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不算宽敞,但干净整洁的房间里,一位老妇人背靠着墙壁,坐在床上。
“开始拍了吗?”老妇人轻声问道,声音略显虚弱,中气不足。
“已经开始了,妈,您可以开始说了。”一个声音从屏幕看不到的地方传来。
老妇人点了点头,然后面对着镜头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天宁啊,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干妈应该已经离开人世了,你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干妈这是寿数到了,没受什么病痛折磨,算是善终。”
“而拍这个视频呢,是干妈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说。”
“这一呢,你不要责怪你志勇大哥,不要通知你回来参加我的葬礼,是我吩咐他的。”
“你现在刚参加工作,碰到一个好公司不容易,要珍惜。你现在在公司里是一名新员工,如果一次请太长的假,也许会让公司领导或其他同事有意见,这样不好。而且陕西离家里又太远,光来回路上就要两天。”
“所以干妈考虑了很久,决定让你志勇大哥不要通知你回来。”
“而你呢,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负担,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到干妈坟前给干妈上柱香,就行了,干妈能看到的。”老妇人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然后第二呢,天宁你从小是过苦日子长大的,当知道幸福来之不易,也当知道,幸福不是靠等靠要就能来的,所以今后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工作,给自己搏出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干妈相信你能做到的,咳,咳……。”说着说着,老妇人突然咳嗽了两句。
旁边立刻有人拿过来一个水瓶,带着吸管放到老妇人嘴边:“妈,您喝点水。”
老妇人就着吸管喝了点水,然后渐渐缓过气来才继续说道。
“天宁,你现在也长大了,是大人了,干妈对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只是有一个遗憾,没能看到你成家。你也是个傻小子,大学里多好的机会,也没见你给干妈带个女朋友回来。”
“这也许算是干妈唯一的遗憾了,所以啊,以后找了媳妇,一定要带着她来干妈坟前让干妈看看,干妈相信,你这么优秀,一定能找到一个温柔贤惠的媳妇,然后你们两再生个大胖小子,这样干妈在天之灵也心满意足了。”
“最后,记住干妈的话,幸福,是靠自己努力拼搏出来的,你这辈子,苦已经苦够了,未来,一定会是幸福美满的,干妈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
视频最后,是老妇人那和蔼亲切望着镜头的笑容,似乎想要透过屏幕,看到屏幕外,此时正观看视频的“杜天宁”。
最后屏幕一黑,视频放完。
张坤久久没有言语。
一个自己病重即将离世,不想自己的死亡给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带去悲痛,所以打算悄然离开,即使背负骂名。
一个也是自己病重即将离世,但不想养子因为回来给自己奔丧而葬送了大好前程,所以嘱咐身边人,不要通知。
都是些什么人啊。
张坤心里莫名觉得烦躁,不知从何而来。
视频播放完,男人收起手机,然后低声说道。
“当初我妈千叮万嘱,让我不要通知天宁回来,但最后我还是没有听我妈的话,因为我了解天宁的性格,我妈过世,要是我真听了妈的话,没有通知他,他能恨我一辈子。”
“即使有我妈这个视频在,天宁不会和我争吵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会留下一道和我无法弥补的裂痕。”
“所以在我妈离世后,第一时间,我就打了天宁的电话,但是,电话里始终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欠费。”
“一开始我只是以为,天宁是不是忘记交电话费了,可是后来我连续拨打好几次,很多次,十几次,数十次,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直到我妈出殡前一刻,我都还在拨打那个号码。”
“可是,电话里传来的始终是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欠费’。”
“一个正常使用的手机,即使忘记交费了,最多也就一天两天,一两天内,你总有一两个电话吧,尤其是天宁做的还是电子商务,怎么可能没有工作电话往来。”
“可是,天宁的电话我从始至终没有拨通。”
“而随着我一个接一个电话打过去,我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变凉。”
“最后,我送我妈上山,回到家里,我保持着最后最后一丝希望,拨打了天宁的电话,只要这个电话能够打通,那么什么事没有。”
“可是,电话还是没通。”
“当时我怒气一下就迸发了出来,我大发雷霆,怒骂天宁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就是从那一刻起,天宁白眼狼的名声传遍了整个镇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男人眼角又蕴含泪水。
“我真的不知道……。”
男人蹲下,死死抱着头,无声痛哭。
过了良久,男人慢慢站起身,拿起旁边杜天宁的遗物,轻声开口。
“我要给天宁办个葬礼,虽然天宁尸骨暂时回不来,但是先用衣冠冢顶上。”
“天宁白眼狼的名声是我传出去的,就要由我收回来。”
“小兄弟,麻烦你在这稍坐,我去请一下队上的老人,商量一下这个丧事要怎么办。”男人对着张坤轻声说道。
张坤点点头,男人便走了出去。
大概十几分钟后,便陆陆续续有人来到这个家里,都是些中老年人。
每个人一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摆在堂屋桌子上的灰白遗像,俱都是一声叹息。
白丽芳老人的儿子志勇也跟着几位老人走了回来,他搬着凳子招呼着大家坐下。
老人们凑在一起,大家低声商讨着什么。
张坤没有坐过去听,他既不是河台镇的人,也和白丽芳老人家无亲无故。
事实上,到此为止,张坤所能做的事已经全部做了,后面的事已经和他无关。
他打算等白丽芳老人的儿子和村里老人商量完毕后,就找个时机告辞。
所以张坤一直坐的远远的,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发呆。
所以,他没有看到,在那一堆商议事情的河台镇老人中,有一人时不时转头望望张坤,直看了两三眼后,老人起身走到张坤面前。
“请问,你是张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