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派来询问顾凉的是一位元婴真君,对方是个大约四十岁出头的美妇人,板着一张严肃脸,看起来格外威严。
顾凉如实将情况复述出来,说得颠三倒四极没条理。
“不知怎么的就想抢走封印之物?”元婴真君带着疑惑为顾凉检查了一遍,觉得很难理解,“你并没有被种下暗示,也不曾遭到蛊惑。”
顾凉心道,那是因为你实力太低,根本发现不了。
这位元婴真君很有耐心,用了三四天的时间确定顾凉没有说谎,却也没把她放回去,而是安排在后山住着,派了两个同是炼气期的女弟子照看。
于顾凉看来,住在执法堂主峰的后山与住在竹林峰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好就是自由受到拘束,不能与纪珊、纪子悔、顾妍等人见面也就罢了,连背后站着墨竹真君的朱女都被排斥在外。
又五六天,顾凉第二次摸到了黑匕首,执法堂大概是想知道异象如何被激发,还请了涵瑜真尊在帘后坐镇,免于出现意外。
元婴真君看着顾凉,问道:“感觉如何?”
顾凉心知不能在元婴真君面前说谎,神识笼罩下来,但凡她心跳加速、掌心冒汗、全身僵硬,对方轻易能知,比现代测谎仪更准确。
“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封印之物。”她说道。
“不是?”元婴真君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不是!”
这把黑匕首上一刻被涵瑜真尊收走,下一刻就被送到执法堂主峰,根本没有被掉包的可能,除非涵瑜自己动手!
“我不知道。”顾凉很诚实,也很疑惑。
如果这把黑匕首是赝品,那么真正的圣兵哪里去了?又或者,她觉得这把黑匕首是假的,那其实是未知存在的暗示?
元婴真君命人将黑匕首拿给涵瑜真尊看,又反反复复地问了顾凉一个时辰,才不甘不愿地放过她。
若非考虑到小姑娘的承受力,她倒是想再问两个时辰。
帘后,涵瑜真尊拿着黑匕首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给出与顾凉一致的结论:“它不是我收取的那件封印之物。”
元婴真君沉默了片刻,慎重说道:“您能知道,是因为您是强大的真尊。顾凉能知道,这很不寻常。”
涵瑜真尊想了想,建议道:“也许你该拿去问一问顾天阳,我总觉得事情的关键不在于顾凉而是他。”
上位者可以一言决定下位者的生死,涵瑜真尊发了话,顾天阳注定了无法轻易脱身。
元婴真君顾忌顾凉的师父,不敢太折腾顾凉,对顾天阳就不一样了。
她准备了两把黑匕首,一把是执法堂仿造的假货,另一把是被掉包的赝品。
顾天阳的回答与顾凉、涵瑜真尊一致,两把匕首都不是真货,哪怕元婴真君出言威胁,他也没有说谎。
顾凉理直气壮,顾天阳亦然。
他几乎把全部事情都交待了出来,包括匕首中妖狐的诱惑。
但顾天阳有一件事没说,在踏足执法堂主峰的那一刻,他便感觉到有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随着微风融入身体,夜里做梦还能看到那只长着九尾的美丽妖狐。
妖狐说,它能帮他解决面前的困难。
妖狐说,它能助他证道成仙。
妖狐说,只要他敢对天道起誓救出它,它就敢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顾天阳惶恐不安,根本不知如何处理。
尚不足半个月,他便瘦得不成人形,脸上的假笑早已消失,神情木木呆呆的,便是见到顾凉也反应不大。
此时的顾凉已经得到准许可以离开执法堂主峰的后山——
顾弦听闻顾凉身在执法堂主峰的后山,第一时间赶来要人,碍于他身后站着杀神顾惜雅,执法堂不敢不给。
但执法堂有个条件:“顾凉可以跟你走,但在事情得到解决之前,她不得离开宗门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顾弦不高兴:“不行!”
