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第二日黄昏,喂饱睡神的骑兵团终于恢复活力,十二勇士早已带人进山猎杀大批野味,等到王子回来时,热闹营地已遍布烧烤香气,四处弥散豪迈笑声,对这些时时都与死神相伴的军人来说,或许生活就是这么简单,该拼命时争戮沙场,能活着回来就尽情享受人生,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其他什么也不想。?w?w?w?. 8?1zw.
王子现身立刻引起沸腾,所过之处人人争相敬酒,是啊,在尚武时代,能带领大家无往不胜的主帅无疑就是真正的英雄。王子欣然加入这场豪宴,一片热闹景象中,或许也只有迦罗笑不出来。
次日清晨,鲁邦尼率领的奴隶哨探也6续回归,王子当即履行诺言,这些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沦落为奴的叙利亚人从此重获自由!另一边,守备副将阿蒙泰率领两万大军起程回归库萨尔边城,王子命他将所有埃及俘获一同押赴边城看管,以备日后作为两国扯皮的借口。而重获自由的奴隶也随阿蒙泰一同上路,到库萨尔城再一一兑现封赏。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王子就在营地外的山林美景中,为骑兵团死难将士举行隆重葬礼。葬于野外虽没有华丽铺陈,可是在王子主持下,却显得异常肃穆消杀。
凯瑟王子声音沉缓,对所有人坦诚相告:“到今天,一共189天,阿丽娜为什么失踪,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解释清楚。我只能告诉你们,许多事,本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可是当纷争演变为灾祸,冲在最前面的却是你们!半年多辗转劳碌,最终能得圆满,我凯瑟·穆尔西利必须好好谢谢你们!我要感谢你们每一个人,所付出的勇气、忠诚,乃至生命!”
人们闻之瞠目,是他们听错了吗?感谢?军人听候诏令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王子怎会说谢谢?自古以来,还从没听说有哪个王族或将领,会对普通士兵说谢谢!
片刻静默,数千将士骤然响彻欢呼,不畏生死的猛士,许多人流下滚烫热泪。人们不分职阶声嘶力竭高呼着王子还有阿丽娜!吼声震动山林,却没有人能说清自己为什么会哭,是啊,毕竟在这个时代,还不曾有普通士兵体会过什么叫尊严!什么叫尊重!
面对忘情高呼,王子心中苦叹,其实他也不懂的,在遇到迦罗之前他甚至都不敢想象,无论是‘不丢弃’还是‘谢谢’,对高高在上的王都不过是简单一句话,可偏偏就是这些最简单的事,竟成为铸就力量的源头。
回想自十三岁开始为国征战,父王一心要把他锻造成一个合格的王者,可是多么讽刺啊,偏偏是在这件他平生第一次背离父亲意愿的事情上,他才霍然领悟到什么才叫合格!对为王者而言,最强大的根基和最犀利的武器,原来不过只有一个词——尊重生命!
延绵不绝的高呼,王子挥手压制才得以平息,他接着说:“我还要对你们说一句实话,此次叙利亚突袭,没有国王授命,等回到哈图萨斯势必面临问罪,到时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担当,只是要亏欠这些埋骨山林的将士,死后无缘国葬哀荣。我只能说,所有死难者还有受伤致残的勇士,你们不必为家人今后的生活感到丝毫忧虑,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以王子之名在此起誓,会代替你们为最关心的亲人撑起这片天,保他们丰衣足食,为他们主持公道,只要有我在,就断不容有一人遭遇伤害欺凌!对你们应得而未能得的荣耀,我唯有以这种方式作为补偿!”
数千将士再度沸腾,被王子视作家人?!世间还有什么荣耀会比这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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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彻山林的欢呼在营地都听得真切,迦罗没有参加葬礼,因为实在无颜面对。她把自己关起来了,躲在营帐里谁也不见,没有眼泪,因为早已哭干。她知道自己又欠下了血债,数百条枉死冤魂!上千人因她伤残!她该怎么办?就算立刻自裁谢罪,又怎么可能还得清!
