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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梅煮酒(1 / 1)

将至年末的辰胤上京,张灯结彩,满是节日的气息。上京城西南部宫殿内外,则是更加喜庆,虽然册封乔健铭为辰胤太子与太子大婚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但是那热闹欢腾的气氛依然没有稍减半点,似要延伸到年初的样子。

连城杰来到上京之后,经多方打听方知乔巧儿并未留在上京,而是在乔健铭与李慧大婚的第二天便启程去了河阳城。与乔巧儿随行的只有周良,而刘璟与高仕优则是留在了上京,已然成为了东宫的幕僚上宾。

连城杰没有去与高仕优相会,却是连夜向河阳城进发,只是在路过竹林村外的时候突然想起小榭之中的女子小白,故而欣然前去拜访,并想好了如何告知与她那在张庄老屋自己所遇之奇事。只是不想连城杰一连在小榭之中静候了一日,却始终没有看见女子小白的身影,故而才悻悻离开。

但这一路悻然而来,连城杰却是花了三日,终于在除夕日傍晚时分才来到河阳城西门。不想尚未进城,却见人影稀疏的城楼之下有一人在寒风中静静等候。此人不是乔巧儿,也不是周良,更不是张达或者是张翼,却是那行踪不定的周老头。

连城杰心下疑惑,便向那周老头走近,却是在连城杰正欲开口详询之际,那周老突然头微微笑道,“公子一路辛苦,老朽已在此等候公子多时了。”

连城杰心下则更加疑惑,便问道,“老先生在此等候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那周老头听言,则是欣然大笑道,“难道公子心中不是正有疑虑之事询问老朽么?”

“可是在下今天有要事在身,恐怕相询之事要另择时日了,还请老先生宽宥。”

那周老头依然满面和蔼的笑容,却是不去管顾连城杰的言语,一只粗糙苍老却力道极大的右手突然抓住了连城杰的左手。然后,只见周老头拉着连城杰一边向城中走去,一边朗声说道,“公子会有何等要事啊,难道在这世上还有比与我这糟老头喝酒还要重要百倍的事情么?”

“可是……”

连城杰话刚出口,那走在面前的周老头突然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变作微怒的样子。连城杰倜然便没有再争辩下去,而那周老头则继续说道,“我说你这娃儿怎的如此啰嗦呢,你真当我这老头一天吃饱了没事干么?不怕实话告诉你,今日若不是有人请我在这里等你,还死活非要让我陪你饮酒,我早就云游天下去了,哪有会有功夫理会你这傻吧拉吉的娃子嘛。”

“什么,老先生是说有人请您来此等我,与我饮酒?”

连城杰疑惑地问道,心里却当真是吃惊不小。不想那周老头则是继续向前快步走着,却是不说一句话。

“老先生,您可否告知在下,是谁请您来的。”

“你这娃子怎的如此啰嗦,不就是喝个酒么,我陪你你陪我区别很大么?再说不就是喝个酒么,要去便去,不去便罢了。”

那周老头虽然嘴上如此说,但脚步却走得更加飞快,就连拉着连城杰的手所用的力道也更加大了。连城杰心下不禁有些埋怨起来,想着周老头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怎的变得这般无赖了,竟是半点也不像之前遇见他时所想的样子。

难道是巧儿请这周老头来的么?目的就是防止自己去署衙找她么?

一念至此,连城杰心中不禁升起一丝丝冰冷的感觉。但是下一秒,他则是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因为只有乔巧儿才会知道这周老头,只有她与自己一起曾经在那木国光家中与这周老头有一面之缘,也只有巧儿才有让全天下有才之士为之拜服的才气。

也是在连城杰心绪纷乱之际,周老头却已带着连城杰穿过满是节庆装点的河阳城北大街,于往来的人潮中向着城北而去,而那河阳城署衙已然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的东南处。约莫三分之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那周老头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也松开了连城杰的手。

连城杰忽然缓过神来,望向周老头,那周老头也没有留意他满面异样的神色,却是微微笑起道,“终于到了,我们进去吧。”却是未等连城杰答话,周老头则是快步走进了城西北处的一家酒楼。

连城杰慢慢抬起头来,只见那酒楼正门上方的一块匾额上书着“醉仙楼”三个大字。看见这三个字的时候,连城杰心中不经一愣,然后心中忽而欢喜忽而失落起来。只因,那字体似曾相识,却是乔巧儿亲手所书不假。

