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不仅是楼解语有,王妃也有、太妃那也有。我也曾怀疑过王妃,可她似乎没有杀我的理由,她想排挤我,没有必要动用到镇西军。可是我忽略了,先生想得到春回大地,简直是易如反掌,随便到哪个屋子偷点也就算了。却不曾想,先生也买了春回大地,而且还是春风阁的常客。更奇怪的是,先生从来不用。”钱若水让霍青遥查过单子,鲁国公府每季都会购入一批香脂水粉,其中就有三罐的春回大地,然而国公府的女眷却是雪颜霜的绝对拥簇。为此,霍青遥特地打听过,才知道这三罐的春回大地是送往凉州的。
对外界宣称老死不相往来的鲁国公祖孙,实际上却在暗中传递消息。这也是钱若水猜测鲁国公另有所谋的一大原因,自然也不难得出管易的真正目的。
“当然,仅凭几罐春回大地无法证明先生就是幕后主使。这当中汪真和琴华的死,却甚是蹊跷。我无法查验汪真的尸体,但我相信汪真一定不是自杀,因为他留书的纸不是军中之物,乃是和琴华一样的户部用纸。而琴华的死,也不会是府中女眷所为。琴华的个头很高,身形粗壮,这也是王妃让她打扫书房的原因,可以轻易地搬动王爷的藏书。要杀一个比普通女子高且壮的人,就一定是男子所为,且这个人的手法利落,只在她的脖颈处留下一处勒痕。”
钱若水见管易不语,心中明白了七八分,继续又道:“能拿到我嫁妆中所带的户纸用纸,除了先生,没有第二个人。很显然,先生想警告我,你能轻易地嫁祸给我,或者把罪责转移给别人。但是能出入东院的人,比如闵氏,她只能春回大地这类东西感兴趣,就算她爹是国子祭酒,可她对诗书毫无兴趣,自然不会偷我的纸。是以,这个人非先生莫属。”
“之前我并不敢相信是先生,只是先生对我的仇视毫无道理。先是因为镇西军,先生有杀我的理由。可王爷已经决定与我相携到老,先生仍是对我百般刁难,这并不像先生的一惯作派。先生对王爷可谓是言听计从,不离不弃,我这才更加确认那场刺杀的幕后主使,正是先生。”
管易听罢,面色一松,似有千斤重负落下,如此更好,省却他解释的麻烦,“所以,我要杀你之心,绝不是说说而已,也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收手。不管你承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你,永绝后患。”
钱若水理了理裙裾,“来吧,横竖王爷也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而与先生决裂。”
他的刀很少杀人,他也不擅长杀人,平日里只是装装样子。他用刀的机会也不多,单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杀人于无形。他也不屑于杀人,他一向认为杀鸡焉用牛刀。但这一次,他必定要手刃钱若水,铲除杜恪辰将会遇到的一切阻碍。就算是不被认同,他也要让杜恪辰心无旁骛。
管易扬起手中的刀,月色苍寒,映得刀锋寒光凛凛。
突然,一道银光刺入管易的眸中,他下意识地闭了眼睛,再开眸时,手中的刀已然落地,发出铿锵的声响。
“叶迁!”他看清了来人。
叶迁的身形如刀,横刀伫立在钱若水身前,以保护者的姿态与管易对峙。
“你让开。”管易怒斥,“你是王府的侍卫统领,保护王爷的安全是你的职责所在,而你却对一个可能危害王爷的人视若无睹。”
叶迁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王爷离开前,命我保护侧妃安全,若有任何差池,提头来见。我是军人,王爷是一军主帅,我怎能不听命行事。先生要杀侧妃,先问过我的刀答不答应。”
钱若水从叶迁身后探出头来,“我想先生暂时杀不了我,所以也不必在此磨嘴皮子了,说什么为了王爷的安全。王爷昨夜离开,已经一天一夜,仍是没有消息。他匆忙离开,随身只带了一日的干粮,若是今夜未归,明日怕是就要挨饿了。挨饿事小,若是遭遇盗贼的阻击,体力不支,将会是致命的。先生有时间与我为了莫虚有的罪名争论不休,何不想想如何才能确保王爷的安危,这同样也是为了鲁国公府未来的荣辱福祉。”
她说完,也不等管易的回复,起身向屋外走去,“叶迁,备马。”
叶迁愣了一下,“侧妃你这是要……”
“有人不想找王爷,只能我自己去找。”钱若水回眸一笑,“到时候看看是谁和盗贼勾结的嫌疑更大一些。”
管易在叶迁的刀刃胁迫下,从容地往后退了一步,撩袍跪地一坐,“难道你不是去让王爷死得更快一点的吗?”
