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歇上一口气了啊。’
次日接到李儒的回复,得知董卓已晋身太尉、兼前将军,持斧钺符节后,何瑾总算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这十来天,他真是被如此地狱级别的开局,给搞得心力憔悴。原来以为一波就能推平的事儿,结果愣是被弄得如此一波三折。
中间甚至还发生,董卓和李儒本该是对手的,居然好像还成了队友;而本该是队友的兄长,反倒成了送人头猪队友的神奇剧情......
好在不管怎么说,事情虽没尽善尽美。但总算让何家抱上了董卓的粗大腿,暂时躲过了灭门的惨剧,达成了预期目的。
并且这期间自己还磨合与兄嫂的感情,又跟李儒那家伙搭上了线。总体算下来,还是稳赚不赔的。
只是......
这心气儿一松下来,何瑾就有些吃不下饭了。
因为眼前的这些吃食,什么西红柿、土豆、青椒、红薯、洋葱、辣椒、玉米、胡萝卜、菠菜、生菜之类的......统统是木有的!
小半个月来,他就一直吃着冬葵、菘菜(小白菜)、韭菜、薤(野蒜)、油菜、白萝卜以及葱姜蒜,主食就是用粟、麦、豆煮成的那种捞饭。
这些其实也能忍受,可重点来了!
汉代是没有炒菜的!
除了韭菜和萝卜是腌的之外,其他的统统煮一下,捞出来后再配些葱姜蒜和盐拌一下。要是觉得味道太清淡,嗯......没关系,咱何府可是富贵大户人家,还会再配上一坛大酱,让你蘸着吃。
至于肉食,更是想都不要想了,守丧期间还吃肉?呵呵......是想被世人唾骂耻笑,成为整个雒阳人人鄙夷的笑柄?
如此小半个月下来,天天没半点油水,何瑾非但感觉嘴里淡出鸟来,眼珠子更是一天天变绿。有时看到马厩里的马,都忍不住猛咽口水,吓得那马浑身一阵激灵。
“兄,兄长......”跟羊吃草一样嚼了几口青菜后,何瑾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守丧期间不可食肉,不可欢歌宴饮,这些愚弟是知道的。那我只换个做饭的法子,应该不算违反礼制吧?”
正把青菜蘸酱的何咸闻言,面色一下变得很古怪:“瑾弟是要想着下厨?”
“嗯嗯......”一听何咸没有上来就反对,何瑾便眼神一下都亮了:“愚弟这法子也是神人所授,保证会让兄嫂品尝到从未吃过的美味!”
可刚说完这话,就看到何咸的眉梢突突直跳,明显在隐忍着极大的怒火。一旁的尹氏见状,又赶紧出来和稀泥:“瑾弟,又在胡言乱语,还不快向你兄长认错?”
“我,我?......”何瑾都惊了,委屈地道:“嫂子有孕在身,不吃好怎么能将养好身子,又如何延续何家香火?难道,这也有错了不成?”
一听这小子原来还是为了自己好,尹氏神色不由欣慰不已。
可随后,她还是无奈摇头道:“瑾弟,你的好意嫂子心领了。可莫要忘了,你终究是个读书人,当多存几分体面!”
这时候,尹氏不自然就拿出了‘长嫂如母’的风范,解释道:“汝岂不闻,君子远庖厨这句古训?嫂子虽不如你兄长博学明礼,却也知道这话的道理。”
“君子远庖厨,不只是因为庖厨乃污秽之地,很脏;也不只是因为庖厨乃杀戮之地,有碍君子仁心。最关键的是,一位谦谦君子要远离那些东西,才能让自己心静,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听着夫人一番解释,何咸眼中止不住露出欣赏和庆幸之色。
欣赏的是,自己从未与尹氏谈论过这些,没想到夫人便如此懂礼明事;至于庆幸的,乃是自己以后不好再教训瑾弟了,还有尹氏能代为管教。
为啥他以后,就不好再教训何瑾了?
还不是因为在投效董卓一事上,一意孤行差点酿成了大祸?
可即便如此,何瑾都没有一句抱怨。何咸心里哪能还没个点数,再摆出‘长兄如父’的姿态,继续对何瑾指手画脚?
可他这里既欣赏又庆幸了,何瑾听后却忍不住鄙夷一笑,道:“嫂子,这算哪门子的狗屁古训?”
“咱就从最现实的一点来反驳,庖厨那地方是很脏,还有杀戮。可身为救亡图存的君子,非但不去直面这些,反而要视而不见,这难道还能是修行和操守?”
一抬起杠来,何瑾居然神奇地感觉自己又有食欲了,夹了口菜塞嘴里后,才继续道:“最可笑的是,他们不杀生、不动手,反而吃起来比谁都欢,如此不就成了伪君子?”
尹氏和何咸闻言,登时就觉得......瑾弟的想法儿,怎会如此新奇?而且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有几分歪理。
然而,何瑾这里才只是开始,一边吃着一边继续道:“另外,咱再从哲学的层面来剖析。嫂子说君子不去庖厨是为了静心,为了更能集中精力饱读经书,然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吧?”
尹氏和何咸忍不住便对视了一眼。
尹氏明显是不知该不该接这话茬儿,何咸就想了想,虽然也知道弟弟必有后手,但还是忍不住点头道:“善,难道这也有错?”
“当然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何瑾便丝毫不客气,反驳道:“兄长你仔细品品,为何圣人把修身齐家,放在了治国平天下之前?”
“这,这兄长倒没想过......”
“是因为圣人明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啊!......”何瑾就一脸痛惜的模样,道:“反过来说,连庖厨都不入的君子,饭都不会做。饿都能把他饿死了,还想靠着他去治国平天下,兄长难道不觉得此事很荒谬?”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何咸这会儿就举着筷子停在半空,整个人都呆住了。
而他旁边的尹氏,也好不了多少。瞪着好看的明眸,喃喃自语着:“先修身,再齐家,如此方能治国平天下?”
看到兄嫂如此轻易就被忽悠瘸了,何瑾真感觉这口子没啥战斗力。
可就在他准备摘取胜利果实,让两人同意自己做饭时,两口子忽然又心有灵犀,齐齐反应了过来,异口同声问道:“若一切真如瑾弟所言,为何还有‘君子远庖厨’这古训流传下来?”
正骄傲得瑟的何瑾,登时被噎得眼有些翻白,心头小火苗儿也蹭蹭上窜:为何啥剧情到了自己这里,就会如此一波三折?
别人忽悠一次就行了,我这里就要来两回!
唉......算了算了,两回就两回。反正以他们两口子现在的段位,忽悠个十回八回也没啥问题。
想到这些,他便努力收敛好情绪,露出一副宽容又悲愤神色道:“是因为总有些心术不正的家伙,故意将圣人的教诲曲解,还以讹传讹啊......”
“兄长仔细品读一下原文,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句话只是描述君子仁心的一种状态,何时说过不让君子入庖厨了?”
“然而世上终究免不了有些好吃懒做之徒,自己懒得做饭也就算了,还挖空心思从圣学上曲解先人之意,用心何其歹毒无耻!兄嫂不想着溯本清源,反而囫囵吞枣偏听偏信,岂非就是在助纣为虐?”
言罢,何瑾一脸失望地起身,又向兄嫂致歉施了一礼后,便摇头叹气地离去了。
厅中就剩下一脸懵呆呆何咸和尹氏,愣愣对视良久,才终于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谁说瑾弟荒废了学业的?明明我们两个加一块儿,都说不过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