的食盘露出了两颗虎牙。
饭后送张黄花回寝室,行走在生活区的林荫路上,一左一右。苏辛应邀给张黄花讲着两人小时候的事,还得是张黄花记事以前的,二人音调有高有低,一对身影在校园里很是和谐。
然路有尽头,尽管苏辛一直在陪着身边的张黄花压缓了步子。行至宿舍楼下,张黄花倔强地站定在门口,也不回头,两人一前一后。张黄花龇了龇牙,捋了捋衣摆,默默数了一二三,然后向后转。
“苏辛哥,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这喜欢有多深,可是我要听我哥哥的话。”
“其实我一直不怎么喜欢这种电视剧的情节,并不是我觉得这有多矫情,而是因为我每每看见了总是会控制不住的流眼泪。”
“我知道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许晴姐姐跟我亲近,那样我真的会恨你的,恨死你。”
“你真狡猾,我都说了这么久,你一句话都不说。”
“苏辛,我不喜欢你了,大方的张小菜儿要放你回你的世界去挣前程。”
“可我还是不想看着你走,我总觉得那样太不吉利了,电视里老是这样演。所以,苏辛,你看着我先走,等我上了楼回了宿舍,你要数到一百再离开,好不好?”
苏辛面容仍是平静,却连他自己也没能察觉到那只紧握的右手心里,一枚铜钱已瞧不出本来的模样。些许发颤的声音响起,只有一个字而已,“好”。
张黄花依旧龇了龇牙,捋了捋衣摆,却是直接数到了三,然后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五分钟之后,苏辛松开右手,将一块废铜扔进垃圾箱,向来时的路走去。
三楼阳台角落,张黄花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不敢让自己哭出声音,不是因为伤心,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样不吉利而已,“苏辛哥,你一定要保重啊。”
至于一直在旁观这幕戏首尾的一对情侣,好似魔怔了般愣了许久。男的使劲摇了摇头,心里缓缓嘀咕道:“这男的傻吧,多好的姑娘不要,换了老子疼她还怕来不及呢,真特么想教育教育他。”
“那你还不追上楼去安慰安慰那姑娘?”
“嗯,这是个乘虚而入的好时机,”男子摇头晃脑,猛然间一个机灵,这是谁偷听我说话,这是谁接的话,慢动作转过头,语音颤抖,“媳妇,刚刚有人对我说话你听到了吗,在这,在心里,是谁,是谁,是谁在我身边,是谁在我心里?”
“是那位姑娘呀。”
“媳妇你听我跟你说,我就是在心里一嘀咕,我也没想到这嘴上也顺着秃噜了,呃……不对,是我其实心里也没想,是嘴上一说就带着心里去想……也不对,就是,就是……哎媳妇别走别走,咱们好不容易复习周考试周都熬过去了,这是放假前最后一次出去啦,我半个月生活费可全砸在酒店订金上了,人家不给退啊……”
“带你左右手去住啊,姑娘我不稀罕。”
“媳妇儿……”
“宿管大妈那其实是做些小买卖的,我一会要去称两斤黄瓜,哦,得去问问学姐,有没有新到手的GV我还没看过。”
男人上牙打下牙,声音颤抖的频率又上一层,哆了一哆嗦,“你……你……你刚说滴是个甚?”好像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幻听,男人再次哆了一哆嗦地出了声,“你要看滴这个GV它是个甚?”应该是肺活量不太好所以换了口气,男人坚忍不拔地又一次哆了一哆嗦,“这个黄瓜……黄瓜……它又是个甚?”
“要不,我也买点茄子啥的?”
男人泪崩而去,语调百转千回,“额不活啦……”
……
已经穿过园林区就要临近校园东门的苏辛在即将走出林荫的前一瞬间眉头微皱,停下脚步,动作虽突兀却又给人行云流水的错觉。正是刚刚那位借题发挥将男友打发走要去买黄瓜的姑娘脚步轻盈,在距苏辛五步时停滞不前,微鞠前身,恭敬道:“杨少要给您带句话。”
苏辛眉头依然皱起,负手而立,“姑娘请讲。”
“杨少脱身耽搁了时辰,正在赶来的路上。杨少请您将计就计,算一局计中计。”
苏辛摩挲右手铜钱,大步离去,“姑娘辛苦。”
苏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先前张黄花领他前来的小吃店,果然,那对不合时节却又珍贵无比的大红灯笼已被收了起来。苏辛从旁边商店买了瓶苏打,去了店里角落坐着,看着一个个相隔着离去的学生食客,苏辛不再想今晚的张黄花,不再想今晚的传信鸽子,不再想杨家三叔座下的大红影灯,摸了摸腰间的铜钱,凝神静气。
内间,在桌面下的世界里闯出了“影密卫”这么个追忆秦皇称号的团队前两卫,同样凝神静气,目光死死盯着苏辛所处的角落。
而此时,来本店消费的最后一桌客人结账走人,服务小妹笑脸相送至门口,口喊期待下次光临的同时拉下了店里的防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