没有人能体会那种无地自容的心情,自从山泉归来,她就不敢走出营帐,她不敢去面对那些率性的笑脸,更不忍去听那一声声热切的阿丽娜。阿丽娜是谁?世间真有什么守护神吗?就算真的有,又怎么可能是她!
“阿丽娜,吃点东西吧,你从昨晚……”
“别叫我阿丽娜!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面对凯伊的呼唤,迦罗骤然激动起来,她快要窒息。
凯伊暗自叹了口气:“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那又是谁的错呢?673个人!673个啊!就这样埋骨山林……”
迦罗说不下去了,凯伊看着她,低声喃喃:“世间很多事,本就说不清是谁的错,它就是这么生了,或许……这就是命吧,是任何人都无法抗衡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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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西斯从不相信宿命,可是现在他却已不能不信!平生第一次,他败得如此彻底,甚至让国家都因之蒙受损失!叙利亚一场动兵终结所爱,埃及不仅失去攻守同盟,更加剧了纳扎比的背离之心!无论是对个人情感还是国家利益,这实在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以至于拉美西斯在平静后也忍不住在想,如果当时不收兵会怎样?至少有一点契格飞没说错,只要不退,赫梯骑兵注定死局,那个男人休想再活着回去,可是……他真能做得出来吗?
她选择了他!义无反顾决心与那个男人同进退,真被逼入绝地她会作何反应?纵然埃及将士认出她,不会伤害她,可她自己呢?在必死之地会不会……宁愿陪他下地狱也不要和自己一道回来?
每当思及于此,拉美西斯就无法言说心头彻骨之痛。回程路走得异常沉默。所有部将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年轻有为的主帅会如此消沉。回到底比斯觐见法老,可以想见气氛会有多沉重。海伦布收到军情通报时就快气死了,数算两百年来三大强国对峙,埃及何曾吃过这样窝囊的哑巴亏?
是的,海伦布没有怀疑拉美西斯的说辞,因为他还没有收到关于赫梯找回阿丽娜的消息!那个时候,他只是有些奇怪拉美西斯在痛失爱妻后的反应。
“为了她,你不惜向王太后举刀,如今死在凯瑟·穆尔西利的手上,以你的作风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拉美西斯不抬头,沉声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他,只是当时一人落单,被斯蒙德斯的残部围攻无力追剿。随后在必死地听闻真相……也就只能以叙利亚大局为重,选择退兵!”
海伦布依然有些疑惑:“听说支援你的小分队全军覆没,可是在清理战场时,却没有看到合琪娜的尸体,这又是怎么回事?”
拉美西斯心头一痛,低声道:“阿努比斯护佑,重回埃及就总还有复活的机会,所以……凯瑟·穆尔西利恨我入骨,亲手夺走了她,我……没能追讨回来!”
