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葬石的神判究竟是怎样?”篡位者走后,迦罗问起狄特马索。w?w?w.
老臣一声叹息:“不知道阿丽娜对城外东郊那块巨型岩石可有印象?就是毗邻旷野,平顶如刀切的巨岩?”
迦罗想了想,从前跑马时好像看到过:“那就是鹰葬石?”
狄特马索点点头:“从东方高原来的很多部族盛行天葬,就是在人死后把尸体分解,让秃鹰吃掉,他们认为这是可以让灵魂升天的方式。生活在哈图萨斯的高原移民,就是把那里当作天葬台。后来这种方式被祭司看中,不知从哪个世代开始就变成一种神判的形式。犯人被押上岩石,在脖颈和手脚四肢捆绑蘸水的牛筋,拉扯牛筋就让人四肢张开这么钉在地上。然后所有人撤下岩石,如果那人能自己走下来,就证明无罪。”
狄特马索痛声道:“这种方式实在是残忍至极,蘸水的牛筋在水分干涸后会大幅收缩,拉扯四肢的力量足以让人脱臼,而绑在脖子上的,则能把人勒到窒息。可是对行刑的人,如果能被勒死倒还算幸运了,在押上岩石前,行刑官会在他们身上割出好几个血口,血腥味招引秃鹰,根本等不到牛筋晒干,犯人就要被那些秃鹰活生生开膛破腹,直到吃死为止。”
迦罗听得半天说不出话:“那些秃鹰……都是自己飞来的?”
狄特马索点点头:“那些畜牲早被天葬传统喂出来,只要巨石平顶上出现人烟,它们就知道有大餐可以享用,一聚一大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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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订下神判赌约,达鲁·赛恩斯就行动起来,奥斯坦行宫所有人员,无论侍卫、仆从、婢女,甚至连砍柴挑水的粗使奴隶都被撤换,任凭亚比斯如何奋力抗争,终究还是抗不过一手遮天的王。鹰葬石那边,副将霍里曼传来坏消息,神判地点方圆五里内都被禁卫军抢先一步封锁了,想秘密安插的弓箭手根本进不去。
怎么办?达鲁·赛恩斯分明是要封堵所有存在变数的可能!裘德现在被关在哪里,根本没人知道;而亚比斯自从昨晚来到奥斯坦行宫,就被大队侍卫拦住不准离开,由此切断了他和军团的联系!眼看晨曦光临大地,行刑的时刻就要来临,亚比斯纵然急得五内俱焚却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
清晨,负责梳妆的婢女手捧华丽衣饰来到寝宫——这是迦罗自回归后对篡逆者提出的唯一要求,索要王子妃应有的尊荣,她说要盛装见证审判!
对于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达鲁·赛恩斯答应得很痛快。梳妆时刻,亚比斯就等在门外,忽然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和婢女惊呼,他连忙冲进去,入目就见迦罗摔倒在地,周围皆是打翻的珠宝衣饰。
“阿丽娜?!”
迦罗倒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严重失血的虚弱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苍白。亚比斯怒斥婢女:“你们想干什么?欺主吗?”
一大群婢女吓得跪倒在地,不住口的请罪求饶。迦罗摆摆手,只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亚比斯心头一痛:“沙漏再走两遍……就要开始了。”
迦罗伸手托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她说:“什么都不用怕,恐惧本身才最可怕!我相信上万事都会有公正的判决,你不相信么?”
她碧绿色的瞳仁里,似乎有某种异样的光芒在闪烁,亚比斯愣住了,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入了迷惑,茫然开口:“是,我相信,神明会有公正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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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图萨斯东郊旷野,闻听神判的百姓已经有很多人在沿途聚集,大姐和凯伊就混迹在人群中,她们看到了,押解裘德的囚车,在大批禁卫军的监管下走向巨岩!姐妹二人追随队伍一路行进,凯伊拼命克制自己但还是哭出来了。裘德!他此刻已被剥得精光,全身只剩一块缠腰布,右腿被闸门钉穿的伤口还在冒血,押解的队伍甚至还没有攀上岩石,天空中就已经有闻到气味的秃鹰出现了!
怎么办?她们已经听说弓箭手没有按计划就位,那么还有谁能挽救裘德?凯伊再也把持不住了,就在她想冲出人群的时候,大姐忽然拽住她:“等等,快看!”
一行华丽的队伍紧随而至,高扬的国王旗帜正是达鲁·赛恩斯!
“这个畜牲!”
凯伊自牙缝里挤出咒骂,锋利的眼神已满布杀机。大姐拼命抓住她,她必须再等!阿丽娜!她真的回来了吗?
蓦的,她看到了亚比斯!还有狄特马索,众人都跟在一辆马车旁边,马车的装饰形制正是标准王妃銮驾!大姐看得惊疑不定,是她吗?
