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是一个长期在原地发展并逐步改造的城市,其宫城源于大武宣武军节度使治所,大林朝以来,多次对宫城进行了营缮。
林荣心细如发、事必躬亲,他继位后,亲自对大侯宫城进行了详细规划,严格按图实施,因此,林荣留给林宗训的皇宫已初具规模,整个宫城呈正方形,严守子午线,轴线对称,前朝后寝,坐在万岁殿上,洞开诸门,则视线可直达宫外。
侯云策、赵英在进入皇宫之时,两人不约而同在宫门停了下来,巍峨的皇宫依旧气象万千,英明神武的林荣却已经远去。林荣生前,侯云策总有算计着他的死期,林荣逝后,侯云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的影响,仿佛大梁城空气中仍然残留着这位昔日帝王威严无比的声音。
田妃和赵家六妹争宠三年,终以赵家六妹成为皇后、皇太后而结束,凡是田妃一系的太监、宫女,全部被踢去守陵,这是赵英的主意,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下毒,三公主中毒事件给赵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宫中太监,见到侯云策、赵英,一个个都把最美好的笑容堆在脸上,稍有品极的太监都极为殷勤地上前问候、致意。
皇后寝宫,宫女和太监们早已退到了一边,诺大的院落只剩下林宗训、侯宗林两兄弟,赵英、赵皇后两姐妹,还有一位稳重如山的侯云策。
林宗训拿着一棍木棒,追逐着数只翩翩起舞的漂亮蝴蝶,侯宗林最为崇拜他的表兄,翘着两片小肥屁股,跟着宗训一起在满是鲜花和绿叶的院中跑来跑去。
侯云策在内心深处有些怜悯赵家六妹,宫中三年时间,天天和田妃明争暗斗。没有过上一天的舒心日子,终于当上皇后却死了丈夫,好在她的儿子宗训亦成了皇帝,否则日子较之以前难过百倍。
赵英和赵家六妹都穿着寻常贵妇服饰。
大林的服饰源出于大唐,却又出现了不少变化,大武代妇女整体上圆润丰硕,大林女子则渐以修长为美,赵家六妹的服装皆体现了这一特点。上身为贴身、窄袖的交领短衫,下身为宽松至地的长裙,长裙的上端一直系到柔软,胸前还束有绣花的抹胸,衣裙用丝带束紧,长出来的丝带像两条飘带一样垂于身前。
赵英由于有了身孕,则穿着一件宽大外衫。
两姐妹坐在花丛中低声交谈,侯云策不想掺和在两姐妹之间,喝了一杯酽茶,就起身行走于绿树红花中间。
“抓住了,抓住了一只。”林宗训满头是汗,捉住了一只宽翅膀的蝴蝶,兴奋地举起来。
侯宗林是个小跟屁虫,对表哥的崇拜溢于言表,“陛下哥哥,我要这只蝴蝶。”
林宗训有些舍不得这个胜利成果,不过看着侯宗林红朴朴脸蛋和一脸渴望,想了想,还是大方地把蝴蝶送给了侯宗林。
“我很卑鄙吗?居然要谋划这孤儿寡母的大好江山。”看着可爱的林宗训,侯云策不觉涌上了这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逐鹿中原岂能有妇人之仁,更何况中原本是侯家的江山。”
在园中看似悠闲地转了一圈,侯云策这才踱回到赵英姐妹身边。
“姐夫,此次契丹国主耶律述律带着大军南下。这该如何是好?”赵家六妹进宫三年,一直忙于和田妃争宠,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这等军国大事,如今刚刚当上皇太后,就遇到了这样一件天大的难事,日思夜想,已是心力憔悴。
听到赵家六妹一声温婉的姐夫,侯云策不觉在心中微微一叹。道:“此事中书门下已经议过,应对措施已经出来,各军也开始准备。只等圣旨一到就立刻前往北上。”看到赵家六妹仍然眉头紧锁,侯云策又道:“大林军刚刚取得了幽州之战地全胜,兵强马壮,士气高昂,定然能够护卫京师安全,皇太后不必过虑。”
赵家六妹勉强展颜笑道:“在内宫之中,姐夫就不必称小妹为皇太后,还是依着原来称呼叫我六妹吧。”
赵英在一旁道:“阿郎,我们是至亲,只要没有外人在场,也不必太过拘礼。”
兴致勃勃的林宗训举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边跑边喊:“阿娘,我又捉到了一只漂亮蝴蝶,我要把它放在竹篮里面。”
“这小小的孩童,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却要承担这样一个大大的天下,真是为难他了。”赵家六妹神情复杂地看着奔跑过来的侄子,她和林荣也育有一女,刚刚出生就夭折了,林荣已逝,赵六妹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女了,所以,她视大姐的儿子林宗训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失去母亲的林宗训也特别依恋赵家六妹,称呼赵家六妹为阿娘。
赵六妹为林宗训擦去头上的汗水,又低声吩咐了几句,林宗训又带着侯宗林到别处玩耍。
赵家六妹看着林宗训蹦蹦跳跳的身影,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才扭头对侯云策道:“此次北上迎敌之策,既然姐夫已经同意,我也就放心了,以后朝中诸事还要请姐夫多多费心。”
林荣驾崩以后,在侯云策的提议之下,形成了一条的制度:凡是五品官以上的人事调整、动用一万人以上的军事部署,必须由中书门下五位宰相中地三人同意以后,书面呈报给陛下,陛下同意之后才能具体实施。
