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见赵英进来后,苍白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想撑起床,却有心无力。宫女见状,赶紧扶赵皇后起来,拿过来一个厚软垫,让赵皇后靠在上面。
赵英上前握住了姐姐的左手,姐姐的手仍然是那么柔软细腻,手心却是凉凉的。赵英叫了一声“大姐”,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赵皇后见赵英流泪,也跟着流下眼泪,她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就象小时候一样,想为赵英擦去眼泪,手臂还未伸近赵英,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赵英见到聪明能干的大姐竟然没有举手的力气,哪里还顾得上走在路上还在琢磨的皇家礼仪,伏在姐姐肩上,咬着其肩膀处的衣服,使劲地哭了起来。
赵皇后心中感伤,握住赵英的手,道:“四妹,不要哭了,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象小孩子一样,再哭对肚中的小家伙可不好。”
赵英想到腹中的宝贝,才慢慢停下来,抽抽泣泣的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她想到不能在姐姐面前表现得太悲伤,又咧开嘴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赵皇后疼爱地看着妹妹,道:“又哭又笑,就和小孩子一样。”
赵英哭完后,理智开始占据上风,她没有问姐姐的病情,顺着姐姐的话题道:“大姐,这个小家伙可调皮了,经常在里面动来动去,刚刚还在里面踢我。”
赵英来到开封后,在侯家大院刚刚洗漱完毕,还没有用过午餐,宫中公公就来了。赵英和姐姐说了一会话,肚子忽地“咕、咕”叫了一声。
赵皇后听到了这一声,道:“也怪我心急了,昨天父亲说你要到开封城外,今天算着你进城时间,急急忙忙派人接你入宫,还没吃饭吧。我叫人给你备去。我也有些累了,要先睡一会,你吃完饭,我们两姐妹再聊天。”
她对着一名宫女道:“给四娘子准备一些好吃的,就做我喜欢吃的那几样吧。”
赵英见姐姐只不过和自己聊几句,说话就有些气喘,头歪在软垫上又似睡着。她心中一酸,眼泪又挂在眼眶边,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紧姐姐的手。
过了一会,一名宫女进来,对赵英道:“赵娘子,午膳已做好了,在侧室里,您过去用膳吧。”
赵皇后并没有真的睡着,她在迷迷糊糊中,隐隐约约听到宫女在说话,道:“把饭菜都拿到这屋里来,我要看着四妹吃饭。”
几名宫女很快就把茶几、椅子搬到赵皇后床前。摆在茶几上的午膳即简单又丰富,简单是因为只有六道菜,除了两样时鲜蔬菜外,荤菜只有两盘,还有山洞梅花包子、河漏面两样小吃。丰富是指两样荤菜都是名菜,一般人难有如此口福。
两样荤菜一是吴茶虾仁。其作法是先用来自吴地的上等新茶,用开水泡洗一下,然后迅速捞出,放白色盛器内。再把新鲜虾仁洗净控水,用少许蛋清、淀粉上薄浆,分散下入沸水内,至水再开,虾仁变色,捞出放在吴地新茶上。最后再倒入下了少许盐的热鲜汤,一汆即成。
吴茶虾仁集清茶、浓鲜、嫩美于一体,初次品味时感觉其平淡无味,再品则觉鲜而不腻,香而不俗。
另一道荤菜是扒广肚。广肚,也称鱼肚、鱼鳔、花胶等。自古被列为“海八珍”之一。它最早记载于北魏时的《齐民要术》一书,到了大武朝,广肚已列为贡品。
广肚入馔,七分在发,三分在烹。涨发技艺要求极高,而涨发广肚的难度更高,没有十年灶上功夫,很难准确掌握,一般油发至膨松内透,松泡状似海绵即可,经水反复漂洗至净白无异味,这时广肚蓬松软脆,洁白中透出浅黄。
涨发后的广肚用上等鲜美汤汁调制,烧扒入味。广肚饱吸汤汁后,形成了柔嫩软脆,醇厚浓美,光润鲜香,汤汁白亮的独特风味。用双箸夹起做好的扒广肚,洁白柔软的广肚在筷间跳跃、翻动,入口后柔软中夹带软脆,润滑中又有绵糯,醇浓鲜香的滋味缭绕舌间。
这几样菜,都是赵皇后平时喜欢吃的菜品,也是赵英喜欢的。赵英从大名府来到郑州后,没有吃到正宗的扒广肚,找了数个厨师都做出不好,只有作罢。
赵英每样菜先尝一口,赞道:“做得真好,真不愧为御厨,大名府最地道的口味也没有这般好。”