海伦布吃了一惊,一声叹息,似乎能体味他的心情。埃及自古信仰转世重生,阿努比斯正是掌管死亡与复活的神,所以在埃及人的观念里,让一个人死后不能留下尸体以待复活,那是远比杀死这个人更恶毒百倍的做法。听他这样说,法老也就不再追问。转而说:“这次赫梯挑衅猖狂,叙利亚之局已注定不会善了。纳扎比是不能再留了,先回去好好休整,恐怕用不了多久,叙利亚就会再度成为你的战场。”
重回孟菲斯,拉美西斯如同被抽空了精神。他知道赫梯迎回阿丽娜的消息迟早都会传来,到那时他注定罪责难逃。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一种淡淡的无望弥漫心头,那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感觉,甚至比绝望更加啃噬人心。
如今母亲早已携同家眷回归府邸,夜深人静时老妇来到身边,用一个母亲的胸怀包容他的苦闷和悲伤。
“知道吗,其实……我很高兴。经历这么多风波,为你还能平安归来而高兴。因为你才是我最在乎的人。”
或许是因为烈酒烧灼,也或许是母亲的怀抱太过温暖,拉美西斯哭了,是的,他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有多么任性,面对随时有可能被自己拖入深渊的至亲家人,此时此刻,他只能由衷说一声对不起。
老妇笑了:“爱,本就是凭心做事,没有什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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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劳苦奔波,完成使命的骑兵团终于要启程回家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凯瑟王子似乎并不急着回去。队伍走得很慢很慢,他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把迦罗拐出去一玩就是大半天。策马游山观美景,还有在美景中近乎疯狂的**。
一天,两天,三天,迦罗察觉到什么。出走半年,她的身上早已没有避孕的香料!他……
“别!别这样,我不能……”
想阻止他,可没有用。在那种时刻他根本不让她开口,似乎是存心用极度的快感肉欲淹没理智。迦罗没有招架之力,现在唯愿能早点到达阿拉拉赫城,也好有办法寻觅香料。
所有人中,最归心似箭的莫过于布赫,他现在真是恨不得能长出翅膀飞回哈图萨斯。
“殿下在想什么?早点回去,早点解决问题才是根本呀。”
面对准爸爸的焦躁,鲁邦尼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真是快当爹的人吗?怎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父子终究是父子,再大的问题也总有办法妥协,殿下现在担心的根本就不是国王。”
布赫一愣:“不是国王……那是什么?”
鲁邦尼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自己数数日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再过不久就要迎来水季,金星从东方升起的吉祥日又要到了!”
布赫吃了一惊,数算月历纪年……呀!可不是吗!他这才恍然大悟:“难道殿下……是想拖过这个要命的吉祥日再回哈图萨斯?”
鲁邦尼长叹一口气:“晚回去几天,你的老婆孩子是不会消失的,可是阿丽娜……”
十二勇士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布赫解释给众人听,夏尔穆第一个跳起来:“什么意思?难道千辛万苦找回来,阿丽娜还要走?从水泉消失……那……岂非连找都没地方找了?”
鲁邦尼叹息道:“是啊,这才是殿下最大的心病,从何处来回何处去,到那时一走恐怕就真要成永别,此生再难相见。”
夏尔穆着急起来:“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走?而且是让王子殿下亲手送回去!这……就连傻子都能看明白,殿下根本办不到啊!还有……阿丽娜能办到吗?毫不留恋转身走?不!我坚决不相信世间有哪个女人能做得出来!”
鲁邦尼笑了:“做不出来?那你这大半年都在忙什么?”
夏尔穆立刻被噎住了,性急的何鲁西跳脚道:“可恶,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阿丽娜晚几天回来……”
话没说完立刻遭遇大哥一记削,大个子森普骂道:“屁话!越境抢人有多危险,什么时候能逮住机会你说了算啊!”
“可是……”
何鲁西没词了,众人却分明接受不了这样的事,鲁邦尼叹道:“两年了,阿丽娜要是有半点决定不走的意思,大概都不会让人如此头疼吧。这次突袭六百多人阵亡,她的反应你们也都看到了,唉,我要是王子殿下,大概也只能出此下策。”
大个子森普不明白:“打仗死人本来就很正常啊,和阿丽娜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她杀的,而且哭也哭过了,殿下抚恤伤亡的阵势更是我这辈子没见过,这样还不够?”