“你这娃子莫要愣着啊,快进来,再晚一刻那酒水可就凉了。”

连城杰无奈一笑,却也是迈开了步子走了进酒楼中去了。进入店中,却见店中空无一人,只有在往二楼的楼梯尽头的周老头,在高处向着连城杰微笑道“公子请随老朽来”,很是恭敬的样子。

连城杰则是没有言语,却是低着头慢慢沿着楼梯向上走去。只是行在这楼梯之上,连城杰心中却是万分艰难与挣扎的,他不知道乔巧儿是否会出现在楼梯的尽头,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坚持着那句“各安天涯,永世不见”,更加不知道如果她出现而自己又该如何言语。

但是走完楼梯来到楼上,除了周老头站在一间敞开的房门前向自己招手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那周老头微笑着招手要连城杰走近,却在看见连城杰动身之后,自己便闪身进入了房中。

连城杰进得房中,只见略带宽敞的空间中摆放这两张低矮的枰①,而在两枰之前摆放这一个正方形的火塘。火塘中的炭火极为茂盛,在火塘之上摆放着一张四方的食案,四方食案中间是空的,竟然安放着一口黑锅。锅中的液体不断沸腾着,若不是房屋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连城杰还当真以为只是一锅沸水而已。

那周老头邀连城杰落座,连城杰亦是不客气,与之相对坐于枰上。那周老头一边拿着勺子与连城杰斟酒,一边笑着说道,“小兄弟啊,今夜我等便遵照主人之意,学一学古人来一回‘青梅煮酒②’可好啊?”

连城杰无奈一笑,却细看食案之上,不禁心里一惊。只见食案之上,除了三四碟牛、羊肉之外,竟是还有两碟青色的梅子。转念,连城杰微微笑道,“老先生是世外高人,区区再下如何敢在您面前自称英雄呢?”

不想那周老头听言,则是朗声笑起,然后邀连城杰共饮一杯热酒后,说道,“老朽说你这娃子啰嗦还当真不假,不过啰嗦一些也是好的,总比我这老头子这般了无牵挂要好过千百倍。”

“老先生言重了。”连城杰很是恭敬地拱手笑道。

“小兄弟谦虚了,当世之中谁人不知你两次相助河阳城的壮举呢?”周老头笑着言毕,便再邀连城杰饮酒,连城杰亦是恭敬举杯与之共饮。待饮毕,周老头便望着连城杰亦是笑着,然后说道,“当真没想到啊,冷月当真还有有些手段的,竟然能将正光大师都束手无策之人救活,了不起!”

“请问老先生与家师是旧友么?”连城杰问道。

那周老头听言,则是一脸疑惑地望着连城杰,问道,“你说的是冷月?”

连城杰见状,心下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周老头也不沉思,只是罢了罢手,笑道,“算不上,算不上的。”但刚言毕,周老头却很是诧异地问道,“独秀峰的冷月收你为徒了?”

连城杰从走老头略显年迈的面上看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但他还是望着周老头点了点头。而那周老头则是望着连城杰,神情夸张地说道,“这冷月当真是大胆至极,竟然连重阳真人传下的几千年的规矩都破了。”

言毕之后,周老头却是静静地观望着连城杰,弄得连城杰很是不自在。

“老先生,你为何这般看我?”

那周老头听言,则是微微一笑道,“惊世之才,实属难得啊!”他说着便是再一次相邀连城杰饮酒,却是一次痛快地饮尽了杯中剩余的酒。

连城杰见他饮尽,便也饮尽了杯中酒,然后拿起斟酒器与两人斟酒。待斟酒完毕之后,连城杰便很是恭敬地询说道,“老先生,在下有一事相询,恳请您如实相告。”

那周老头则是抬起头来,望向连城杰,然后问道,“你是想问李承训和漫雪大师是不是你的师父师娘是吧?”