钱若水不想继续与他做口舌之争,眉眼一挑,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叶迁,走。”
外面没有下雪,雪地上留下杂沓的脚印和马蹄印,积雪和泥土混杂在一起,泥泞不堪。天仍是很冷,守城的将士们全副武装,鼻子冻得通红,那一张张曾经稚嫩的脸,已留下斑驳风霜。
钱若水卸去浓烈的妆容,一身皮甲英姿飒爽,黑发绾成高髻以玉簪固定,身挎一个轻巧的布包,一马当先,冲出土门关。她的身后跟着叶迁,甲冑在身,面容萧瑟。
他们沿着雪地上的印迹一路跟过去,直至隐没在漫天的黑暗之中。
管易站在城墙上,眉头深锁,“她只带了叶迁,你也让她出城?”
冯琰也是一脸严竣,惭愧地低下头,懊恼地说:“末将打不过她。”
“叶迁这是反了不成?”管易气极。
冯琰一个年过四十,身经百战的将领竟是红了脸,“不是叶迁,是侧妃她……”
管易眯了眸子,想起在李霖家中被痛扁的场面,背上倏地一痛,“你说说,这京里的大家闺秀哪个像她这般暴力的?也不知道钱忠英是怎么教女儿的,什么百年世家,真是一派胡言。”
冯琰陪着笑,“呵呵,末将记得齐国公的孙女不也是这般。”
冯琰原在征北将军齐国公帐下任职,后来陪杜恪辰到了镇西军,虽是出身世家,但冯氏这些年日渐没落,他也没有机会调回京城任职,只能守着土门关。
“齐国公是武将,世代征战,怎能与钱家世代书香相提并论。”管易一直想不透,这钱家为何要把一个嫡长女教成这般。
冯琰离职多年,并不清楚如今世家的风貌,只能转移话题,问:“先生以为是否要派兵支援?这钱侧妃就算打得过末将,也未必能抵挡千军万马。王爷带了王赞和一队人马前去追击,至今未归,单凭钱侧妃和叶迁就能找到他,并与他平安归来,末将委实觉得不妥。那盗贼神出鬼没,并不知他的底细,更不知他到底有多少人,这些鲁莽行事,非兵家上策。”
“叫人远远地跟着,不要让她发现了。”管易仍是怀疑她,“保护好王爷,至于侧妃,她有叶迁。一个叶迁能挡千军万马,护她一人足够了。王爷才是一军主帅,不得有失。”
钱若水一路疾驰,寒风滚过脸颊,如出利刃般剐过耳际,直至耳朵被冻僵,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她趁夜出行,只带了叶迁一人,只是为了隐藏行踪。在她看来,盗贼能在夜间偷袭村庄,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百姓的存粮,可见他们的训练有素,非一般的乌合之众。因此,她可以肯定,土门关也必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否则粮食还没运到,已经被劫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必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带着大队人马外出,而以管易谨慎的行事作风,也必然会派人悄然援助杜恪辰。当然,她最不想让人知道,她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
而最关键的一点,她怀疑土门关内有人与盗贼里应外合。虽然她口口声声指控管易的嫌疑,可她知道,就算是整个镇西军都背叛了杜恪辰,管易也不会弃他于不顾。管易是为了管氏的未来不假,可他对杜恪辰的深厚感情有目共睹,为了杜恪辰,他可以做尽一切肮脏龌龊的事情,包括亲手杀了她。也不知管易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或许这土门关的将士饱受饥寒交迫之苦,就是他的手笔。
行至一处狭谷,北风嘶吼,两侧断崖掉落的冰棱子擦着脸颊而过。今夜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夜晚,似乎最适合杀人,将一切都掩盖在黑暗之中,掩埋在积雪之下。
叶迁不禁放慢了速度,越往里走风中的血腥之气越浓,他蹙了眉低头查探,突然低声冷道:“侧妃快看,是血。”
钱若水也看到了,地上的脚印凌乱不堪,看似经过一场恶战,血迹混着积雪已不见鲜红之色,“奇怪,为何不见尸首和兵刃?”
叶迁策马与她并行,“兴许只是有人受伤。”
钱若水却说:“非也,你看这斑斑血迹……”
叶迁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瞳仁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