赵皇后抿嘴笑道:“这个厨师就是大名府的,就是大名府最有名的大厨,小时我们吃过。如今留在大名府的都是他的徒弟。”
“难怪和我们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样,大姐,你也尝尝。”赵英用小勺子盛了一个吴茶虾仁,送到赵皇后嘴里。
赵皇后生病以来,一直没有胃口,今天见到四妹,心情大好,又见四妹吃得甚香,不觉有些胃口,吃了一个吴茶虾仁,竟然尝出好久没有的鲜香之味。
“看四妹吃得香,我也有食欲,我再吃一个虾仁。”赵皇后连吃了三个虾仁,道:“真好吃啊。”
赵英道:“再吃一口扒广肚。”
赵皇后在赵英的带动下,每样菜都吃了一口,额头上已有些细汗了,道:“不吃了,今天是这一段时间吃得最多的一顿。”
正在这时,从屏风后传出一阵笑声:“看你们吃得香,朕也觉有些饿了。”
随后从屏风后走出一人,正是林荣。赵英听到有男子在屏风后说话,心知定是天子姐夫来了,赶紧站起身,道:“奴家见过陛下。”说完就要行大礼。
林荣穿一件青色长袍,袍胸前有两条盘旋的飞龙,腰束龙纹玉带,不笑的时侯不怒而威,而笑起来又如春风拂面。
进殿之时,赵皇后正在吃虾仁,林荣作手势让使女不要出声,就站在进门左侧的屏风后,看着皇后用餐。自从赵皇后生病以来,每天进食很少,常常每餐就喝一点汤。林荣见赵皇后吃得不少,心中高兴,等到妻子吃完,才从屏风前出来。
林荣见赵英已经跪在地上,便道:“赵娘子免礼起来吧。在内室,大家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林荣是在四年前见过赵英,数年不见,赵英出落得越发美貌,极似其姐。林荣打量了赵英一会,道:“赵娘子就住在宫里吧,多陪陪你姐姐。今天她是吃得最好的一餐。”
林荣见赵英有些拘束,笑道:“现在不是在朝中,你也不是大臣,不必太拘礼,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就和娘子一样,称朕为大家(大武代时称呼皇帝多用“圣人”,至于和其亲近之人或其近侍则称其为“大家”。)”
赵英本来心情有些紧张,林荣几句话后,她也就轻松下来,笑道:“我可不好敢叫大家,我还是叫陛下吧。”
林荣道:“在内室里,还是叫大家亲近一点。”
按照林荣吩咐,赵英进入皇宫后,就没有再回侯家大院,而是留在皇宫里陪着姐姐。赵皇后休息之后,赵英也来到为她准备的侧房休息。赵英知道林荣比侯云策大几岁,两人相貌完全不同,可说话间的眼神竟然有几分相似。想到郎君西征风险颇多,双手合什,又在心中祈求观音菩萨保佑郎君。
赵英在皇宫里为侯云策祈求平安,而远在秦州的侯云策,攻下秦州后,肃清城内败兵,接连杀了二十多个趁乱打劫的泼皮无赖,稳定了城内局势。
西蜀主生活荒混,不理朝政,各地赋役甚重,老百姓早就苦不堪言。秦州老百姓平静中带着欢喜,看着城头变幻了大王旗。
破城几天后,主帅向训传来命令:侯云策把秦州防务交给凤翔军,黑雕军速回凤州。
侯云策突袭秦州之时,带了两千凤翔军,秦州城破后,向训为了调回黑雕军,又从陇州调了两千人马到秦州。黑雕军回凤州后,秦州城内仍有四千大林军,守城应是没有问题。
七月一日凌晨,经过短暂休整的黑雕军悄悄南下凤州。
从五月份开始,大林军从大散关出兵,大林、西蜀大战了两个月,战事仍呈胶着状态。大林军派到成都去的细作,通过各种渠道,在成都府广散谣言。
“西蜀将捧圣控鹤都指挥使李廷圭畏敌如虎,拥兵坐看秦州失守”“李廷圭不思战事,带了十多个歌姬在帐中”等等谣言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李廷圭行武出身,性格耿直,得罪了不少同僚,一时之间,参奏李廷圭的奏本着实不少。西蜀主孟昶虽说对李廷圭信任有加,谣言三遍却成真,更何况秦州失守确是事实,于是,孟昶遣通奏使伊审征至李廷圭军中慰抚、督战。
大林朝廷对于战事的争论,随着秦州城破而结束。林荣更加坚定收回秦、成、阶、凤四州的决心,署向训兼西南行营都招讨使,王景兼西南行营招讨副使,侯云策兼行营兵马都监。
在朝廷严令督促下,河中府、京兆府、乾州等地的粮草陆续运抵凤州,秦州城里的备用粮也有一部分朝凤州运去,手中有粮后,向训、王景、、心中的焦虑也就烟消云散了,大林军重新排兵布阵,反而和西蜀军打起持久战。
向训命令黑雕军速回凤州,其本意是回凤州东北大林军驻地。侯云策仔细斟酌后,作出了一个大胆决定,准备抢占凤州西南方向的交通要道张家关,切断凤州西蜀军与成州、阶州、固镇西蜀军的联系,断掉西蜀军主力后路。
石虎担心地提醒道:“上次在黄牛寨不辞而别,两位招讨使就对你有些竟见。这次先斩后奏,不知他们态度如何?”
