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庐奇秀甲天下,烟霞洞天,流云四卷,含鄱衔江,雾水茫茫。太白诗云:“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闻名天下的香炉峰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吸引了历代无数词人骚客;更兼东晋以来遍山香火鼎盛,号称有三大名寺、五大丛林,一百八十院、七十二道观,形成了佛、道教并存共兴之局面。
此刻他们一行人却无心观赏这奇峰雄岩、深林泉瀑,一路走一路问,怪道是几乎人人听说过董峰的名号,却无人知道他的行迹下落,直急得车行义满脸冒汗。萧恩时安慰他道:“别急,世间高人异士多半隐居,轻易不理俗事,咱们慢慢寻访便是。这一路上没耽搁时间,加上杨公子又以金针锁住令尊穴道中的毒气,距一月之限尚有五六日,只要那董神医仍居庐山,咱们定能求得那‘蓬莱紫’,让令尊早日康复。”
忽见前方一只五彩大山鸡扑拉拉飞将过来,后面跟着一人,大呼小叫地紧追不舍,转眼就跑到了他们面前,杨二闪避不及,竟给撞了个正着,身不由己地望后直摔出去,惊得离儿尖叫:“公子!”飞身去扶,萧恩时比她快得许多,赶在杨二倒地之前伸臂揽住他腰,一个旋身稳稳站住,随即付与离儿。那人被这一阻,脚下却也慢了半拍,眼睁睁瞧着山鸡飞过山崖那边去了。
那人站在崖边,翘首巴望了半日,见确是追不上了,登时连连跺脚,大哭大闹起来,“我的鸡呀……呜呜呜……”蓦地转过身瞪着杨二,气呼呼地嚷道:“都是你——都怪你,你赔我!”低头俯身竟冲将过来。杨二吓得一跳,忙躲到萧恩时身后,吕婆上前一掌拍去,她出手原意只是将对方相阻,是以只使了三分力道,不料那人毫无滞怠,一头撞在她身上,险险将吕婆撞了个仰八叉。
吕婆一挣腰站直了,怒道:“你是何人?”那人也面对面地一叉腰,反问道:“你们是谁?”这时大伙才看清眼前这人,花白头发花白胡子,油腻发亮乱糟糟的,一身道袍污脏不堪,也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洗了。吕婆扇着鼻子皱眉道:“噫喂!从哪里钻出来的老东西?都说丐帮弟子腌臜,我瞧你比他们脏臭百倍!”
那老头也扇着鼻子,却笑嘻嘻地道:“好臭,好臭!”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老头也嘎声嘎气地学舌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吕婆见他尽仿着自己说话,不觉生气,挥掌又欲打,老头灵活地跳开了,嘻皮笑脸地道:“咦,打架么,好玩好玩!”
萧恩时见这人行为怪异,心中微微一动,当下对吕婆使了个眼色,上前抱拳施礼,“在下萧恩时,见过前辈。”那老头朝他望了望,忽然叫道:“是你,你赔我的山鸡!”冷不防和身直冲过来,速度极快。萧恩时原可闪避,只是杨二在他身后,情急之下“呼”地推出一掌,因见了方才吕婆与这人对局,不敢轻觑,这掌使了七分力,那老头“啊呀”大叫,一屁股跌坐在地,竟自蹬腿拍掌哇哇大哭起来。
萧恩时自觉出手重了,心下过意不去,忙上前欲扶,连说“对不住”。忽地里只听满山钟鼓鸣响,一声紧似一声,群峰回荡,戚怒。中央地上横着四五具尸体,旁边挺立一人,黑衣如鸦,手中握着把毫不起眼的剑,黑黝黝的,剑柄像是用木头胡乱镶拼上去,惟一的特别之处是这剑很长,几乎有普通剑的一倍半,剑尖被鲜血染成奇异透亮的墨红。
萧恩时直觉有些熟悉,只是那人侧身站着,一时看不清容貌。这时旁边缓步走出一位老僧,手执念珠高宣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来我东林,连伤庐山派门下无辜弟子,究竟意欲何为?”
那黑衣人静默了片刻,一字字道:“叫你们方丈出来,我要与他比剑!”
老僧摇头道:“本寺雪木方丈已闭关修行一十二年,从不擅见外人,更无刀剑之念。施主寻他比武,恐是白费心机。”
黑衣人这回说话很快,“那好,我就在此等他,每过一刻我就杀掉你们当中一人,看他到底出不出来?”