执法堂:“弦公子,此事开不得玩笑。你学过历史,也知道封印之物代表着什么。一千年前,某个封印之物被打开,跳出一个血魔老祖,一夜之间伏尸百万,最后还是十位真尊联手追杀千万里,方才将其绞杀。”
顾弦不是蠢人,他当然知道封印之物是关押危险分子的牢狱,可他相信顾凉:“如果此事与阿凉有关,不必你们出手,我自会将她无情斩杀。”
执法堂的修士们讨论了一刻钟,到底还是对顾弦,或者说他的师尊顾惜雅作了让步。
执法堂:“行,你带走她,出了事你负责。”
顾弦不可置否。
距离封闭秘境入口的道别已经过去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再见到顾凉,这位妹控哥哥很心疼,想把执法堂修士统统揍一顿。
他说道:“阿凉比上次瘦了。”
顾凉露出微笑,安慰道:“没关系,很快就能吃回来。”
顾弦揽着她的肩膀,很想把妹妹抱起来掂量一下有多重,但执法堂弟子就在旁边看着,总不好与妹妹过于亲密,便低声说道:“离开这里,你得跟我一起住在天雷峰。”
在很早之前,他就想把妹妹喊来一起住了,苦于没有充分的理由。
顾凉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们回家吧。”顾弦瞟了执法堂众人一眼,目光扫到顾天阳,极平淡地掠了过去,对那貌似萝莉控的青年官元静秘法传音道,“听说他诬蔑我妹妹,给他点教训。”
官元静:“……”他这是搭上顾惜雅嫡传弟子的线了吗?
此番深入封闭秘境,顾弦收获甚大,还得到师尊赐下作为奖励的雷云舟一条,飞行时可以化作游龙。
他一向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牵着妹妹登上雷云舟,当即掐诀使其变化为龙形,极度嚣张地在执法堂上空盘旋数圈,留下阵阵惊雷之声,方才得意离去。
好巧不巧,顾天阳恰好瞧见雷龙的雄姿,心生向往之余亦感到越发的怨愤。
为何天道总是格外偏爱某些人?
他想要的不多,可天道为什么不愿意满足他?
“我能满足你。”妖狐幽幽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这是它第一次在白天开口,“只要你付出代价。”
顾天阳捏紧了拳头。
这是妖魔,杀死了他爹的妖魔,他绝不能相信它!
雷云舟上的顾弦并不知道自己又在无意间伤害了原著男主的幼小心灵,他只注意到妹妹在走神。
这个年龄段的少年总是格外敏感,哪怕他以后会是霸绝天下敢与男主叫嚣的大反派。
顾弦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语气中稍微带了不满的情绪,问道:“阿凉在想什么?”
虽然得到了一直想要的雷云舟,可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因为卫澈在秘境中救了他一次,为偿还因果,顾弦不得不答应对方提出的要求,让卫澈在乾坤派暂住。
顾弦极讨厌被算计,尤其那个算计他的人战力强大,根本打不过。
顾凉回神,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声音软软糯糯的听在耳中很舒服:“我在想,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妹妹的笑容不要太好看了。
妹妹的声音不要太好听了。
顾弦瞬间被治愈了,脸上冷硬的线条变得格外柔和,心情也从阴天变成大晴天。
“因为阿凉是我的妹妹,兄长就应该对妹妹好。”他摸了摸顾凉的脑袋,感觉到手下柔软顺滑的发丝,从身到心皆是舒舒服服的,无比满足。
是吗?
顾凉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不在少数,为何你独独对我另眼相待?
我并不值得你的好,因为你以如此真心如此诚意待我,想与我做亲密无间的兄妹,我却把你当成麻烦,想方设法与你撇清关系。
我……是如此的狼心狗肺,如此的卑劣无情,简直不是个玩意。
顾凉鼻子一酸,眼角泛起淡淡的水意,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懊恼:“可是我对哥哥并不好,哥哥对我却是太好了。”
住在执法堂主峰的后山有半个月,顾凉没有修行,她把全部的时间用来思考,想了很多很多。
顾凉在想,倘若原著剧情真的无法更改,那么这段因意外得来的人生又应该如何进行下去?她该怎么活着?该为什么而活?
