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施其生脑子里一时之间滚过无数的念头,他方才在府中已粗略问过牙将,大约知道了来龙去脉,肚内只是叫苦,生怕万一真是那位爷就麻烦大了。原还尚存一丝侥幸,防着有人冒名顶替,及至到场一瞧,膝盖登时软了。他可知道这位爷脾气极不好惹,打你骂你都是官的,搞不好还能将你辛辛苦苦运动来的差使一语拍死,弄个永不录用。当下惟有磕头,“下官不知国舅爷驾到,迎接来迟,望乞恕罪、恕罪。”

好容易听到上面发话了:“施大人,你的知府大老爷当得好啊!”

施其生听得语气不善,连忙磕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施大人太谦虚了罢?甚么敢不敢呢,就差把我们,”年轻人手掌划了个圈,将萧恩时和吕婆他们全绕在内,“统统都抓起来了吧。”

施其生冷汗涔涔而下,忙辩解道:“实不知国舅爷驾到,误会、误会呀!”

“放肆!”年轻人猛地将脸一沉,厉声道:“漫说甚么国舅不国舅,就是寻常百姓,也是你们随意可欺负的么?哼,某家回京后定当参你一本,等着瞧罢。”

施其生急得几欲晕去,耳畔犹传来声声教训:“这些恶奴,都是你调教的么?好,腰板够硬、胆子够大、出手够狠!这是什么东西,也敢妄称‘第一楼’?!”

刹那间他心中雪亮:都是这“嘉兴第一楼”的名号起坏了,触了这位爷的霉头,此人性高气傲,哪容得别人与己并肩。当下连连陪笑道:“对、对,这楼是什么东西,起这名儿只是为了招徕生意,哪及得上国舅爷那‘天下第一楼’的一分半毫呀!我这就叫他们拆招牌,马上就拆、马上就拆。”

“慢着。”那华服青年抬眼打量了下这楼,“既名‘第一’,必有独到之处,叶某倒想见识见识。”

吕婆等一干人冷眼旁观良久,闻听这人居然是什么国舅,江湖中人素不愿与官府多打交道,正欲抽身离去,却被那年轻人叫住了:“诸位可愿与我叶飘同饮一杯否?”

看来这位叶国舅是存心想煞煞施大人的面子,领着吕婆他们大摇大摆地落座后,先吩咐捡最好的菜上,又令施其生给众人斟酒,过后便让其站过一边,活脱脱一跑堂的相似,竟是不稍假以辞色。施其生愁眉苦脸地垂手侍立,心中真个是又恨又恼。叶飘也不理他,伸箸夹了一筷慢慢送入口中,未嚼便吐了,“啪”地一拍桌子,“呸呸!甚么东西这般难吃?就这也配称‘第一楼’?”离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因见桌中摆着一盘去了壳的金玉小粽子,个个只有拇指肚大小,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离儿忍不住伸筷去夹,先放了只在杨二的碟中,自家又夹了一只送入口中,却是火腿栗子馅的,滋味十分鲜美,不由连呼“好吃”。叶飘瞟了一眼,慢慢地道:“嘉兴粽子妙在其馅,百物皆可入味,借得芦叶清香,口味确有独到之处。只是其名传播天下,各地纷起仿效,未免鱼目混珠,失了原味。”离儿却道:“才不是呢!我记得从前夫人在世的时候,有一年端午节难得兴致高,教我们大家包粽子,因是糯米不易消化,就掺加了燕麦、薏仁,再将黄芪、淮山、陈皮等药材熬成汤汁浸泡。黄芪补气,淮山药可补肾健脾,再加上陈皮理胃助运化,吃了不胀肚子,滋味呱呱叫,不比这个差!”

叶飘哂道:“粽子倒罢了,然这嘉兴另有一物,却是外地万万偷不去的。”离儿忙问:“是甚么?”叶飘道:“嘉兴南湖之中盛产一种菱角,个大体硕,皮如绿玉,肉如羊脂,甜爽清香,冰润可口。更奇在两头光溜,是名为‘元宝菱’,又称‘和尚菱’。”转头向施其生一笑,“我说得不差吧?”

施其生连连点头哈腰,“国舅爷通晓天下之事,说得半分不离。”

离儿兴致勃勃地道:“咱们姑苏也产一种水红菱,生吃最可口了。”吕婆也道:“那年我在崇德吃过小叫化子们烤的老菱,叫什么‘扒菱’来着,肉挺多,也香得很,只是皮太硬,差点崩掉了我老太婆两颗牙。”叶飘接上道:“下次叫他们用银杏木烤,就能令皮松软。”吕婆似信非信,“真的?”