侯云策笑道:“招讨使给我的命令是速回凤州,黑雕军没有违令,我们是回凤州啊。”
石虎听此言,也被逗笑了,道:“招讨使命令回凤州,定是指回凤州大营,大营在东北面,张家关在西南面,南辕北辙了。”
侯云策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若要征得同意,一去一来要十多天时间,到时候,黄瓜菜地凉了。”
从黑雕军到主营,来往往十来天时间,若是事事都征得主将同意,根本无法把握稍纵即逝的战机。侯云策在黑城之时,养成了纵横如风、来回自如的性子,根本不耐烦被主将牢牢束缚。
侯云策又道:“若打下张家关,西蜀军还不动,那么西蜀将就真历害。我们在张家关守十天,若凤州西蜀军主力不动,我们就放弃张家关,突袭阶州,黑雕军是清一色的骑兵,来去如风,混水摸鱼正是黑雕军的拿手好戏。”
侯云策带着黑雕军,直插凤州西南。
张家关在凤州和固镇之间,西蜀军四百人驻守在此,西蜀军主力在凤州,张家关属于后方,西蜀军守将根本没有想到大林军会突然出现,黑雕军偷袭得手,轻易地攻占了张家关。
张家关被大林军占了,一石激起千层浪,西蜀主将李廷圭顿时变得处境艰难。
通奏使伊审征带着西蜀主孟昶旨意,来到西蜀军营中,表面上是慰问,实际是督战,隐含西蜀主的不满。
西蜀主将李廷圭对此心知肚明。
作为西蜀中名将,李廷圭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压抑住对伊审征的鄙视,态度良好地向这位曾经的下属分析了敌我双方态势,仍然坚持稳固防守为主的战略。
通奏使伊审征听着李廷圭的解释,心中不停冷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廷圭啊李廷圭,你也有今天。”
十年前,西蜀和大侯军战于渭州,伊审征是李廷圭手下的校尉,伊审征出身世家豪族,志大才疏却又刚愎自用,不听军令导致失守留成镇,酿成西蜀军全局被动。
李廷圭欲杀伊审征,后经宰相求情,伊审征才得免一死,却仍被打了五十鞭子。从此,伊审征便和李廷圭结下了深仇。
十年来,李廷圭多次率军和吐蕃人、党项人血战,保得西南、西北边境平安,威名远播四方,累功至捧圣控鹤都指挥使,成为西蜀名将。而伊审征妹妹美貌无比,极受西蜀主孟昶宠爱,伊审征由此得以平步升云,做到了通奏使高位。
这次他来到凤州,带有孟昶的密旨,若李廷圭真的畏敌如虎,则剥夺其指挥权,由伊审征全权指挥西蜀军。
伊审征没有听完李廷圭的意见,便打断其言,道:“张家关区区二三千大林军,挡不住大军一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动摇数万大军的作战决心。”
李廷圭从心里面瞧不起伊审征,伊审征曾是自已部下,其能力、品行,实在不敢恭维,强忍怒气道:“成、阶军五千人马数次攻打张家关,却损兵折将,伤亡惨重。黄牛八寨、秦州城都是黑雕军所破,此军实是大林军精锐,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客省使赵崇韬见李廷圭和伊审征争执不下,出面打圆场道:“和大林军对峙的西蜀军可暂时不动,以免为大林军所乘。黑雕军虽然历害,数量毕竟不多,可再调成、阶两军围住张家关,并且多调石炮、床弩等攻城利器,围歼黑雕军于张家关,打掉大林军的一支利爪。”
李廷圭点头道:“此计可行,西蜀军主力万万不可轻动。”
伊审征冷笑道:“李都指挥使老了,当年和党项人血战的勇气到那里去了,竟被区区二三千大林军吓破了胆子。”
李廷圭怒道:“军国大事开不得玩笑,你是通奏使,不是招讨使,这里我说了算。”
伊审征铁青着脸,突然历声道:“众将接旨。”
说完,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
伊审征念完圣旨后,道:“捧圣控鹤都指挥使李廷圭畏敌如虎,坐拥雄兵而不敢增援秦州,秦州失守,李廷圭罪责难逃。陛下免去了李廷圭招讨使职务,由在下来任招讨使,其余诸将职务不变,李廷圭随军戴罪立功。”
李廷圭听了圣旨,脸如死灰,呆立半响,悲叹道:“西蜀军完了,凤州完了。”
他缓缓走出了营门,本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转眼间,背影竟有些拘搂,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苍老和悲凉。
大林军大营里,向训和王景坐在地图边,看着变化了很多的黑点,都没有说话。
张家关被黑雕军攻占以后,向训和王景密切注视着西蜀军的动向,近两天,西蜀军终于开始调动,西蜀军一部约四千人去张家关攻打黑雕军,各营地西蜀军调动频繁。
王景首先开口道:“据成都府传回来的消息,西蜀主遣通奏使伊审征到了凤州,西蜀军连失黄牛八寨和秦州城,看来西蜀主沉不住气了,我们与西蜀军决战的机会来了。”
“张家关被黑雕军所占,西蜀军陷于被动,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分析,西蜀军故伎重施,袭我粮道的可能性极大。”向训用手指着一个地图道:“黄花谷,西蜀军要袭我军粮道,必经此外。”
王景拍手大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第八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