生活在这个世界已经有两年,顾凉从凡人晋升为炼气七层的修士,可她的心态依然保持着旁观者的冷静和漠然,从未真正地融入。
所以,她可以对顾天阳的挑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因为她根本不在乎,她将顾天阳当成舞台上逗乐的小丑,却不知道自己也站在同一座舞台上。
顾凉没有要认真活下去的想法,能走进她心里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纪珊、纪子悔、纪宝这三个血缘至亲,顾妍算半个,顾弦……他只能是半个的半个。
顾弦是第一次看到妹妹泪水朦胧的眼睛,顿时懵了,然后有一种不知所措的后悔升腾而起。
他不该对妹妹发泄情绪的,妹妹是拿来疼的宠的。
“阿凉别哭,别哭,哥哥心疼。”被称之为天才的少年并不懂得安抚妹妹,抱着她的肩柔声哄道,“没事了,执法堂敢对你不好,哥哥去揍他们,把他们揍成猪头!”
他心虚地将责任推在无辜的执法堂弟子身上。
顾凉哽咽说道:“不是他们,我是说我,我不好……”
原来妹妹觉得她有错。
顾弦不知手脚该往哪放,顺着心意抚平妹妹皱起的眉,决定牺牲兄长的面子告诉她一个小秘密:“我从前嫉妒过你的娘亲和你表哥。”
听到这句话的顾凉懵了。
顾弦小声解释:“你对他们很好,一心想保护他们,即便你的实力很低很低,你都在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们。”
例如前来秀峰安乐居故意找茬纪珊的宜兰真人顾兰,顾凉借他的名义把她赶跑了。
例如被秀峰上顾家子弟欺负的纪子悔,顾凉打不过他们,也无法说服他们,同样是抬出他的名字才让那群坏小子收手。
例如纪子悔加入乾坤派外门不久遭到管事盘剥,顾凉只身跑到外门,愣是以真君嫡传弟子的身份将那些管事唬住,令他们心甘情愿地赔礼道歉……
顾弦很喜欢这样的顾凉,哪怕她始终与自己隔了一层,他也心甘情愿地对她好。
看着顾凉脸上的懵懂,顾弦便将他知道的这些事简略说了一遍,没有丝毫窥视妹妹生活的内疚。
顾凉有种不知所措的微囧,原来发现她不像普通孩子的人不止一个。
那萝莉控青年知道,顾弦知道,纪珊……她是天底下最细心最温柔的母亲,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掉包……
顾凉想到秀峰管事顾明言告诉自己的那句话,纪珊不能成功筑基,是因为心结难解。
纪珊的心结……
“你又走神了。”顾弦不满地捏了捏顾凉的耳朵。
顾凉擦去眼角的泪,笑着说道:“哥哥,我很高兴很欢喜。”
她是何等幸运才能复生在这个世界,有纪珊这样大爱无私的母亲,有纪子悔这样总是为表妹着想的表哥,还有顾弦这样可亲可敬的兄长。
原著剧情无法更改那又如何,她来到这个世界,拥有新的人生,就该对自己负责,就该活得潇洒肆意、痛痛快快!
顾弦温柔地看着妹妹眉眼中溢出的喜悦,连雷云舟停下来都没有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外面说道:“妹妹你看,那是我们的家。”
顾凉看向窗外,一座挺拔山峰随之映入眼帘。
它美得无与伦比,从半山腰往上大半山体晶化,在阳光下折射着彩虹般的光彩,精巧得令人找不出合适的词语赞美。
有雷霆之声遥遥传来,那是峰巅肆虐的天雷,据说自戮妖剑铸就之后便不曾停止过,长年累月地劈着,也许有朝一日会将整座山峰融成一块晶体。
这座山峰名为天雷,最是适合雷灵根修士修行。
顾弦从四岁开始就住在这里,往后,她也会住在这里。
雷云舟停在天雷峰山脚的小院外,顾弦牵着妹妹的手出来,说道:“阿凉只管在这里住着,想去哪里就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能勉强你。”
“嗯,我知道了。”
顾弦看着顾凉,高贵俊美的脸庞已初具威严:“封印之物事关重大,你卷了进去,便是顾家也无能为力。但你与封印之物无关,执法堂再有能耐也无法捏造事实,且放心如往常般学习修行便是。”
顾凉乖乖点头。
圣兵“破天”的封印只有身怀五行混沌灵根的顾天阳能开启,但现在的顾天阳太弱小,根本无法撼动封印,最多也只是听到妖狐的声音罢了。
乾坤派的担忧只是一场虚惊,有内蕴乾坤的封闭秘境这件大事急需解决,封印之物造成的混乱大概不会持续太久。
不过,圣兵“破天”是不是真的落在顾天阳手上了呢?
