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气氛压抑到极点,四位年迈的太医站在屏风之外,神情凝重的低声商议着什么。雍容华贵的正妃年氏,在丫鬟青禾的陪伴下,坐在离床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神情紧张的望着躺在床上的沈精忠。沈琰站在床侧,一会儿看看沈精忠,一会儿看看云轻狂,额上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唯有云轻狂一人,淡定从容把着脉。
青桐站在沈琰身侧,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沈精忠,心里却在微微震动着。
早就听说过威名赫赫的平南王沈精忠是如何的威风,如何的干练,本以为他是一个身体魁梧英气逼人的将军,可真看到本人,才发觉沈精忠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年人。面容槁枯,身形消瘦,紧闭着双眼,整个人都呈现着一种颓败的灰色。如不是胸口缓慢的起伏,会让人错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时,云轻狂已经松开了手,沈琰立即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跟着云轻狂走到了屏风之外。四位太医停止了讨论,侧耳细细的听着。
才刚转过屏风,云轻狂便摇了摇头,脸上神色沉重,意思不言而喻。
沈琰眼中墨色一深,急切的说道:“我父王刚刚才醒过来的,眼神清明,还说要见见青桐,是不是公子看错了,要不要再把一次脉……”
云轻狂抬手打断他的话,低声而缓缓的说道:“按照世子的说法,王爷是因为陷入了胡羌敌兵的埋伏,中了冷箭,才受了伤。后被皇上召进宫,受了责罚,从那时候开始,伤口便一直没有愈合,流血不止,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
“不错。”
“这就对了。射伤王爷的箭,淬了毒。”
此话一出,四位太医不乐意了,纷纷说道:“既然有毒,我等几人为何一直没有查出?你不过区区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不能胡言乱语妄下定言。”
云轻狂也不生气,继续说道:“箭上的毒本身并不会致命,只不过是胡羌部落最原始的一种药草,只有碰上一种香料,才会变成发挥另一种效果,那可以说是毒,也可以说不是。”
那四位太医正想斥责,沈琰却已经很不客气的挥手让他们闭嘴,急急的问道:“什么香料?”
“龙涎香。”
沈琰瞳孔微缩,四位太医也是一愣,随后竟浑身微微发抖起来。
只听云轻狂继续说道:“龙涎香是一种香料,似乎与毒药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东西,可偏偏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便形成了另一种药物。它会让人的伤口愈合缓慢,加快血液的流动。所以这可以说是毒,也可以说不是毒。太医们检查不出来,也情有可原。就算是我,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的这件事情。”
沈琰站在原地,一双眸子阴沉的可怕,双手垂在身侧,慢慢的紧握成拳,又慢慢的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才再次开口询问,可是声音,已经暗哑的不成样子,仿佛几日几夜都不能喝过水一般。
“那我父王,可还有救?”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云轻狂,云轻狂却只在沉默了一瞬之后,缓缓的摇了一下头。
沈琰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的寒气已经瞬间散发了出去。云轻狂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而四位太医已然有人哆嗦着坐倒在地。
青桐微皱着眉,他好像已经有些明白了四位太医为何感到害怕。
平南王府沈家权大势大,虽无功高盖主,沈精忠也已经上交了大部分兵权,可沈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就算手中没有兵符,但以沈家在军中的威信,只怕若是登高一呼,依然会有大批的军人誓死相随。现在沈琰和沈婧根本不成气候,如果想要削弱沈家,就势必要趁这个时机。若是这么想来,当初漠北小股胡羌人扫然边境却拍出得力大将沈精忠,这一反常的举措似乎也合情合理了。
四位太医虽然不见得知道其中的各种缘由,但以他们的年纪、阅历和见识,恐怕也能猜得到一二。而且香料与毒药混合形成另一种毒物,这怎么看都是医生该知道的事情。或许皇上能够想起用这个办法出去沈精忠,就有他们其中的某人出谋划策。既然沈琰不能动得了皇宫里的那位,那么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这四个替死鬼了。
青桐看着四位老人浑身抖若筛糠,之前斥责云轻狂时的嚣张跋扈已经全无,脸色灰白,与大街上的一般老头也没什么两样。她忽然觉得他们很可怜。
却在这时,沈琰突然出声。
“来人。”声音嘶哑阴沉,仿佛从黄泉之上吹来的一阵风,阴冷无比,让在场的所有人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房门被推开,手持银枪的王府侍卫在门外站了一排。
沈琰最后看了一眼那瘫坐在地上的四位太医,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人感觉仿佛被利刃划过一样。
他阴沉着脸,抬起手臂,眼瞧着就要用力划下,否定了四个年老的生命。却在这一关头,一双柔弱的手臂,抱住了他抬起的手臂。
青桐为自己的行为也有些不解,只在稍稍发愣之后,急切的说道:“三思而后行,三思而后行啊!”
