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群道士来自武当,肯定有人打死都不会相信,且不论这群道士的行头,单说这一路的做派,就跟武当仙人是天壤之别。
中年道士名叫刘青,道号“长平”,不惑之龄,在武当山修道快三十载,是武当掌门徒弟的徒弟,也算武当的中坚力量,中流砥柱的一份子。老道长平虽然是李三清的徒孙,也变相算是武当嫡系,可修为与资质却是平平,后来上武当的许多年轻晚辈都超过了他,可这位刘道士并无半点着急。他常想是啊,咱武当山就不喜欢违心行事,我喜欢这样无忧无虑,不去求那无上大道,只去自己读喜欢的书,做喜欢的事,只要一两个年轻后生真心喊我一声师叔或是师伯,我就能高兴,这样就挺好啊。
武当山有修道大才,而立之年便能飞剑降魔,武道同修。也有不世出的道门大家,论道一流,经文典藏无一不通。这些人,只要肯入俗世,武立马就能上阵杀敌,以一当百;文可为治世之才,奉为国师宰相也不为过。武当也因这些人而闻名。
可是武当山最多还是像刘青这样默默无闻的道士,李三清的徒弟肯收刘青,也是看上了刘青那份贴近武当风格的恬淡自在性格,修道是为什么,虽然也有为天下苍生请命谋福的目的,但最先要求的还是自己要过得安稳。你自己都不能问心无愧,怎么能去管好别人呢?儒家有句话说的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顺序可不能乱。
李三清也常常对武当道士讲,做什么事,都要先问过自己的本心,自己问心无愧,哪怕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也能得道成仙。武当山与李三清同辈的,或是低一辈的,都明白掌门的良苦用心。他们也相信,像刘青这样的武当道人,只是没有遇到自己值得发力的人或事罢了,慧根他们是有的,只是藏得有些深,不愿意发掘而已。一旦日后开了窍,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若开了窍,还算是顺其本意吗?
……
客船渐渐靠岸,船家吆喝着船客小心点,船要靠岸了。
刘青叫醒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小道童,柔声道:“圆真醒醒,靠岸了,可以吃好吃的了。”
小道童道号圆真,是刘青的小徒孙,也就是道童是刘青师兄徒弟的徒弟。
刘青至今也没有收过一个徒弟。
道号圆真的道童起身揉揉眼,迷茫的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岸边,又扭头看向刘青,咧嘴一笑,道:“还是饿……”
刘青微笑,牵着小道童的手走向掌教,那里所有道士都在排队等着下船。
刘青走过船家时,行了一礼,敬声道:“贫道谢过船家这次大方礼待。”
刘青说的是这次乘船船家给他们打了个八折,也就是两个道童没有收钱。
船家不耐烦的摆摆手,催促道:“行了行了,赶快走吧,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道士,我也就是心肠好点,又看那两个孩子跟着你们实在可怜,才免了他们的船钱。”
刘青再次施礼,但那圆真小道童却是为船家质疑他们的身份感到愤愤不平。
刘青笑着拍了拍圆真的脑袋,牵着他的手下了船。
船家看着这群穷酸道士下船,撇了撇嘴,从身上摸出一块桃木符。这是那群道人的掌门给他的,因为他免了两个道童的船钱,所以那老人送给了他这个桃木符。
桃木符很普通,雕刻的也不精致,上面画的符文很稀松,看着不像是有多深奥。船家再联想那群道士的模样,更是觉得这块桃木符没有任何价值,就随手丢到了船舱里。
掌门?也不知是哪里的破道观,还自称掌门,也不嫌丢人丢的还不够。船家引出思绪,想起那掌门老人送他桃木符时,其余道人都是笑吟吟的,好像由衷替自己高兴一样。只是那两个小道童咬牙切齿的模样,很眼红那块桃木符。
想到这,船家鬼使神差的回身进船舱又捡起那块桃木符,挂在了自己腰间。
管他呢,有胜于无,总归是个装饰不是?
只是船家不知道,像这块桃木符,世上仅两个俗人拥有。一个是他,另一个人在长安城,金銮殿的最上头坐着。
————
宋逸安来到明龙湖,趴在安逸亭的栏杆上,看着湖里蹦践的锦鲤,怔怔出神。
忽然湖面泛起涟漪,紧接着无数锦鲤突然从四面涌来,争相涌出水面,朝天冲着宋家小宗主张开鱼嘴。
宋龙鸣笑嘻嘻的手捧着鱼食站在宋逸安身后,道:“怎么样,还安静吗?”
宋逸安白了宋龙鸣一眼,根本是懒得理他。
宋龙鸣继续笑道:“福禄这小子鬼办法就是多,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些锦鲤的。”
“以后别让福禄叔做这些事了。”宋逸安没来由说道。
宋龙鸣大笑道:“他就是个奴才,做这些事就是他的本分。你要不想他做,自己跟他说去。”
宋逸安叹口气,宋福禄能在半天购得这些锦鲤,肯定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又给自己不知造了多少孽。近些年,宋家名声里最高的不是宋逸安,也不是宋龙鸣,而是宋家的大管家宋福禄。只是这名声是恶名而已。如今宋福禄更是隐隐有和大明寺里那位朱指挥使同名的趋势,并称天下恶人。
让宋福禄少做这些事,他就更能对宋家感恩戴德。宋逸安知道自己老爹的良苦用心,就跟上次那句“难为你了”如出一辙。
宋逸安不想纠结于此,他蓦地想起了一件事,神情变得有些揶揄,说道:“听说你闯进了咱东南藩王的府邸,一剑砍死了后楚王姜擎苍?”
