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斗,谢谢你。”我握了握刘禅的手,他的脸上显出一丝意外。
“阿斗?”赵统显得有些意外,“你竟然直呼皇帝小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看还还是你的丰功伟业多一点。”
“无妨无妨,”刘禅反而笑得眉眼弯弯,“只是兮儿你为何说谢谢?”
“谢谢你释放阿承,还有……谢谢你照顾我。”我说得坦然直接,也知道赵统不是没事吃干醋的人。
这一说刘禅显出三分尴尬,七分哀伤,“你如此谢朕,倒让朕觉得有愧了,若非朕执意要寻你们,也不会……”
想来他已经知道了七星阵的事,也看得出来他相当自责。可事已至此,多一人哀惋也于事无补。
我又握了握他的手:“生死由命,我并不怪你。七星延寿,也只是传说而已,无人知道是否真有效用。”
他点了点头,面容看上去稍稍舒展开。
“还有一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我对刘禅道。
“什么事,朕一定答应。”
“我走之后,把我的尸身火化……”
“这怎么可以!”他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愿地点点头,“好,朕答应你,既然是你所想。”
我微笑了一下,“把我的骨灰撒到长江之中,让我顺流而下吧。”
刘禅又浑身抖了下,也许在他看来,这已和魂飞魄散无异。
“我有生之年不能游历五湖四海,死后就让我随长江而下,也好看看沿江之景。而且,我出生之地在长江入海之处,一路而下,也好回家乡了。”
“好,朕答应你。”刘禅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有明显的泪意。
赵统在背后环住我的肩,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轻轻摇摇头,“是我该说对不起。也许……一切自有定数。”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越发相信这些禅理,我终于明白当初为何魏延在冲入我爹营帐灭了七星灯之后,我爹并不生气而制罪于他,之后魏延的死也是他咎由自取,并非我爹偏要杀之。
我终于体会到,此时此刻,心里极端的平静,似乎已无欲无求。
其实上天真带我不薄,我此生如此精彩,已无需注解。
我醒来之后,因为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我随便挪动住所,所以赵统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刘禅暂时让他官复原职,仍然做虎贲军都督,方便他在宫中走动。他对皇宫大内早已熟悉,似乎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只是每每在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刻满了悲伤。
我很想告诉他不要悲伤,可我知道那样的语言多么空洞无力,反而徒惹伤感罢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融化了,窗外又是初冬瑟瑟的景象。
每天赵统都会陪我到御花园里面看看,他知道我喜欢在外面走走,不喜欢老是窝在宫室里。我也终于可以不用再带面纱来掩饰,太后甚至都知道我在宫中,就住在凤梧阁。但她并不知道我就是之前一直住在那里的女子,以为我此次前来只是为养病,作为先丞相的女儿,这并没有太大不妥。她来探望过我,看到我苍白如纸,也是哀叹不已。
也许唯一猜出端倪的,只有张皇后一人,可她有足够的智慧,三缄其口。其实和她比起来,我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
不过,我在宫中的消息最终还是让瞻儿和姜维知道了。
姜维是刘禅告诉他的,所以赵统搬来后没多久,他就登门来访了。
我没有想到过会再见他,只是某一天早上起来,惊觉赵统不在,然后小青告诉我,他在前厅接见客人。
能让赵统出马的,除了刘禅,我以为是他弟弟,没想到过去一看,竟然是姜维。
姜维眼角一瞟到我就腾地站了起来,眼中神色复杂。上次离开的时候我只留下一封信和他说了再见,原本是想此生不再见,现在偏偏见到,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赵统看我走出来,过来替我拢了拢披风,温言道,“怎么出来了,累不累?”
我有些失笑,“几步路而已,怎么会累?”