布赫摇摇头:“你们不明白,阿丽娜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事,不管怎么死,就是不能为她死,从米坦尼远征时就是这样,当初有狄克一个就已经是解不开的心结,如今一下子又多出近七百人……唉,她若因此再度认定自己是个不该出现的人,除了回去别无选择……那……还真是很难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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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越来越心慌,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复杂的心情,她不想回哈图萨斯,那道冷冰冰的石门压在心头让她无法不战栗,可是……王子现在分明是故意拖延的做法却让她更加不安。数算日期,金星升起的日子即将来临,如果能回去,那么纵然国王不能容忍她至少还有另一条退路,可是现在……以行动迅捷著称的骑兵团一天走不出三十里,他无论白天黑夜,更不放过一切时机**交欢,他不容她拒绝,甚至不让她说话,每每总是用狂吻封堵口舌,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是想封堵她全部的思想。
恐慌在每日剧增,迦罗快受不了了:“你在想什么?你知道我不能……”
一如既往,他以狂烈的方式不让她再说,可是今天她坚决不答应:“你已经出来多久了,为什么还要拖延不肯回去?就算你不想,可其他人……”
王子打断她,笑说:“什么拖延,照顾伤员,当然不能走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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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彻底堵住她的嘴,迦罗没辙了,只能于满心惶惑中迎来阿拉拉赫城。
位于赫梯南部的阿拉拉赫城,据说也曾是属于叙利亚的重镇,在穆尔西利斯一世时代被赫梯人抢占到手。行将抵达时,鲁邦尼带人先行开路传递文书,待到一日后大队人马现身,城主早已率领官员在城门恭候。
一切繁文缛节免过,王子只说不愿人马惊扰太甚,令军团在城外扎营,三猛将守营,随后只带木法萨、凯伊、布赫、十二勇士等人入城。
一切安顿妥当后,王子第一时间兑现‘承诺’,城主几乎将全城的华贵衣料、金银珠宝搜罗齐全,送到王子面前任由挑选。
侍女在忙,王子在笑:“看,光彩照人的王子妃又回来了。”
迦罗心不在焉,她说想上街逛逛,他却说午餐后陪她一起去。不,她想一个人,而他偏偏无论出入形影不离。直至黄昏,王子才终于被鲁邦尼的声音叫出去。
“殿下,哈图萨斯送来急报。”
听到鲁邦尼的耳语,王子神色一变,当即赶往前厅会见信使。眼看有了独处机会,迦罗连忙叫过凯伊说:“快,趁市集还没有关门,替我去买件东西。”
“避孕的香料?!阿丽娜,你还要……”
凯伊被难住了,犹犹豫豫半天才低声道:“不,我不能……”
迦罗瞪大眼睛:“怎么了?从前不都是这样吗?”
凯伊似有难言之隐,只能告诉她:“不一样了,现在……我真的不能去。”
迦罗急了,扯掉满身珠宝摔门而走。不能去!她就自己去!
“阿丽娜!”
凯伊慌忙追上街,想拦阻她,可是迦罗分明动了火气。她不接受阻拦,逢人便打听卖草药的店铺,找到后冲进去,却被告知避孕的香料已经卖完。一家、两家……她整整找出一条街,竟无一例外全是卖完!
“怎么可能?!难道这里会有这么多人需要避孕?全城的药铺都供不应求?!”
找到最后一家,迦罗终于忍无可忍,揪住店铺老板大叫起来。
店铺老板只能解释说:“不是啊,本来是有很多的,可是昨天来了一位客人说要全部买走,一点存货都不准留,他出手实在很大方,整块白银都不要找兑,所以……”
昨天?!迦罗一下子瞪大眼睛,昨天鲁邦尼先行抵达通报文书,难道……忽然间她全都明白了,明白的时候情绪已将失控。凯伊想叫她回去,拉扯的瞬间触火药桶。
“别碰我!”
迦罗当街作起来,呼吸紊乱,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切爱憎集于一身,水火不容的矛盾全都指向自己!为什么就没有人能体谅她的心情!为什么还要强迫她继续增加忧虑?难道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她已经不堪重负了吗?
一阵旋风将凯伊掀翻在地,她头也不回狂奔而走。
“阿丽娜!”
凯伊大惊失色,慌忙站起来去追,转过街角,忽然看到迦罗站在街心,一动不动。
“阿丽娜!”
凯伊的叫声似乎让她猛然回神,迦罗转过身,却已然不见方才的戾气。凯伊满眼惊慌来到近前:“别这样,有什么话尽可以和殿下商谈,现在天就要黑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迦罗茫然点头:“回去……这就回去……”
那个时候,凯伊并没有现她藏入怀中的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