宋龙鸣点点头,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宋逸安言语讥讽,细细道来:“江湖上都说是你一人一剑闯了进去,威风八面。但是我还不了解你?你肯定是带了咱家大批死士前去,王叔紧随你左右,柳寒棠肯定是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出手。后手嘛,就是几把剑的事,那些与藩王府交好的也不是什么大势力,送出去几把剑就能让他们隔岸观火。至于总督府,萧索乐见其成,皇宫里那位早就想拔掉这颗眼中钉了。”
宋龙鸣笑意更深,连连点头称赞:“我儿聪明!”
宋逸安却黯然摇摇头,问道:“确定刺客是藩王府出来的?”
宋龙鸣眼中寒光毕露,“不会有错,那姜擎苍老儿真以为朱家给了他一个世袭罔替,就是保命符了?这些年他一直在私样亲兵,历练死士,但这些事能瞒得过萧索,瞒的了我宋家?当日我带人一路杀到藩王府正宫,那姜老儿自知事情败露,便拿剑自刎了。”
宋逸安重重叹口气,前诸侯八国,如今还剩有几人?
……
晚间,宋逸安特意去了宋龙鸣房上吃饭。而快要开饭时,却一直不见宋龙鸣出现,这要搁以往,出现的几率绝对要比天塌下来还要低!
而此时在宋家山庄仓库那里,一位富家翁模样的中年人拿出食盒里精致的饭食递给姬若水,说道:“今天做饭我故意多做了点,所以偷偷带出了一些,你快吃。”
姬若水感动,虽然自己很饿,可还是担忧道:“你这样不会被发现吧?”
中年人摇头笑道:“不会,他宋家家大业大,哪会在乎这么点东西。”
姬若水差点感动到哭,道:“老宋,你以后别这么做了,我饿不死的。你因为这个丢了工作我会自责的。”
这位姓宋骗姬若水自己是伙夫的中年人挠头笑笑,揶揄道:“老宋知道,我不给你送,那宋家小宗主也会给你送的。”
“他?”姬若水一听到宋逸安,立马变得会冒三丈,“我若不是为了拿回我家剑,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他的东西!”
姬若水突然神情黯然,细声说道:“老宋你是个好人,在我记忆里,我那老管家也是好人。可在我十岁那年,老管家死时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拿回姬家名剑,我就答应了他,然后看着他含笑闭目。还记得那时我第一次傻不拉几的跑到宋家,看到也没守卫,就闯了进去,谁知还没走几步,四周就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拎小鸡一般就给我扔出了大门。我不甘心,也有股傻劲,就再往里闯,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被扔出宋家。我那时全身是伤,后来感觉真的不行了,要死时,就听到有个很清脆的声音说住手。我抬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仇人的儿子,第一眼感觉就是他真好看……”
说到这里,姬若水皱眉,剧烈摇摇头,愤愤自语:“呸呸呸,什么好看,根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那位老宋笑着看着,一言不吭。
姬若水继续说道:“从那次以后,我就莫名其妙住进了宋家,而且周围那些宋家仆人对我还客客气气的。我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这样的优势更有机会拿回我家的剑。只是随着后来越来越了解宋家,知道自己的机会根本就是非常渺茫的。别说拿剑了,这四年我连我仇家面都还没见到过!”
老宋这时插嘴道:“兴许见过了,你没认出来。”
姬若水摇摇头,道:“不可能的,在宋家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跟我印象中宋家剑庐宗主相像的人。”
老宋来了兴趣,问道:“你印象里宋龙鸣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若水想了想,才认真说道:“怎么着也得是个虎背熊腰,霸气侧漏的人吧。”
“哈哈……”老宋开怀大笑,不以为然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威武。”
姬若水皱了皱鼻头,道:“难道老宋你见过宋龙鸣?”
老宋老神在在,道:“当然见过。”
姬若水恍然大悟,“你是伙夫,给他做饭的,见过他也不稀奇。”
“那你说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就直接说他长什么样吧,以后让我也别认错了人。”
老宋止住笑,也很认真的说道:“宋宗主嘛,长得跟我很像。”
“你?”姬若水开怀大笑,“老宋你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
老宋很无辜的摊摊手。
姬若水回归正题:“老宋你是个好人,只是我没法回报你,你说说我能给你做些什么?”
老宋突然老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那二儿子,太不让人放心,我总想着找个人以后等我不在了能照料他。”
姬若水明白老宋的意思,脸色潮红,害羞道:“老宋,我相信你,你儿子肯定也是好人。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宗主就会要了我的命……”
老宋欣慰摆摆手,“不打紧,那说好了,等你报了仇,就嫁给我儿子?”
姬若水虽然低着头,却是重重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