我们坐着和姜维聊了会儿,才知道是刘禅告诉他我在宫里养病,让他可以来看看我。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我竟然已经病得如此深重。
他说了点家里的事,他去年得的千金,和不喜舞刀弄剑只喜文书纸墨的大儿子。说起孩子来,他也是满脸幸福,做了父亲到底还是不一样。
我的确体力已经很不好,坐着聊了没多久就有些受不住,姜维见状告辞而去。之后只要他公务有空,就会来看看我,也带过小尹还有孩子来过。
看到他家的两个孩子,我总觉得对赵统有所亏欠,不过他总是点着我的鼻子说我“傻瓜”,“这辈子我有你就够了。”他如是说。其实我一直都想说服他以后再找一个,但看他敷衍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听进去。
至于瞻儿,则是在御花园里面碰到的。
瞻儿已经是宫里常客,自从上次我从玉阶摔下,我娘和瞻儿来了宫里一段日子之后,他就常常会在宫中进出。有时候是和几个皇子一起上课和学骑射之术,有时候是和公主一起……嗯,交流交流感情。
刘禅对瞻儿很不错,甚至有时候比自己的皇子都还更要疼爱。
我本不想见他,可没想到就在御花园里面不期而遇。
他见到我的时候,手里本捧着的几卷书册“哗啦”一声掉到地上,目瞪口呆,看他那样子,我就知道我娘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
一年多不见,他长了不少个头,样子也显得更俊逸,更像爹了。
“姐姐,真的是你吗?”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不相信地伸出手摸我的脸,“你究竟……是……”
“是人是鬼?”我接下他说的话,“呵呵,姐姐是活生生的啊。”我拿下他的手放在手心里,他的手已经不是肉嘟嘟的两小片了,已显出漂亮修长的手形。
他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要压下眼泪,我看他那想哭不敢哭的样子有些可怜,便把他抱到怀里,“瞻儿乖,姐姐回来了啊。”
“可是……可是他们说,姐姐已经……已经……”毕竟还是小孩子,眼泪最终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大概是为了掩饰,他把头抵着我的肩,让我看不出他在流泪。
我看了不舍,捧起他依旧红扑粉嫩的脸蛋,擦掉他的泪水,“没有,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姐姐不再走了么?”他仰着头问我。
我并不想骗他,再说他已经快要十岁了,又懂事早,也该把他当作小大人看待,给他一个公平的对待。于是我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婉转地告诉了他,他开始并没有明白,但是后来就觉悟过来,知道我时日无多。
“瞻儿不要和娘说,她年纪大了,就让娘高兴地以为,姐姐一直很幸福,知道了么?”我摸着他的头,苍白地对他笑。
他泪眼迷离地看着我,抿着唇,点了点头。
之后他只要进宫,必来看我,还把家里的事情说给我听。说我娘身体一直不错,并不怎么提起我,攀儿已经大了,我大嫂和我娘也开始考虑起给他找媳妇的事情了。虽然应该还有几年的时间,但是做长辈的总是喜欢提前操心起来。
想想当初刚到这里没多久,我哥讨媳妇那会儿,我还去偷看新娘子是个什么样,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他儿子都快要到成家的年纪了。
瞻儿说着家里的事情的时候,一直都端着个大人的架子,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并没有觉得不妥。想想这孩子,真是有些让人心疼,小小年纪就没了爹,我又很快就会走。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他一直有我爹在旁提点,会不会很多年后,就不会战死绵竹。
又是一年三月。其实我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能撑那么久的时间。我本以为会在隆冬季节就弃世而去,却让我生生挨到了春天。
我越来越觉得老天待我的确不薄,虽然一直生着病,但都没有到只能躺在床上要人伺候的地步,体力的确是差些,但要在凤梧阁的花园走走总还可以,三餐至少不用人喂,虽然赵统他还挺喜欢喂我吃饭的。
后苑的梨花开了,碧翠枝叶中簇簇相拥,娇白若雪,压在枝头,煞是好看。
赵统却不是太喜欢,他说颜色不够喜庆,看上去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笑说,婚礼的礼服还都是白色的呢,有什么不喜气的?
看来,赏花很多时候不是花好不好看,而是要看赏花人的心情。
一天下午,我午睡醒来,窗外已是太阳西斜,霞光掩映,天地瑰红染色,娇美异常。赵统带着瞻儿和几个皇子去校场练习骑射,要晚些回来。我觉得精神特别好,便一个人在花园散步。
行到梨花树下,看那原本雪白的梨花在霞色之中铱金带红,多了不少风情,微风拂动,拂起暗香阵阵,我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