“阿弥陀佛!施主杀气太重了。”那老僧喃喃地说道,竟不再看他,转身慢慢退到旁边去了。
一刻弹指即过,那黑衣人转身将剑举起,这刹那萧恩时看清了他的样貌,这人甚为年轻,肤色黑亮,目光似两点寒星,咄咄冷意逼人。正惊时,身后同时“啊”、“咦”两声,跟着摸进来杨二和离儿不约而同地低呼:“是他!”这人竟是他们在途中救过的那黑衣少年。
少年向他们藏身之处瞪了一眼,却未加理会,目光在众僧面上冷冷掠过,眼中杀气炽盛。这时那老僧又移步上前,缓缓道:“既然施主执意动武,就由老衲雪湖来代掌门师兄接几招好了。施主,请!”
吕婆尚坠五里雾中,“这人是谁,如此恶气?”离儿抢着道:“哎呀,他就是你上次想见却没见着的那小子,叫什么、什么‘九、九玄——’”“‘九玄剑’!”吕婆猛吃一惊,“据说这人专爱找那些名门剑派比试剑法,且一出手必是招招致命,非将对方置于死地不可。听说他的剑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至今为止已有云岗、蓬莱、黄山、齐云等十数家剑派败在他手下,掌门人非死即伤,现又找上庐山派了!”
那少年剑已立起,忽地收势不发,冷冷道:“你庐山派的剑呢?我荆松剑下不杀无剑之人。”雪湖道:“我庐山派历代虽以剑法见长,但出家人慈悲为怀,轻易不可杀生,历代僧徒无不谨记师祖此训。倘若今日施主定要比试武功,就让老衲空手来接几招便是。”荆松一双乌眉皱起,冷冷打量了对方片刻,沉声道:“既如此,接招!”蓦地剑光大盛,一片黑气乌压压地向雪湖头上罩去,雪湖挥袖还击。
吕婆只看得两招,登时低声惊呼:“‘九玄剑’!真是九玄剑的招式!”“果真?”旁边几人不约而同地问。吕婆顾不上回答,连连跺足道:“这老和尚忒过托大,竟敢以一双肉掌与他打架,难道不知九玄剑的厉害?只怕是死多活少了!”一语未毕,那黑剑已堪堪指向雪湖喉头,剑尖纹丝不动,荆松傲然道:“我九玄剑从不碰无名之辈,更不轻易杀一无剑之人,快去取你的剑来!”雪湖面色不变,淡然道:“施主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莫说老衲,便是掌门师兄武学修为已达上乘,十余年来也从未犯过嗔念,更未尝与人动刀动剑。我庐山弟子习练武功,一为强身,二为扶困济贫,而非为恃强凌弱,或是甚么争霸武林。”
“好骨气!”杨二不觉低声赞道。“骨气顶个屁用!”吕婆骂了句粗口,“性命要紧还是骨气要紧?”“那倒不一定。”杨二颇不以为然。只听荆松沉声道:“‘九玄之名,威镇天下;黑剑一出,世无宁日。’难道你没听过这句话?”雪湖哈哈一笑,“二十年前,‘九玄剑’在江湖兴风作浪,残害无辜,终于激起公愤,少林、武当、峨眉、青城等一十六家名门正派联手诛凶,我庐山派虽然名薄位低,倒也有幸加盟出力,老衲之师苦心方丈亲率十几位门下弟子,追截堵剿两载有余,易水滩一役,终于邪不敌正,黑衣剑客荆问负伤不知所终,武林得以回复平静。”
吕婆连连咋舌,“这老家伙敢是活得腻了,这当口竟然翻起陈年老账来,不是存心激怒那小子么?”果见荆松面上渐渐透出层黑气来,他本来脸就黑,此刻愈显凶恶可怖,咬着牙一字字道:“十六家剑派、几百来人围攻我师父一个,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吗?!”离儿脱口道:“咦,说得也是呀!”转脸只见吕婆正恶狠狠瞪着自己,赶紧咬舌闭嘴。雪湖昂然道:“合力剿凶,此乃武林公义。”荆松怒道:“呸,甚么公义!技不如人,就使出卑劣无耻的手段,即便赢了也无光彩!”
雪湖道:“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评说,施主无须再作口舌之辩。当年易水滩一役,老衲亦得参与,阁下既是‘九玄剑’传人,尽管动手报仇便是。”说罢闭目不语。荆松冷笑道:“好!”手腕一挺,长剑向前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