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易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发顶落满雪花,他惊见榻上身影交叠、衣裳不整的二人,转身又退了出去,在门外大声喊道:“启禀王爷,小生有紧急军报禀报。”
杜恪辰发出一声哀嚎,从钱若水的身上翻下,仰面望天,心情甚是愤懑。
钱若水倚在榻边,却不起身,扯了被褥盖住自己,“宠妃该是这样的吗?”
他失笑,“你想气死老管?”
“有时候,见他见得太频繁,有些视觉疲劳。”钱若水对管易凌厉的眸光隐隐感到畏惧,似乎他能看透一切的虚假和伪装。
他穿上外袍,下地,“进来吧。”
管易再度进来,与钱若水的目光交汇,微微蹙眉,“小生要禀报的是紧急军报,侧妃在此不太合适吧?”
杜恪辰走到火堆前,扔了几块柴火烧旺,“没什么不合适的,她是本王的人,听听无妨。”
管易直视钱若水,说道:“那贼人跑了,我刚打听他藏在离此地不远的山洞,可人还没到,他便已经不见了。村民说,此人之前并不在附近活动,自从王爷来了之后,他才跟来的。”
钱若水微微勾唇,却并不说话。
“这么说,那次露营遇到后,他便一直跟着我们?”杜恪辰回头问她,“那天叶迁把能吃的东西都给了他。”
钱若水若有所思,“王爷可还记得,他拿走了叶迁的佩刀?”
“他还折断了那把刀。”杜恪辰眼前浮现那人折断那刀时的表情,眼中充满了恨意。
管易一惊,疑惑道:“难道是氐族的余孽?”
当年,杜恪辰和冉续在剑门关苦战三天三夜,因着急回京奔丧,他向冉续提议休战之后再战,可就当冉续回营休战的时候,杜恪辰带着骁骑营偷袭冉续大营,将已经进入梦乡的氐族将士杀得片甲不留,冉续也因此而命丧杜恪辰之手。在他死之前,用那双写满恨意的眸子死死地瞪着杜恪辰,死也不能瞑目。
然而,氐族几近灭族的屠杀,让他们彻底地失去成为杜恪辰对手的资格。这五年来,西北边陲也无人再是杜恪辰的对手,多年来风平浪静。
可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氐族族人作梦都想用杜恪辰的人头祭奠死去的冉续。
“氐族还有本王不知道的勇士?”
“就算是有,也不足为惧。”
钱若水插了句话:“王爷只有氐族一个仇家吗?这本大魏战记中提到,王爷征战十余载,树敌不少,除了氐族,还有匈奴和鲜卑部都曾败于王爷的手下,还有狼口关一役中的叛贼周崇年,他似乎还有不少的部下在西南活跃。”
总而言之,杜恪辰手染鲜血,杀孽太重,想杀他的人也有很多。这些年,他蛰伏西北,囤兵驻守,没人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而已。
管易对她怀疑未曾消退,“也是,我听说钱大人与周崇年的过往甚密,这也是当年钱大人不向狼口关增加粮草的原因吧。”
又是狼口关!钱若水表示她真的很无奈,“管先生,鲁国公似乎才是周崇年的恩师吧。”
“你!”管易的刀已出鞘。
钱若水眸染清霜,放言挑衅,“你要确保能一刀杀了我,否则,死的人会是你。”
“你敢说你和那些贼人没有关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杜恪辰怒喝,“你们俩别吵了。就是一个盗贼,犯得着伤了大家的和气吗?”
“王爷,兹事体大,若是不找到那贼人,附近的百姓将受到严重的威胁。”管易撩袍跪地,“请王爷三思。”
如此地郑重其事,前往未有。他与管易情同兄弟,在军中也不分品级,而管易不拘常礼已是人人皆知,这次他却行此大礼,却叫杜恪辰有些不知所措。
“你快起来。”杜恪辰尴尬地扶他起来,“你从土门关调兵,对这一带进行封锁式搜查。眼下大雪封山,他就算是跑,也喊不远,你沿途查探,必定能查到他的行踪。”
“我已经查过了,根本就查不到。”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每次管易收到消息赶过去,可那人都像是提前预知,早他一步离开。这等的警觉,不像是一般的盗贼,更像是受到训练的士兵。
管易艰涩地开口说道:“而且,连降大雪,土门关的士兵缺乏过冬的棉衣和粮食,已有不少的士兵被冻死……”
“你说什么?有士兵被冻死,可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杜恪辰震怒,“数日以来,你在本王帐中进进出出,对本王隐瞒了土门关的军情,却把全部的心思用来查找什么贼人,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管易自知难辞其咎,可他真的不放心让杜恪辰和钱若水独处。
“你给本王一个理由。”杜恪辰目光骤冷,“不要说是因为钱侧妃,本王带她出来时,她并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她如何能安排下这一系列的事件。也不要说是夏辞西,本王临时的决定,只有王赞和叶迁知晓,难道你也要怀疑他们?”