萧恩时见他们只顾高谈阔论,施其生被晾在一边,脸上似哭非笑十分难看,心想已将他捉弄得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遂道:“叶公子,想来施大人公务繁忙,我等略坐坐便走,还是请他先行打道回府吧。”

叶飘瞅了他一眼,忽然问:“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萧恩时。萧飒的萧。”

叶飘眉眼霍地一跳,刹那间目光如炬,久久地停在萧恩时脸上。半晌举起酒杯,“方而不割,光而不耀,诚君子也。今日幸会,来,我敬诸位一杯。”

萧恩时已邀杯在手,忽想起与杨二的那个约定,只好苦笑着摇摇头,微叹道:“醺香袭人,眼前这般上好的‘女儿红’,只可惜没这个口福了。”

“哦?”叶飘声音里含了几分讶异,“萧兄不会饮酒?”

萧恩时方欲开言,未料杨二抢着道:“既是国舅爷请客,你就喝罢。不过,三杯为限。”

哪知萧恩时还是摇了摇头,“既约一月,理当守信。叶兄,今日辜负阁下一番美意,将来若有缘再会,萧某自当赔罪。”这位国舅爷狂放不羁,甚是对他脾性,是以自己虽年长几岁,仍是客气地称其为“叶兄”。

叶飘一双朗目在他俩脸上身上扫来扫去,似乎甚感好奇,却没有再问。自饮半杯后,扭头向施其生道:“施大人,叶某有个不情之请。”

施其生忙不迭地点头,“国舅爷请说,请说。”

“我欲买下你这座‘嘉兴第一楼’,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施其生一愣,回过神来忙道:“国舅爷若瞧得上眼,下官双手奉送便是。”

“胡说!”叶飘冷斥一声:“叶某虽不在官场,也算是个为商的,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公买公卖,一分一厘明明白白。这点,”他撇着嘴角一笑,“倒比你们做官的强些。是也不是?”

施其生听得语气不善,惟有一味点头,“是、是。”

叶飘扬扬下颌,身后家仆立时递上一张朱墨间错的纸,他看也不看,顺手望施其生身上扔去,“这是一千两黄金的官交子,各地铺户通兑的。”

施其生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双手捧着这张纸仿佛火炭相似,收也不是推也不是。叶飘衣袖一拂站了起来,“你去。这楼,”他左右顾盼一刻,嘴角慢慢现出一丝狞笑,“给我拆了!”

目送着马车绝尘而去,萧恩时忍不住道:“这人似乎很有趣?”吕婆道:“气派很大。你瞧见没有,连大名鼎鼎的‘冀中双鹰’都自甘给他做家奴?”车行义记挂父亲病势,连连催着大伙儿上路。

半路之上吕婆忽笑道:“这人倒有几分像你。”“像我?”萧恩时一哂,“我可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我说的是这人的气度,真的像你。”萧恩时苦笑道:“如今我已是早过而立之人,背也驼了,眼也花了,哪里还有甚么气度?婆婆你说笑了。”吕婆忽然变得认真起来,道:“我老太婆虽游戏人间,倒从来不跟好朋友乱开玩笑。说得准些,这个叶飘有些儿像十年前的你。那时侯的萧恩时,”吕婆仰起脸,眉飞色舞地道,“嘿,可真个是了不起。‘精剑银钩,萧郎临风’,何等的洒脱不羁!武功既高,人品又好,样貌出众,更有满腹才华,名头响彻大江南北、塞外中原,谁人不买你三分账?”

萧恩时一点也没动容,只是苦笑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吕婆不以为然地接下去道:“如今的萧恩时比起十年前来,面上虽添了不少沧桑之色,目光也变得深不可测,但他的眼神还是那般睿智灵活,身板依然挺拔,气度益发贵重;说话的速度虽比以前慢了许多,却更显得从容不迫。更重要的,是他言行之间处处流露出来的沉着和冷静,这也许就是那种曾经沧海后的大彻大悟吧。”

萧恩时淡淡一笑,“不敢当。我——”话未了却被人打断,“婆婆你说错了。”说话之人竟是杨二,正撩起车帘瞅着他们,显是听见了方才的对话。

“哦?我哪里说错了?”吕婆不解地问。

杨二却又沉默了。半晌,方轻轻地道:“不,他并没有悟,而是沉迷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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