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来越浓,雨越下越大,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只听见隆隆的响声,随着大地的颤抖,震耳欲聋。
“认准方向,朝着那条瀑布跑!”青木在雨中大喊,生怕迷雾让大家走散了。
天似乎要塌了,地也要裂了。空气中几乎没有了氧气,只有冰凉的雨水和不知什么成分组成的雾气。
佩特鲁感觉肺都要炸了,但他咬着牙背着拉里夫人一个劲地向前跑。这会儿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相信青木。
他隐约听见拉里夫人在他耳旁喊着什么,却听不清楚。他知道夫人的意思,大概是叫他放下她好逃命。他当然不会放下她,想回应一句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苏蕙兰此刻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不用像佩特鲁一样背着一个人,但刚才损耗了大量的精神力,又在如此极端的环境里奔跑,如果距离再远一点的话,可能真的撑不住。
好在他们很快就到了瀑布边缘。浓雾和雨水挡住了视线,但她依然能看出这里就是峡谷中那条河流的尽头。
弯曲的河道在这里遇到了陡峭的高山,便拔地而起,沿着峭壁向上流去,形成了一条蔚为壮观的逆流的瀑布。
她抬头望去,天空云重雾隔,已经看不清巨月的细节,只有白蒙蒙的一片月光。逆流的瀑布如匹练般穿过重重云雾,消失在月光之中。
河边的滩涂上堆着许多树干,长的短的、直的弯的,像是有人故意堆放在这里的。其中有一些粗的树干中间还被挖掉了一块。
苏蕙兰明白了,这是野人做好的独木舟。看样子他们早就遇到过这种大灾难,逃生的方法就是在岛上的起雾的时候,驾着独木舟,沿着这条通天的瀑布逆流而上,就是不知道这上面是哪里。
她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大家,却因缺氧而发不出声来,胸口憋屈得难受,鼻子里吸进去的全是雨水。
她听见青木喊:“抱着木头,跳下去!”
苏蕙兰毫不犹豫地抱起了一根看起来大小适当、她能抱得动的木头。木头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应该是密度很低的木材,不知道是什么树种。这种木材一般实用性很低,放一放就会腐烂,但浮力强,在这种紧急情况下用来水里逃生是最佳的材料。
她抱着木头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忽然想起青木也是根木头。她很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会想起这样的念头。
她又想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木头怎么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来,大家都缺氧,他就不缺氧吗?
河水托着她的身体往前浮动。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劲的拉力,就像被卷进了漩涡一般,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落进了那条逆流的瀑布。
她原本想象中自己会被瀑布巨大的冲力托着向上飞去,刚才看到那些野人掉进瀑布以后就是那样张牙舞爪地飞向了月亮。
但奇怪的是,她此刻却是一种失重的感觉,像是从高处往下掉,而不是从低处往上飞。她想起了在皇家大峡谷蹦极的时候,除了身边都是水,那种感觉一模一样。
她尽力稳住身形,睁开眼睛,周围到处都是水和浓雾。浓雾并不均匀,有些地方浓厚,有些地方淡薄,就像云层一样。她现在就像没有打开降落伞的跳伞者,身体正在自由落体,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一层一层的云。
她想起了李白的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苏蕙兰终于明白,她不是在朝天上飞,她不会飞到月亮上去,这条瀑布也不是通天河,这是一种视错觉。
也许是这座岛的重力场的分布并不均匀,也许是扭曲的空间弯折了光线,总之,如果把这个空间的曲度铺平的话,从岛的中心湖分流出来这条河就是正常向下流的,河的尽头是悬崖深谷,而不是阻挡它的山体。
但他们的大脑无法纠正空间曲度带来的光线变化,反应在视觉上,就是一条河在缓缓地向上流。
河流到尽头以后,冲下悬崖形成的瀑布本应是看不见的,但由于空间的弯曲,光线从曲面上传过来,被他们看到了,让他们误以为这条瀑布在逆流而上,冲向天空。
她现在知道了,他们是在向下坠落。
通常一条瀑布的下面,都会有一口水流冲击而成的深潭。他们会掉到这口水潭里。
只是她还不明白,刚才岛上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难道仅仅一条瀑布就能逃脱了吗?
当然,岛上的雾是关键,从他们进岛时候的情况以及爱丽丝的陈述来分析,起雾可能是某种空间裂缝开启的信号。但就算是瀑布穿过了某个虫洞,他们掉落在别的空间的深潭里,以现在下落的速度,不死也会重伤。
她刚刚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又听到了青木的喊声:“抱紧木头!”
苏蕙兰下意识地把木头抱得紧了一些,然后就轰一下,下落的速度突然减缓了,就像转进了一个水上滑梯。
她以为是瀑布因山体坡度而发生了转向,但她并没有撞到岩石。
视线比刚才好了一些,氧气的浓度似乎也增加了些。苏蕙兰用力吸了几口气,扭头望去,看见了青木和佩特鲁正协力扶着拉里夫人,而夫人则抱着一根大木头。
酣然趴在青木的肩背上,湿透的毛粘在身上,像一只斯芬克斯无毛猫。只有煤老板张着翅膀在水面滑翔,偶尔也在青木脑袋上停一下。而青木的头发还是那样乱糟糟的,上面连一点水珠儿都没有。
周围到处都是激流,但不是汪洋大海。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就像一根没有管子的水管,他们就在水管里,没错,就是一条——虚空中的没有管子的水管。
水管是扭曲的,一会儿平滑,一会儿下垂,一会儿又打起了转。他们漂流的速度也忽快忽慢。这时候,手里的木头就起了很大的作用了。如果没有木头的浮力,身体很难在水里保持平衡。
过了一会儿,水流突然加急,苏蕙兰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轰一下冲进了深潭里。
水是温的。
她借着木头的浮力浮出水面,看见水面上很多地方冒着泡泡,像要沸腾了一样。
她转头四处看,看不见来时的那条水管,也看不见瀑布,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白雾。
“青木!你在哪儿?”苏蕙兰喊着,“你们都在吗?”
她听见雾气里传来青木的声音:“我在这儿!”
接着是乌鸦:“哦呱,我又掉海里了呱?!幸好和你们在一起,哦呱,上帝佛祖安啦太上老君牛顿亚里斯多德马克思保佑,我还活着呱呱!”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