沈琰身体僵硬,回头看着她,黑沉沉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晃动。
青桐趁热打铁,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卧薪尝胆的道理相信不用我来教你。你现在不能忍,难道是想将沈家推上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温温热热的呼吸喷在耳边,像是吹进心里的一股暖风,冰冷瞬间消退。仍旧僵在半空的手臂慢慢的放了下来,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青桐趁机对着门外的侍卫摆了摆手,侍卫们迅速推开。云轻狂搀扶起四位太医,对他们耳语几句,太医们忙不迭的点头应承下来,对着青桐连连拱手道谢,互相搀扶着慌忙离开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或者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沈琰就那样站在原地,看不清表情,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她的,好像想要从其中寻求安慰。青桐看着他脆弱的样子,有些担心,刚刚他眼里的杀意一清二楚,她真怕沈精忠死后,沈琰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现在再仔细想,这件事也不一定就是皇帝刻意为之,说不定是误打误撞。不过没有皇帝的亲口表明,谁也不知道,毕竟这种事情连问都不能问。但话又说回来,英武一生的平南王沈精忠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于败仗,或者是死于小人们的暗算,这怎么会不令人唏嘘感叹。
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反复无常也是帝王家。上一刻还是万般恩宠,下一刻便是打入死牢。其实这样想来,皇宫里的女人们与大臣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都是利益罢了。咳咳,扯得有点远。不过不管怎么说,沈家与皇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时,王妃年氏从里面走了出来,仍旧无知的美丽女子满脸期望的看着云轻狂,说道:“云公子,我家王爷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不论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可以救得了王爷的病,王府上下一定感恩戴德。”
云轻狂顿时显露出为难的神色,还不待张口说什么,手臂便被沈琰悄悄的握住了。
沈琰抬起脸来,笑容柔和,说道:“母妃,云公子是天下第一神医,父王一定会没事的。对吗?云公子。”
手臂上顿时传来一阵大力,让云轻狂觉得微微刺痛。不得已,他对着年氏扯出一个勉强算做安心的笑容。
年氏欣慰的点了点头,愁容惨淡的脸上,终于绽开一缕笑容。
“母妃,您先去休息吧,云公子要施针,还是不要有太多人在场的好。青禾,送王妃去休息。”
年氏却制止了,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这里需要有人帮忙,就让青禾留下好了。”说完,脚步有些急切的离开了,好像她晚走一步,就会耽误沈精忠的治疗一样。
房门再次关闭,房中安静下来。屏风外的三个人表情沉痛,唯有青禾一人有些疑惑。
沈琰松开手,深呼吸一口气,转头对着云轻狂深深拜了一拜,声音沉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道:“云公子,我知道你医术高超,不知道你可有办法能够让我父王醒过来?”
云轻狂目光闪烁,响了一刻,终于有些犹豫的说道:“什么方法都可以吗?”
沈琰坚定的点了点头。
“是。”
“即使尸身不能得到保全?”
青禾惊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她终于明白王爷已经无力回天。青桐深深的皱起了眉,尸身不包,这在古代,可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更何况还是他的亲生父亲。想到此,她抬眼看向沈琰。
沈琰却没有丝毫犹豫,缓缓的,坚定的点了点头。虽然脸上面无表情,可任谁都看的他内心的沉痛,痛的几乎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