管易肃然,“王爷……”
杜恪辰痛心疾首,“你无须再说,本王不想听。王赞、叶迁何在。”
候在门外的二人闪身而入,恭敬地单膝跪地。
“备马,即刻前往土门关。留一队甲士驻守此地,一旦发现贼人作乱,革杀勿论。”
这是钱若水第一次见识到杜恪辰的雷厉风行,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已经出了下关村,朝土关门的方向疾行。叶迁和王赞一前一后护卫,杜恪辰因腿伤未愈,和她一起乘坐马车。而他眸黑如墨,双唇紧抿,神情严峻。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大雪仍在继续,没有月光的山路方向难辨。为了隐藏行踪,没有点火把,然而叶迁和王赞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夜间奔袭如履平地,一个在前扫清路障,一个断后防止有人偷袭,而管易默默地跟在后面,面容苍白。
天还没亮,便到了土门关,钱若水仍在安睡,杜恪辰不让人叫醒她,先行下车紧闭车门。
守关的将士见到主帅令牌,却未打开城门,“主帅有令,鸡未鸣过三次,城门不开。”
这是杜恪辰自己下的令,他也只能遵守。
城下寒风凛冽,风雪交加,杜恪辰等人也不敢生火,因为这也是他自己下的命令,以防有人趁机以火闯关。
高高的城墙已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寒气逼人。墙内士兵嘴唇已冻成黑紫,身上的甲胄残破不全,可他们仍然执戟而立,目视前方,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杜恪辰心中羞愧,他的将士只能死去沙场征战,何时因为缺衣少粮而被冻死。这是耻辱,这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身为一军主帅,却枉顾将士的温饱,只知安乐,不思进取。
他一拳捶在马车上,钱若水猛然一惊,团身坐起,推门望去,丈许的城墙被冰雪覆盖,俨然是一堵冰墙。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土关门了。
鸡鸣过三次,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守门的将领冯琰出城相迎。冯琰四十出头,面容清瘦,发已染霜,“未知主帅前来,末将迎接来迟,还请主帅降罪。”
“你何罪之有,这是本帅的将令,本帅又岂能破例。”杜恪辰携钱若水的手进城,城内一派萧瑟之像,积雪覆盖的街道不见行人,房前屋瓦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冷风直灌而入,冰霜砸在脸上,冷得无处躲藏。
杜恪辰把钱若水护在身后,为她挡去风雪。
她垂眸望向城墙一侧,脚步生生地定住,杜恪辰回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似被剜了一刀。那是他亲手带到西北的士兵,现下他们却骨瘦如柴地缩在城墙脚下取暖,而燃在脚边的火堆不知熄了多久,已不见热气。
杜恪辰的心在滴血,“冯琰,土门关的情况为何不报?”
“回主帅,末将曾向管先生要粮,可军中已无粮可发。”冯琰有苦难言,“军中已有五年未换甲胄,更不用提御寒的冬衣,末将若是向主帅讨要,只能徒添主帅的烦恼罢了。等熬过冬天便好了,往年也是如此。”
杜恪辰眸光如刀,“管易,你瞒了本王多少事情?”
管易缓步上前,“就算我没有瞒你,你能解决吗?你是要与今上公然为敌,还是要让镇西军四十万将士被迫缩编。”
“你如何知道本王不能解决?你这是置本王于不义!”杜恪辰气愤难平,胸口起伏,“传本帅将令,从凉州大营调集粮草和御寒的冬衣,确保土门关守将的温饱。违令者斩!”
管易却站在原地不动,“王爷,此令将使军心动摇,传不得。”
“如何传不得?你看看这里,冻死了多少人,你所谓的军心早已动摇。”他心疼他的士兵,不愿意他们继续挨饿受冻,“立即去传,若敢有违,本王第一个斩了你。”
“等等。”钱若水反握他的手,“夏公子先行回了凉州,调粮一事,找他商议便是,不必调用军中的存粮。管先生怕动摇军心也不无道理,但不能不管土门关将士的死活,可先向夏公子借粮,以免影响全军的士气。”
“不行。”管易严辞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