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听到妹妹青儿哭着说父亲被张老二揍了,啥也顾不得,撒腿就要往家跑的时候,忽然半路就看到五大三粗的张老二拎着父亲的衣领跟拎一只小鸡似地揪地父亲整个脖子生疼。
跟在后面的是哭得几乎断了气的沈丹的母亲,她死死拽着张老二的裤腿,死死守护住别人嘴里忠厚老实却待她百般情深的丈夫。
即使就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张老二那恶霸都像一只疯狗似地,扳起脚来一踢,刚好踢到了母亲的胸口上,母亲疼得几乎晕厥,却还是死死拽着,被张老二一巴掌扇过来,扇地满嘴血肉模糊,几乎连牙都要打掉了。
父亲也拼命挣扎,结果张老二把父亲往田沟里一扔,把头使劲地按进水里,一脸恶心的横肉直颤地咒骂道,“老子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老子的主意,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这残忍的一幕幕,沈丹一时气得浑身都在瑟瑟颤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是麻麻的,握紧的小拳头铮地整个掌心的血肉发酸,难道沈家的其他人都死了吗?
沈丹正要冲上去跟张老二拼命的时候,却看到沈嫣气鼓鼓地握紧小拳头喊打喊杀地拼命冲过去要救三伯和三妈……
这张老二是红了眼睛的大魔头,沈丹忽然惊慌失措地喊道,“嫣儿,不要……”
可是沈嫣还没到张老二的身边,就被张老二跟拎一只小田鸡似的扔老远……
“嫣儿,嫣儿,我的嫣儿啊……”沈丹这时才看到奶奶急匆匆地赶来,抱住嫣儿只顾着哭,跟着后面来的一堆村里的人都只是看热闹一般地人挤人,没人敢上去跟张老二手里救人。
嫣儿几乎是被摔晕了过去,有个年长一点的老婆婆忽然神神叨叨地说道,“沈家婆子啊,快别哭了,小孩子的魂是最容易丢的了,你一哭就回不来了……”
奶奶一听七魂丢了六魄,赶紧没再敢哭,却只是吓傻了一般瘫在地上,后来有一个年轻一点的妇人骂了那神神叨叨的老婆婆,赶紧蹲下来掐了沈嫣的人中,嫣儿这才稍微回过神来,她拼命地搂着奶奶哭了起来,众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奶奶跟看到救命菩萨一般连忙给那年轻的妇人磕头念阿弥陀佛,后来沈丹才弄清楚,原来那年轻的女人就是陈小婉的三婶,和沈丹四婶偷情的陈老三的老婆,村里人嘴里河东狮吼一般的女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救了沈嫣的命。
大伯母和四婶从来都是,一旦沈家有什么灾难,一个是躲在家里的茅厕里跟小瘪三似的,一个平时懒得烧蛆这会子溜得却比兔子还快。
这会子,这两个女人铁定早躲了起来,张老二虽然蛮横,但毕竟人多势众,他放了沈丹的父亲,可是父亲的脸早已紫胀地像死过去一般。
青儿胆子比较小,像只淋了雨的小黄猫似地瑟瑟发抖地躲在了沈丹的身后,可是此时此刻她已经顾不得去安慰害怕的妹妹。
张老二为何要打自己的父亲,不管是说到公安局去,还是皇天老爷那去,总要说出那么个打人的理由来。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吵闹了半晌,沈丹总算是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是张老二早上去自家秧田里看秧苗的长势如何,孰料田沟里的水竟然比沈丹家的水还要少。
这是秧苗长势正旺的季节,沈老二顿时跟火烧了眉毛似地,想起当初那个沈家老爷子仅仅只是一个生产队长就各种刁难看不起他,要知道就连村委书记见了他都得给他几分颜色,那个倔老头子完全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心里堵着一层气,这会子逮着了机会,还不把沈家人给往死里整。
其实沈丹家的田地势偏低一些,所以张老二才把缺口全都堵得死死的,乍一看确实是像动过了手脚的,但是沈丹的父亲却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偷偷挖了缺口。
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事,而且沈丹了解父亲的性格,太过老实的人压根连说谎都不会。
沈丹看着自家那一片碧油油的秧田,忽然想起来前几天沈乐和那同学死胖子干的好事,她一开始以为这个沈乐是吃饱了没事干撑的,皮紧了想找人松松,可是,不对劲,那家伙一向鬼点子多,
不会做无用功的事,难道他是想嫁祸给沈丹家……
沈丹从田埂上拿起一把铁锹卷起裤腿就下了张老二家的田,因为两家田就隔个一条细长窄小的田埂,所以沈丹顺着那条埂一边用手摸索着,一边用锹翻动着泥土,不一会儿果然揪出了几只正在打洞的海虾,那海虾张牙舞爪的,沈丹一不小心,被海虾的钳子夹破了手,血瞬间汩汩涌了出来,可是她却觉得心里酸凉地觉察不出丝毫的疼痛来……
父亲母亲对沈乐到底是好地没话说的,甚至说父亲对沈乐的好超过对她们姐妹俩,可到头来,却养成了这样一个白眼狼的东西来……
经过白天这么一折腾,家里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只有四婶还精神劲倍儿棒的靠在沈丹家门框上说风凉话,“三嫂好本事啊,平时看着蔫儿吧唧的,没想到连那村头张老二的老虎屁股您老也敢戳,哎哟哟,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沈丹的母亲一时被讽地语塞,若是在平时沈丹绝对会把这个四婶骂得狗血淋头,可是这会子她完全没有心情,直接往她丫的脸上啐了一口然后“啪”地一声把大门给彻底关了。
那疯婆子自觉没趣,灰头土脸地溜了,正好坐在自家门槛上嗑瓜子的小姑看见了,她也啐了一口瓜子,眉开眼笑地骂了一句,“呸,活该!”