顾凉没有深思太多,这事不是她能控制的。
天雷峰山脚灵气浓郁更甚竹林峰,顾凉打坐一晚,修为却未能精进太多,这是因为修为进阶太快,根基还不够扎实的缘故。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顾凉也知道,她很平静的将修炼进度缓了缓,将生活重心投入到无限的炼丹事业中。
在此之前,顾凉回了一趟秀峰安乐居,却未如愿见到纪珊,因为纪珊又闭关了。
服侍纪珊的婢女如意告诉顾凉:“夫人的这次闭关可能有点久,不过,等她出来,应该是筑基修士了。”
这个婢女是纪珊的心腹,她对顾凉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没有变。
顾凉有点儿失落。
舅舅纪宝大约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在下午的时候发来一只剑符,让顾凉不要内疚,顺便说明纪珊的闭关是因为女儿出事,她迫切想提升实力,心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解开。
顾凉怀疑这舅舅也知道小外甥女被穿越了。
表哥纪子悔对大人间的事一无所知,知道顾凉住到天雷峰,高兴极了:“妹妹就该住在那里,谁也不能打扰,除了我和姑姑!”
他很不喜欢时刻跟在顾凉身后的朱女,这绝不是因为想恶作剧朱女结果却在她手上吃亏的缘故。
顾妍也为顾凉感到高兴,天知道顾凉被执法堂带走,她心里到底有多担心。
顾凉心里暖暖的,一一与他们道别,转身便进了炼丹室里用功,把原著剧情、封印之物、封闭秘境、卫澈等统统抛诸脑后。
两个月后,顾凉耗费了大量的灵草和材料,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终于炼出了人生中的第一颗三品丹。
“夫子说的熟能生巧果然没错,可我浪费的灵草和药材也太多了,若没有空间药田,恐怕把娘亲的积蓄全部败光也达不到现在的水平。”
“炼丹师这职业太烧钱,难怪宗门里的炼丹师寥寥无几。”
抹去额头上细密的汗滴,顾凉把这颗极具纪念意义的丹药装入丹瓶,顺便做了记号。
她盯着地火井里燃烧的地火看了看,盘腿在书案前坐下,将这两个月的收获和疑惑在脑中整理归纳一遍,然后在手札上记录下来,打算找时间去丹峰一趟。
毓秀峰已经无法满足她在丹道上遇到的问题了。
顾弦是第一个知道顾凉能炼出三品丹的人,他很满意妹妹能与自己分享她的喜悦,遂带着她坐在雷云舟里绕着乾坤派三百六十座主峰飞了一圈高调炫耀,活像炼出三品丹的是他而非顾凉。
都瞧见没?
六岁就能炼出三品丹的人是我妹妹阿凉!
没见过吧?羡慕吧?
哼哼,就是要你们嫉妒!
在接下来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顾弦的心情都是上扬的,看到掌教弟子原秀逸、揽月城城主弟子徐贞、剑峰当代天赋最强的霍轻轻等人,他总是一脸“你们没有一个好妹妹,我有”的表情。
顾凉本人也没有低调或藏拙的打算,坦言承认自己已经能炼制出三品丹药,光明正大地向丹峰的炼丹师们请教,同时适度控制了一下在空间药田取灵草炼丹的量,免得小玉瓶的秘密泄露出去。
有不错的炼丹术作为资本,顾家对顾凉更加看重,专门派了人与执法堂交涉,义正辞严地表示她与封印之物没有任何关系。
执法堂可以不给顾家面子,但他们不能不给顾惜雅面子,加上萝莉控青年官元静从中周旋,便也放弃从顾凉身上追查的想法,连带着对顾天阳的态度都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