连城杰听言,除了点头,便没有说话。而周老头则是不急着回话,却是端起杯子轻饮了一口酒,之后良久才缓缓说道,“老朽乃俗世之人,当真是不知这世外之事,不过小兄弟可以去归乐谷或者终南玄门向有关人等询问,老朽想他们一定可以解答你心中的疑惑的。只是不过嘛,现今归乐谷的掌门赵树良无缘无故惨死于谷中,又因公子当时身处于归乐谷脱不了干系,故而前去归乐谷寻求答案此路不通。”

“那玄门之中,在下又该去向谁寻求解答呢?还请老先生指点。”

那周老头听言,则是望着连城杰摇了摇头道,“你这娃子是惊世之才当真不假,可为何却在这思维方面便转不过弯来呢?此事你回到独秀峰之后,自当去冷月处寻求解答啊。”

连城杰听言,心中不禁大喜,然后便连连向周老头赔罪。那周老头也不多做埋怨,只是微笑着邀连城杰饮酒。

却在这时,窗外的夜空中突然传来破天的响声,转眼整个河阳城便被火树银花装点得格外美丽,像是一个不夜天。连城杰与周老头不禁举目望去,皆赞美不已。

“历经浩劫的河阳百姓,当真是该好好庆祝了。”

那周老头言毕,却不见连城杰言语,便转过身来,正见连城杰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见此情形,周老头眉间一紧,便是慢慢说道,“老朽有一事不明,不知小兄弟此次从独秀峰北来河阳城所为何事?”

连城杰听言,则是疑惑地望着周老头,然后说道,“老先生既然受人之命在此截住在下,不就是身后之人不想与我相见么?”连城杰说着,便独自酌酒,那周老头见状亦没有言语,只是也端起杯子将杯中之酒饮尽。

连城杰给周老头斟满酒之后,神色黯然竟是默默说道,“我当真不知道,巧儿这般做的缘由。我们分明已经说好了的,待江南之事办完之后便回上京成亲,只是他为何中途改变了主意呢?”

周老头听言,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因面前这突然神情痛苦的男子竟然像是个凡人,竟然少了那胸怀天下的正气,亦少了那以己渡人的侠气。不过转念,周老头却是微微笑起,竟是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连城杰。

也许,惊世之才便该是这样的,因为只有心中深藏情义也才能胸怀天下,悲天悯人。

也是此时,那连城杰却是突然笑起,然后邀周老头饮酒。只是一路饮酒吃肉,竟谈论的不再是什么正邪恩怨,已不是什么儿女情长,却只有这青梅与酒。但是谈及青梅与酒,二人又不免论述了古事一番,论及古事却又不免谈及当世之景状。

两人一面饮酒,一面畅谈,竟是到了后半夜。当连城杰俯食案而眠之时,周老头则是慢慢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只是周老头刚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门前时,一袭橙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周老头见来人,便微微笑道,“小娃子,你怎的识得这酒量如此好的人呢,你瞧都差点让他把我比下去了。”而那橙衣女子则是扶着周老头,满面笑意地道,“是了是了,弟子在这里给师父您老人家赔罪了。”

那周老头听言,便望着橙衣女子,满是醉意的样子说道,“小娃子,老朽可不管你们什么天下之争以及个人感情的纠葛,但是你要谨记若是他日你助纣为虐负了天下百姓,那我们的师徒缘分便也走到尽头了。”

周老头说着便挣脱了橙衣女子的搀扶,歪歪斜斜地向门外走去。那橙衣女子见状,则是转身对着周老头的背影很是恭敬地行礼道,“师父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那周老头听言,则是一边走着一边挥手道,“那便好,那便好。”然后,周老头慢慢走下楼去。

橙衣女子见周老头身影消失在走廊之中,便噗嗤一笑道,“师父您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老是说一大堆狠话作甚么。”然后,橙衣女子望着屋中俯食案而眠的连城杰,满面笑容突然变得黯然神伤起来。

只见她慢慢走近,却是立于连城杰两步之外,突然言语凄凉地道,“为了你我连天下都不要了,又怎会因为你为她作的这一切耿耿于怀呢?只是你可莫要怪我阻止你与她相见,因为无论是我还是你都应该知道,她是不会再见你的了。”

因为我们都知道,无论你是留在她身边,还是在我的身边,都永远没有你留在终南山上安全。

注释:

①枰。枰是汉代的一种小坐具,平面为方形,四周不起沿。《释名·释床帐》:“枰,平也;以板作之,其体平正也。”在学术界曾对“枰”和“案”的区别存在争议,因为它们之间大小相似,形状相近。孙机先生认为,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足的形状:食案之足接近细圆柱形;而枰足的截面呈矩尺形,足间呈壶门形,比食案更能承受重量。[3]《释床帐》:“小者曰独坐,主人无二,独所坐也。”《埤苍》:“枰,榻也,谓独坐板床也。”所以枰也称独坐。

②青梅煮酒。语出明时罗贯中的《三国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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