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始终低着头,帽沿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使得他的脸一直处于黑暗之中,完全看不清楚样貌。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虾一眼就认定了对方的身份。
“你一定很失望吧!”男人仍然没有抬起头,远远的躲在角落里。虽然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从那角落到床上也不过几步的距离而已。
“失望?”小虾有些不太明白。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他很清楚不明白的事情绝对不要去装明白,否则不是丢人就是丢命。
许天明的身子从来都没有动过,在这阴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木偶般的死物一样僵硬的立在那里:“青帮悬赏,谁能找到我,赏黄金一百两,大老板收为门生。你如此卖命的四处奔走,其实不是为了传消息,更不是在乎那一百两黄金,而是想要得到大老板的赏识不是吗?只可惜,所有人都让你失望了。”
小虾连忙回应:“我只是个跑腿卖命的,可不敢去高攀大老板那棵大树!”
“你让我失望了!”许天明的话音突然冷了下来。虽然语调似乎从未改变过,但不禁是小虾,就连一旁的艳红都惊得叫了一声。
“不知道小弟能为天明哥做些什么呢?”小虾能活到现在,他很清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是一个小人物。跑腿卖命的小人物,就连老大们手下都斜着眼去看,更何况是这个大老板看重的许天明。
“我想来和你做笔交易!”许天明似乎仍然没有动,但是话音刚落,他居然就已经到了床边:“但如果你让我失望的话。我可就没什么兴趣了。我只想和有大志向大前途的人做买卖。小子,有没有种说句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对大老板的门生之位感兴趣。”
“是!——”小虾这次想都没想就回了出来。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不过这次的回答却有一多半是被吓出来的。
“很好!——”许天明发出阵阵野兽般的笑声,慢慢伸出了手臂。
虽然没有抬起头,但他的目光好似从未离开过小虾的身上一样。而他的手,却缓缓的抬起来指向着艳红。
从许天明出现开始,艳红就一直在那里恐惧的打着颤。特别是她的双腿。那本来是让小虾充满欲望的双腿,此刻抖动得就像工厂里坏掉了的机器,连带着他都跟着在一旁轻轻的颤抖。
“咔——”骨头断折的声音传来。艳红不再抖了,斜倚着的身子也渐渐无力的歪了下去。
小虾伸出手掌,死死的按在床上,他在尽力让自己不去如艳红一般的抖。因为他也怕得到同样的下场。
虽然没有转身去看,但他很清楚刚刚那声音一定是骨头断折的声音。
邪术!此刻小虾的心中已经极为肯定许天明是个邪术高手。
他甚至都没有用手去触碰到艳红,便轻而易举的要了对方的命。
这个时候他已经没什么心情去理会寿爷接下来的反应了。因为他很清楚,一个应对不好,自己的小命立即就会玩完。
实在是太可怕了,以前一直听说书的和街边老人讲过。但从来都只以为这些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呢。
没想到啊,这世上居然真有这么可怕的东西。连碰都不用碰就能杀死人!
似乎是有意在考验他的耐心,杀了艳红后,许天明一直都没有再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于小虾来说,简直就像是自己刚踏入上海滩要饭那时候一样难熬,许天明才终于让他得以从那无尽的恐惧与痛苦中解脱出来:“有艘船,在这个月的二十八号会在汇山码头停靠。你替我跑趟腿儿,去船上见船长。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回来之后,我就会让你如愿以偿,成为大老板的门生。就像当年的杜老大一样。”
“去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小虾可没想过会有那么好的事情。况且现在才到月中旬。他眼下最应该考虑的是怎么躲开寿爷的追杀。艳红可是死在了自己这里的。
似乎已经看出了他的顾忌,许天明继续耐着性子说下去道:“你不必担心,寿爷那边绝不会找你的麻烦。倒是那艘船……那是一艘很特别的船。船上都是些极重要的贵客,若是没有船票是绝对上不去的。”
“那就……多谢明爷了!不知要和那船长说些什么呢?小的一定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的。”小虾小心的答应下来。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显得冷静,但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了。
“嗯……”虽然看不到对方的动作,但小虾听得出来许天明的语气很满意:“你就和他说。骸之血蓝在船上,如果找不到,千万不要开船!”
