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年轻大夫轻言细语地道:“这孩子不是什么妖怪,只是在母体内受了惊吓,先天不全而已。埋在此处,吸收地气,饮以母乳三昼夜,便会渐渐生出全身皮肤,可活也。”
说也奇怪,这孩子埋在坑里,大冬天的竟似不觉得冷,渐渐止住了啼哭,一双绿豆小眼也睁了开来,骨碌碌四处乱转,过了会便含着手指头睡着了。
“啊……啊啊!”老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泪水涟涟,一众女眷们都惊喜交加。梁老爷心内犹自狐疑,却也是宁愿信其能治。萧恩时见状大声道:“这位乃是匡庐董神医的后人,姑苏杨二公子!乡亲们若有什么疑难杂症,尽可求医问诊。”
话音刚落,一闲汉挤出人堆,他三十开外年纪,全身上下皮包骨头,摇摇晃晃地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刚要张嘴说话,冷不防杨天意当头就说:“你一顿饭要吃好几碗,却还是常常饥饿不饱,是也不是?”
那闲汉一怔,不由自主地答道:“是。”
“你经常半夜三更肚子疼,去茅厕却又解不出来,是也不是?”
“是。”
“你平日里总是有气无力,做甚么都没精神,是也不是?”
“对、对,一点不错,大夫你是怎么知道的?”
邢嫂子附在她耳边道:“他叫段三,最是好吃懒做,饭量又奇大,家里都叫掏吃空了,媳妇也跟人跑了。”
杨天意点点头,流露出同情之色,“这不能怪他,全因他肚子里有虫。”
有虫?
“不错,你肚中有虫,很多虫。许是因为小时候喝了不干净的水,虫卵滋生,日积月累,吸取体内精血。段三,你且听好了。”
那段三正听得懵里懵懂,忽听大夫叫到自己名字,下意识回应:“是!”
“你体内之虫已经缠绕成团,若没有充足的食物,很快便会吞噬五脏六腑,死期不远。”
段三听了,面若死灰。杨天意大声道:“段三,你敢不敢依我的话?”
百姓们不知她又要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来,嗡嗡议论。就见她自袖中取出个纸包,小心打开来,里面是些白色粉末,“你病至此,只能下猛药,以毒攻毒。这里是四钱砒霜,你可敢服吗?”
砒霜?!
谁人不知,此乃剧毒之物,服之立死无疑。那段三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颈后衣服都湿透了。梁老爷忍不住道:“大夫,慎重,慎重啊!”他可不希望在自家门前闹出人命来,弄不好兜上官司就麻烦了。
鸦雀无声。杨天意摇摇头,“算了。”欲将纸包重新纳入袖中。不防那段三一头冲将上来,夺过纸包去,紧紧捏了,眼含热泪,说道:“俺大半辈子都是要死不活的,有甚意趣!横竖是死,今日拼了一试,是福是祸,可与这位大夫不相干!”一仰头,将砒霜全部倒入口中。
几十双眼睛牢牢地盯住了他,大气也不敢出。
顷刻只觉腹痛如绞,站立不住,倒在地下打滚。众人大惊失色,梁老爷连唤:“快、快救人!请别的大夫来!不,先去报官——报官!”
杨天意却站着不动,脸上看不出表情。萧恩时见百姓哗变,悄悄走到她身后,小心守护。
“唉呀,好臭!”段三忽然放出连串响屁,臭不可闻,翻身爬起来,一头慌不迭地解裤带,一头连滚带爬地向外奔去。另外几名闲汉好奇,便一同跟了去。不久几个人大叫大嚷地奔了回来,兴奋得说话都磕巴了,“真是神、神了,段三那厮解出许多白色长虫,还是活的,最大的有三四尺呢!”“他没死,正躺在地里呼呼大睡呢!”
这下众人,连呼“神医”,纷纷拥上前来求医问药。杨天意往往三言两语,便令症结尽解,头疼脑热,腿脚酸麻,均一针见效。萧恩时这才放了心,与叶飘远远站着含笑观望,均想:“‘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诚哉斯言!”
这样一直忙到傍晚,再看那埋在土里的婴儿时,头上已隐隐生出鲜嫩肌肤。梁府合家欢腾,再无怀疑,忙忙地杀鸡宰羊,款待他们几位。席间杨天意见老夫人视物似有不便,随口问起,梁老爷道:“家母已年过七十,自老父过世之后,常怀思念,以致哭坏了眼睛。”老夫人颤颤巍巍地道:“神医可有什么法子嘛?老身不愿这么快就成了瞎子,还想多看几眼我的乖孙儿呢!”
杨天意一笑,“法子倒有,只不过——”
“神医请讲。”梁老爷离席起身,一躬到地。
“老夫人眼疾已有多年,原本无药可治。”众人皆露出失望神色,老夫人便道:“儿啊,你一片孝心,为娘很是高兴。治不治得好,随它去吧。”
稍顿,又听杨天意道:“今日来到这里,也算有缘。听邢嫂子说府里待下人们不错,算得上行善积德人家,又见母慈子孝。我知道有一剂药,可以试试。但在下有言在先,此药极为难得,府上能不能得到,全凭天意,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老爷“扑通”跪倒在地,再三恳请。她这才说道:“须得那‘二龙戏珠无根水’,在双目之上反复擦拭,或许会重见光明。”
梁老爷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是‘二龙戏珠无根水’?”
杨天意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我只告诉你个法子:但凡夏日雨后,去向那林阴深处,细细寻觅,或许可以看见。不过,此药须得你亲自去找,或可得上天垂怜。”
(梁氏依法而施。善有善报,只大半年后,偶在密林深处发现一个死人头骨,内中存了半截雨水,有两条细细的小蛇在水中嬉戏,正合了那‘二龙戏珠无根水’。捧了回来,拂拭数遍,老夫人眼疾霍然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