侯云策想出这一条建议以后,先发制人,未经商议,就交由一品以上大臣讨论,得到了绝大多数大臣的支持,在五位宰相之中,王蒲、魏仁蒲不置可否。王著大力支持,范质虽然对侯云策此举心有不满,可是这条建议十分敏感,又得了大多数大臣和皇太后的支持,范质也不敢公然反对,此条建议就成为了一条正式制度。
林宗训年幼,赵家六妹实际上就对中书门下呈报的公文有最后的决定权,赵家六妹不过是一位青春可人的少女,没有经过任何历练和学习,如何有能力应对复杂的军国大事,因此,中书门下呈送地公文,她基本上是照批不误。
在赵家六妹心中,最值得信赖地人只有赵英、父亲和侯云策,在六妹心目中,侯云策是百战百胜的将军,既然侯云策也认同范质地北上之策,她悬得高高的心才放了下来。
用过餐,侯云策一家人这才离开了皇宫。
赵英脸色极为难看,回到侯府以后,没有理会侯云策。径直回到了主屋,也不洗浴,和衣躺在床上,留给侯云策一个背影。
小梅看到侯云策和赵英回来。喜滋滋就端着茶水来到主屋,见两人面色不对,就急忙退了出来,侯云策和赵英向来夫唱妇和,几乎没有红过脸,小梅是第一次见到两人闹别扭,回到偏房之后,就坐在胡桌旁。用手撑着下巴,想着自己的心事。
侯云策是一位极为爱干净之人,每日回家必然要洗浴,小梅极聪明,在侯云策的指点之下,很快就掌握了按摩之术,这是消减疲劳极有用地方法,小梅技成以后。洗浴之事主要就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一年多来。小梅对于侯云策身体熟悉之极,闭着眼睛也能完成工作。
小梅这种贴身的使女,最好的结局就是成为侯云策的小妾,自然也不吝惜自己的身体。
侯云策对小梅的心愿心知肚明,只是人地精力有限,眼下政局纷乱,他根本没有精力把心思耗在一个使女身上,占有,或是不占有,对于侯云策来说,都是极其微小的事情。
但是,妻子赵英在侯云策的心中份量却重如山,赵英的情绪是一定要安抚的。
侯云策坐在床边,把手放在赵英地腰上,指尖轻轻的动了动,道:“小英,还有一月就要临产了,不准生闷气,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赵英极为疼爱孩子,转过身,平躺在床上,握住侯云策的手,道:“小妹和宗训都是我的亲人,他们一心一意把我们当成了靠山,面对他们的信任,我实在是愧疚万分,无脸见他们。”
侯云策把手放在赵英隆起的肚子上,静静地看着赵英。
“阿郎,我们尽心辅佐宗训吧,等到宗训能够亲政,我们就退隐山林,快快乐乐地做一个富家翁。”赵英用满怀祈求的眼光看着侯云策。
侯云策仍然不著一言,只是轻轻的抚摸肚中的孩子,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大手,小脚用力顶着母亲的肚子,形成了小拳头似地凸起。
当前政局,就如身上的血液一样,时时刻刻都在侯云策脑中转动。
“大武亡之后的五十年,谁掌握了军队,谁才能真正地执掌朝政。六妹和宗训无法掌握禁军和边军。”
赵英辩道:“大林禁军、各节镇之军队,都是忠于陛下地。”
“不错,大林禁军和各节镇的军队都是忠于陛下地,他们忠于的是林荣陛下,而非林宗训陛下。我们细细数数,禁军六军的大将,韩通、韩令坤、袁彦、向拱(即向训,因避柴宗训的讳,而改名向拱)、李继勋、杨光义,对宗训和赵家六妹忠心耿耿的到底有几位?这些统兵大将,不管谁来当皇帝,对他们影响都不大,只不过换一个人磕头罢了,大武后之五朝莫不如此。”
五朝以来,领兵大将夺权是最为正常之事,赵英喜读书,熟知这一段历史,侯云策所言虽然大逆不道,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赵英想了想,道:“向拱是澶州旧臣,杨光义是忠厚之人,此二人定然忠于当今陛下。”
“只怕未必。”侯云策“哼”了一声,又道:“世宗帝去得太早太突然,当今陛下年纪太小,根本没有任何羽翼,在这个世界上,上位者没有一支可靠、强大的军队,而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的品质上,是最危险之事,如果我们不早做谋划,或许哪一天晚上睡下,就没有醒来的机会,我是一个男人,保护妻儿是我的责任,我可不会傻到等着别人来屠杀。”
“但愿佛祖保佑,少生杀戮。”赵英和小妹相比阅历要丰富得多,对于侯云策的观点从内心深处是赞同的,更何况此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赵英见阿郎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说。
圣旨一下,杨光义带着六万禁军紧急北上。杨光义率军赶到邢州之时,定州,契丹军的小队侦骑已和定州军交手数次,小队契丹骑军避而不战,在定州附近不停地游动,牵制住定州军,等待主力到达。
契丹军主力大军借道北汉代州,为诸山所阻,其骑兵的机动优势大打折扣,杨光义率军到达镇州之时,耶律述律的前锋军亦刚刚到达定州。
刘继业率领的三万北汉军故计重施,大军通过团柏至太平驿,再次突破昭义节度使李筠部阻截,乘胜进逼潞州,这个行军路线和六年前高平之战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大林军准备极为充分,张永德率军三万驻守泽州,当北汉军接近潞州之时,张永德军的前锋骑兵也出现在潞州南面。
一时之间,潞州、镇州、定州、易州沿线,到处都成为血流满地的战场,双方互有胜负,呈僵持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