沈家一大家子人从来都是这样,你见不着我好,我也见不着你好,若是谁家好过了一点必定要舔着脸去巴结奉承捞点好处往自己的口袋里揣,若是捞不着,自然也是瞧不上眼的。
前几日还都把沈嫣供地跟一座佛似地,结果五叔五婶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眼看着好处没捞着还搭了一件衣服,心里别提有多憋屈。
嫣儿被摔伤没看见有谁送点补品过来给她补补身子,倒是风凉话听了一肚子,奶奶气不过,和这两个儿媳妇又闹了一顿。
说起来当初五婶买的这些补品是送给爷爷的,最后还是被狼心狗肺的沈乐给偷吃了去,沈乐做什么还不都是他那个妈指使的,娘儿俩个在家吃得津津有味的。如今奶奶想问这个大儿媳要点干桂圆麦片来给孙女儿补补身子,大伯母却只有一句话,“倒是死了也还干净,伤了残了的叫别人跟着受罪,要吃的没有,要命有一条,有本事就拿去……”
一句话倒也把爷爷也连带上了,爷爷的医药费在一番打闹过后终于决定出五个兄弟平摊,大伯母投机取巧又是哭又是闹的拿出来的钱最少,还整天在左邻右舍烂嚼蛆,咒爷爷是个老不死的害人。
还好嫣儿伤得不是很严重,她不让奶奶打电话告诉爸爸,要不然爸爸妈妈肯定不放心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回乡下过暑假了。
不过好在,过了几天嫣儿就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了,用她女汉子的语录就是,能蹦能跳就差上房揭瓦了。
嫣儿好了,沈丹的脸上忽然也绽放出了几朵笑容,从何时起,这丫头已经开始让沈丹越来越喜欢了。她总是那么执着地站在正义的那一方,越来越不喜欢大妈和四妈的刻薄,而且更加讨厌她那个大堂哥沈乐了。
沈丹没有告诉嫣儿张老二找父亲的茬是沈乐故意嫁祸的,否则以嫣儿的暴脾气绝对会让沈乐死无葬身之地。沈丹倒不是顾忌沈乐的安危,只是大伯母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不想让嫣儿卷入这场纷争里面,她不想有人暗地里不怀好意伤害嫣儿。
世态炎凉,就算在这个拥有同一个姓氏同一处血缘的家族里都有这样那样的算计和勾心斗角,那么在大上海打拼的六叔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呢?
沈丹心里的寂寥,她坐在六叔曾坐过的那方台阶上,仰起脖子,从高高的天井往外看,一隅青灰色的天,渐渐地,渐渐地,坐得久了,青灰渐渐晕成了墨灰,天黑了,腿也麻了,可是一颗颗星子骤然亮了起来,璀璨地像曾经的每一场梦……
也许是沈丹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久了,沈嫣忽然一蹦一跳地从奶奶家的阳台上跳过来,顺势坐在沈丹的旁边一把搂住沈丹的胳膊,她也伸长了脖子往天井搂住外望,笑盈盈地好奇道,“姐,在看什么呢?天上又没有帅哥……”
沈丹被她的稚气逗乐了,没好气地用纤细的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说道,“就惦记着帅哥,暑假作家写完了没,回头让你妈知道了不得剥了你一层皮……”
沈嫣最不喜欢写的就是暑假作业,这个丹儿姐姐真是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难得逃出了老妈的五指山,她忽然‘嘿嘿’笑着说道,“这不山高皇帝远嘛……”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姐,你说男生都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就连我那丑八怪同桌都有人追有人写情书给她,偏偏就我,难得有人上课给我递小纸条还是递给我身后的班花的……”
她嘟囔着小嘴的样子像个粉嫩粉嫩的布娃娃,沈丹不忍心再戳她,只抿着嘴笑,“小屁孩,还写情书呢?”
“切,姐,我可不是小屁孩了呢,我都来那个了呢,”她忽然有些羞涩地说道,“我妈说,女孩子来了大姨妈就是长大的标志了呢!”
长大的标志,她曾多么渴望地长大,然而命运却又将她重新送回了三年前。她也记得第一次来大姨妈时,心里的懵懂和欢喜,毕竟生物课上老师曾经上过。
可是长大,却从来没有她们想过的那般轻松,仿佛耗尽了力气,却依旧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现在,她唯一的渴望却是,过完这个漫长而难熬的暑假,或许六叔就会回来了,依旧会背着睡熟了她,在村头的小卖部买一根雪糕给她,然后风吹地雪糕在流泪,她“咻咻”地吸着那雪白色的奶油,一直吸,一直吸,永远也吸不完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