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俩真的会毕命于此?”萧恩时几欲心碎。“不,一定要救紫烟!”他勉力浮上来深吸了口气,复又沉身下去。忽然,水底掠过一个巨大黑影,通红的大圆眼睛,满嘴三角状的森森厉齿,仿佛看到了猎物,对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是虎鱼!萧恩时赶忙闪避,胳膊还是被扫了一下,登时血流如注。那虎鱼一直被豢养在河中,吃的都是尸血,突然嗅到新鲜血腥气味更加发狂,剑一般朝着他直冲过去,不远处的几条同类也纷纷游将过来,情势十分危急。
萧恩时一拳击在它头部,那虎鱼吃痛,昂首冲出水面,掀起丈许浪涛。忽地狂嘶一声,重重摔入河中,全身僵硬,竟不动弹了。萧恩时不及多想,一顿拳脚将那些怪物打得四散奔逃,精疲力竭地爬上岸去,颓然坐倒,只见方才那条死鱼漂上水面,脑袋上深深插着一柄银钩,兀自咕嘟嘟泛着血泡,众同类纷纷赶来争食。
林紫烟半跪在他身边,含笑摊开手掌,赫然数把银钩,雪亮的刃白玉的柄,钩柄之上镌着个篆字“萧”,当中一横尤粗,正是当年陪葬之物。萧恩时想起前事,便问:“那日在庐山锦绣谷中,也是你以银钩助我杀了那护花的狮虎兽,并留下字条告知雪湖大师他们,救我和杨姑娘出去的吧?”
林紫烟含笑点头,快速在地上写:“那日教主令二使率我们出府行事,却再没有想到要对付的人你,是我一时没忍住。”慢慢垂了头,笔端迟疑,一字字写下:“其实我现在这个样子,又何必再见你?没想到,你仍是追到了这里来。“
萧恩时叹道:“生死同契,与卿相约,怎可一再辜负?”伸臂去搂她,忽想到自己满身血污,又生生忍住了。林紫烟却无甚顾忌,摘了几片树叶来帮他擦拭头面。
歇息片刻,终归不甘心坐以待毙,又复在周遭探寻摸索,不知走出多远,忽然一片花红似火,形如一只只在向上苍祈祷的手掌,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鲜血所铺成的地毯,格外妖冶美丽,触目惊心。林紫烟在他掌心写了“鬼迷心窍”几个字,比划着说这是开在黄泉之路的接引之花,只生长在冥界,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萧恩时紧紧握着她手,轻声道:“果真到了黄泉,我们也不要分开。”话音未落,妖艳如火的花朵忽然一批批开始褪色,鲜红的汁液不断自花瓣滴落,转眼间一片凋零,翠枝绿叶却开始疯狂生长。再过得片刻,好端端的枝叶如同被秋风扫过,片片枯萎掉落,朵朵红花复又盛放。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叹道:“天下之物,无奇不有,今儿可算开眼了。”顺手拔起一株想瞧个明白,只见根部盘缠错节,当中一块黑乎乎的甚似人形,眼睛眉毛五脏俱全。林紫烟在旁脸色大变,一把将那植物打落在地,然为时已晚,人形根部忽然发出惊声尖叫,登时令得萧恩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一阵阵极其浓烈的香气袭入口鼻七窍,终将他自昏迷之中呛醒,触目竟是一只艳红的金丝荷包,纹丝不动地悬在头顶。萧恩时瞪着它足足有两分钟才唤起记忆,心底一震,下意识地便欲坐起来,熟料全身竟似绳捆索绑,四肢更如坠着千金重石,丝毫不能动弹。这一惊非同小可,耳边悠悠飘来一句:“你醒了么?”
这女声竟是说不出的娇柔妩媚,接着又是一句:“你身上的蛊毒虽然已解,但中了‘鬼迷心窍’之毒,原应非死即疯,而你只是睡了四十八个时辰,当真厉害。”萧恩时张口欲言,却只动了动嘴唇,竟发不出半个音,但觉头疼欲裂,胸中无比的郁闷难受。那人幽幽地道:“不过,你以自身内力相抗,元气一定大为受损,还是再睡一会,睡吧,睡罢……”声声呢喃,一似直沁进人的心里,舒服曼妙之极,萧恩时只觉眼皮愈来愈重,无力反抗,只想就此沉睡下去,最后一个念头依稀是:“紫烟呢,她在哪里……”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萧恩时终于再度醒转,便觉身躯不似先前麻木,当下驱真气大小周天一轮,虽仍隐隐有窒滞不畅之感,却已大胜于前。头颈转动间,发觉竟是躺在一张富丽堂皇的大床上,四根鎏金柱高高撑起粉红罗帐,上方一束细细金丝垂下绣花荷包。惊奇之下,慢慢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盖着鸳鸯戏水的锦被,身上换了件洁净的月白丝袍,一双薄底皂靴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前。
“你可大好了?”屋角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隔着罗帷,隐约可见一人背向而坐,水红衣衫,堆云似的长发及腰,甚是婀娜。萧恩时忙跃下床,遥遥一揖,“这位姑娘有礼了。”那女子并不回头,单单“嗯”了一声。略微踌躇之下,又道:“在下萧恩时,不知何故至此——”言下之意,自是盼对方解释一番,不料那女子殊无反应,微微偏着头似在凝思什么,久久无语。
萧恩时微觉尴尬,抬眼打量时,但见红烛满眼,周壁皆张垂着大幅织锦,内中陈设金碧辉煌。纳闷之余,只得又向那女子道:“姑娘,借问一下——”女子既不回头,也不答话,左臂微然扬屈,纤纤五指捏了柄银牙小梳,径自一下下地理起鬓发来,衣袖滑卷,露出半截皓腕。
那女子身前本张搁着面青铜圆镜,萧恩时一举一动尽入眼中,她守在此处已久,此刻拿腔作势了半日,见他满脸的无可奈何,终于忍不住“格格”轻笑出声,一面缓缓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