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临。
两人呆呆地坐在宋府大门前的台阶上,看着这条空荡荡的长街。
良久无言。
“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连个记号都没留下。”宋亦凡敲着自己的头,语速很快地说道,“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他边说边狠狠点着头,似是在拼命的想着一切可能,又似是极力想把自己父母尚安好的安慰推断敲入自己脑袋之中。
茫然,前所未有的茫然。可茫然之后呢?
宋亦凡突然有点害怕,他竟然对父母的消失没有其他的感觉了。没有伤心,没有痛苦,像小离当初那样的情绪他连想象都没有办法想象。若非要从中找出一种其他的感觉,倒也有,不过那竟然是兴奋,终于可以去修仙了,终于没有人压抑自己了。
他兴奋了,但却很是烦闷。他仔细想着自己的心底为什么会烦闷,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向人们灌输孝道的,他曾经思考过这些。他对父母有尊重,有依赖,但那是书中教导的,周围的所有人都告诉自己要这么做,他便去做了。他其实经常想着报答完父母的恩情后,就远走他乡一个人生活,去追求自己的那个不切实际的梦。但是他衡量了一下,养育之恩似乎是没有办法报答完的。于是他就觉得自己是被这枷锁困住了,他被迫接受着他不想接受的东西,其实自从四年前他告知父母他的修仙梦反被骂了一顿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闷。
他觉得他大逆不道,不尊礼法,更严重点甚至可以说他不是人。他知道他对自己亲情的态度是不可能被人理解的,他也曾想说服自己接受别人的观点,但他却莫名的感觉到了威胁,仿佛这样做后,自己就不是自己了。他只能将真正的自己藏于心底,别人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位聪慧过人、温文尔雅的宋家公子。
但就在这个夜晚,他只觉得一阵畅快,终于可以释放自己的真正想法了。他只觉得自己是个疯子,但他就是想做这样一个疯子。嘴角露出一抹肆意而张扬的笑容,他想放声大笑,但他不经意间瞥了身边的小离一眼,却怔住了。
小离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场噩梦。“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喃喃道。她环抱着双膝,将头迈入其中,仿佛这样便能远离外界的噩梦,或许这样睡去,一觉醒来,一切都还是原来那样美好和幸福。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她原来生活过的那个村子。
她刚出生时,她父母请算命先生帮忙看看她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说她命犯天煞孤星,就因为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村子里的人都避她如蛇蝎。但是她的父母心肠软,却是不忍看她就这样饿死,还是决定抚养她成人,就因此一家人还被赶出了村外。
她从小便经常听到那些咒骂之言,年幼的她虽不明白意思,但能感受到话语里充斥着对她的排斥。她也曾向父母哭诉,也曾向父母询问,然而父母只能无言叹息。他们不会说谎,都是老实百姓,只能以沉默来应对。
渐渐的,她便学会了抱膝埋头,一个人偷偷的哭。她不懂,她不明白,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她答案。就像现在这样。
眼泪涌出,沾湿了衣襟,然而她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原来我真的是天煞孤星。”她在心中默默的说道,没有对不公命运的痛恨,有的只是对自己的恨。“我早该知道这是真的,爹娘被我害死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的。”她的双手越抓越紧,指甲刺进了肉里,血染红了双臂上的衣衫,可她却似毫无所觉。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正巧被宋亦凡瞥见了,他这才想起小离可是真正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而且小离的性格可和他截然不同,她曾是那么脆弱,原来,她的心一直是这么脆弱。
他的性情很是奇怪,他是见不得身边的人痛苦的,也正是因此,他一直都在压抑,而没有做出太激烈的事。
他也不在乎男女之别了,他轻伸出双手抓住了小离的双手,用了点力,将手和臂分开,小离却没有抬头。宋亦凡连忙捧起小离的小脸,却见原本娇俏白嫩的瓜子小脸此时略显苍白,泪痕布满,薄唇紧抿,双眼紧紧闭着。宋亦凡轻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猜测小离是晕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丫头还是这么倔。”稍一使力,他便将小离拦腰抱了起来,小离的身子很轻,柔若无骨。虽是生平第一次和女子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但宋亦凡此时却毫无心思去细细感受了,连忙小跑着进了小离平时的住处。
闺房之中,琴棋书画俱全,小离这八年来和宋亦凡一起学习,倒是比宋亦凡要认真的多。房中似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简洁、纯粹这便是小离房间给人留下的印象。
宋亦凡将小离轻轻放到竹床之上,然后又出门打了一盆水,给小离擦干脸上的泪痕。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挽起小离的衣袖,用湿毛巾轻轻擦拭那小臂上尚新的疤痕,接着又取来了金创药,敷了上去。他摇了摇头,给小离留了个字条——“少爷我在隔壁房间,有事叫我”,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轻轻关上小离的房门,他仰头看着天上那星辰点缀的夜空。他知道小离其实是个很敏感也很执拗的女孩,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家来给她温暖了,他便只能努力成为她能倚靠的肩膀。
他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自由过,从未像现在这样兴奋过,虽说有点茫然和惴惴不安,但那脱离樊笼翱翔蓝天的畅快感却让他有种重生的轻松感。他走进隔壁的房间,这是一间客房,房间布置中规中矩,他也不挑地儿了,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颠着腿,就开始盘算着今后的打算。
这夜,注定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