“明爷放心,小人一定会依您所说办成此事!”小虾极镇定的说着,但要不是此刻全身的肌肉都在紧崩着,只怕他早已软瘫在床上。
看来自己之前的决定是对的。这许天明显然和寿爷有瓜葛。现在想想就有些后怕。如果当初他将许天明会邪术的事情说出来的话,说不定寿爷当场就会将他灭口。
而这个艳红,其实早就已经注定了要当个被灭口的替死鬼了。无论自己最终选的是谁,或是没有选,其结果都会是一样。那就是在这个屋子里,只能够留下他和许天明两个人。
“很好,够爽快!”许天明转过身,慢慢走到门边:“记住,船是晚上八点准时开。不要到得太早,也不能晚了。迟了,船就会开。而你,就会死!”
“明白!”一颗豆大的汗珠自小虾的额头上缓缓滑落下去。有一部份顺势流入他的眼睛里,踅得眼角生疼,但他此刻却使不出力气来擦拭一下。
在这一瞬间,似乎他的脑袋都变得有些麻木了。许天明仍然站在那里,可他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眼睛似乎只留下一道残影,耳朵则完全发出“嗡嗡”的鸣响,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好半天,小虾才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
一切都好似做了一场虚无飘渺的恶梦一般。
眼前再没有了许天明,门,还锁得好好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当他转回身来的时候,艳红的尸体却仍然摆放在那里。而自己的裤裆之上,仍然凌乱着一些黏乎乎已快干了的东西。
在那渐渐冰冷的雪白裸)体之上,是一张青翠如玉手掌大小的玉片。
玉片很薄,拿在手里一片寒凉,上面还写着一个日期。
小虾虽然认不太全所有的字。但从那日期上看,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船票!
手中紧握着那张怪异的船票,小虾一个人愣愣的在床上发呆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才鼓足了力气,将艳红一点点拽下床来。
他连外面都不敢出去,就那么寻了个工具,在屋里挖出一个深深的大洞来将其埋了进去。
曾经令人血脉贲张的美女,转眼间就成了一滩死肉。这让小虾心中多少生出一些感慨来。
但是他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
他将艳红埋好,又寻了几块木板钉死,最后再弄了张破桌子彻底的压住,这才算放心。
他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转折。这是一次性命悠关的赌局。
他从来都没想过会遇上这种事情。但如今却已经被推进了宝局,不得不参与其中。
这一切,已经完全由不得他做主。
如果不照对方说得做。就算许天明不弄断自己的骨头,寿爷也会借着艳红这个理由而干掉他。
但他一直在担心的是,如果自己去了那船上,还会有命回来吗?
成为杜老大第二?小虾冷笑了起来。
他可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世上或许会有许多个小虾,但却绝不会那么轻易就出现第二个杜老大。
透过门板下方微小的缝隙,小虾看到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连街角处唯一的灯好像也受了惊吓不再起作用了。
此时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的睡上一觉,然后等待着未知的明天来临。
他甚至都不清楚明天还要不要继续为各位老大们奔走卖命。如果他明天不再奔跑,老大们很快就会找到第二个取代他的人。而失去生活来源的他,很快便会被重新打回到闸北区的乞丐行列中去。
小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于是他做了起来,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找出一把小锤,然后掀开床角处的被褥,用力砸了几下,将那松动的木板给起开。
在那狭小的空间中,一个灰色油布被小虾拿了出来。
将其打开,一双黑色厚底儿的鞋便呈现在他面前。
也许是时候要去见一见她了。小虾扭着头望向门侧的墙壁方向。好像可以透过一切,看到了那个他日思夜思的人一样。
那是三年前的秋天。寒流来得比往年都要提早一些,树上的叶子才刚刚落下不久,凛洌的风已经让人连骨头都感觉得到寒意。
小虾太累了,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吃饭了。在人群熙攘的闹市中,他就像一个透明人,没有人留意,更没有人在乎。
他的胃不停的抽畜着,刚刚才喝的一些水开始向上翻涌,脚下冰寒的刺痛麻痹了小半个腿一直疼到膝盖。
要死了吗?会死在这人群之中也许并不算是件坏事。至少不会太过孤独。
小虾摇晃着随时都可能摔倒却就是没有倒下去。两条麻木僵硬的腿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无论他多么想,却始终也倒不下去。
然后,一团火,便突如其来的围住了他。
是的,那是一团火,一团会驱散所有严寒的温暖。
她的手很小,比小虾也大不了多少,她的脸色苍白,似乎也忍受了许多饥饿。只是她的掌心却像火一般炙热,在那双纤细而炙热的小手上,托着的是小半个泛黄的窝头。
看着对方身后那个满面慈祥的洋教父,在那一刻,小虾相信了上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