车在巨石脚下停住,篆刻浮雕的车门打开,绣金丝的帷幔拉起来,当终于看到从车上走下的人,大姐拼命捂着嘴才没有哭出声,真的是她!比起离开时,她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又是如此虚弱,无人搀扶甚至都下不了车。
人群骚动了,跑来看热闹的百姓显然也有很多人认出来。
达鲁·赛恩斯等在前方,冷冷的看着,冷冷的笑着:“现在,你还认为会有奇迹生?”
她悠然反问:“没听说过么?多少奇迹,你要先相信,它才会生。”
迦罗仰望巨石,再转过头,忽然就向人群伸出手:“你们来了?那就一起来吧。”
众人闻听都吃了一惊,最震惊的莫过于大姐和凯伊,她们遮掩形容混迹在人群里,她……看到了?
迦罗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何必躲藏?你们是阿丽娜的侍女啊,来吧,我们一起见证审判!”
姐妹二人惊讶的瞪大眼睛,下一刻,已经双双褪掉披风走了过去。大姐一下子抱住她,哽咽恸哭几乎不能成言。
达鲁·赛恩斯的脸色变了:“哈娣三姐妹?她们是掀起内乱的反贼!”
姐妹二人闻之变色,不约而同摸向佩刀,迦罗拦住她们,淡然道:“你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她们是阿丽娜的侍女!赫梯,不会再有反贼,也不会再有内乱,你不相信么?还是说,你这个一国之王,在期盼着内乱和反贼?”
达鲁·赛恩斯被噎住了,冷声道:“不要说得太早,那是你赢得赌约后再考虑的事!”
迦罗懒得再理他,拉起两姐妹向巨石走去:“走吧,去给裘德一个祝福。”
岩石上并没有攀爬的路,只是天葬的民族走多了,踩出一个个坑洼落脚处。等终于上到巨石平顶,迦罗已经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就摔倒在地,一阵猛烈的咳嗽,她捂着嘴半天都站不起来。
“阿丽娜!!!”
两姐妹连忙伸手搀扶,而这般惊呼也让平顶上的人目瞪口呆。裘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
当确信不是幻觉,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可是拉扯的牛筋已钉住手脚,任凭他如何挣扎也起不了身。最后一根牛筋牵扯脖颈,裘德被强令躺下去。他只能用目光拼命寻找,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滚烫热泪霎那汹涌,真的,能在人生最后时刻看到这一眼,他死而无憾!
迦罗终于站起身了,她摇摇晃晃向裘德走去,跪倒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伸手托住他的脸庞,下一刻,竟已吻上他的嘴唇!
时间仿佛都在那一刻停滞,裘德整个人猛然一震,在这注定让他一生刻骨铭心的时刻,世界好像都从眼前消失,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她!
她吻得很深,吻了很久,当重新抬起头,裘德才好像骤然恢复呼吸。他瞪大眼睛,眼神中包含的复杂情感,难用笔墨形容。
迦罗抱以祝福的微笑:“我相信,万事都会有公正的裁决,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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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官一声喝令,所有人都要退下岩石了。凯伊泪流满面,不!她不想走!
迦罗拉起她:“走吧,去为他祈祷。”
日头已升上正午,灼热阳光无疑要加快牛筋干涸的度,凯伊看着远方巨岩,祈祷!拼命的祈祷!但真的会有奇迹生吗?
迦罗抬头仰望天空,那些现大餐的猛禽越聚越多,飞舞盘旋,已经有秃鹰在降低高度准备落下来了。不!不可以!她在心中拼命默念,拼命祈祷那搅乱她生活的狂风能在此时刮起来,抓着大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手腕的伤口都重新崩裂殷出鲜红。而就在这时,忽然,一只秃鹰从高空掉下!不是落下!是结结实实摔下来!‘砰’的一声砸落巨石,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称霸高空的飞鸟居然如流星般相继陨落!达鲁·赛恩斯惊了,一下子从凉棚中霍然而起,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无不瞪大眼睛。凯伊忘了哭泣,大姐转过头,现遥望天空的迦罗,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已经变了。瞳孔收缩,锋利的眼神满布杀机。
“阿丽娜?!”
没有反应,她此刻全部的精神只剩下秃鹰。人们看不到的事实,万丈高空上风声正在搅动气流,错乱的气流裹挟秃鹰,空中霸主又怎样?失去气流扶助,就算是飞鸟也一样摔下来!
“天哪!快看!”
不知何人一声惊呼,人们骤然看到巨石平顶上,裘德!他居然已经站在那里遥望脚下!凯伊出忘情尖叫,喜极而泣中不顾一切向巨岩跑过去。裘德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走下巨岩,立刻陷入众人包围。
“神明啊!你是怎么挣开那些坚固牛筋的?”
没有回答,绝地逢生的冷君子,全部意识中只有远方那一抹还在专注望天的身影。借助众人扶持他走过去了,‘砰’的一声跪倒已是哽咽难言。
“阿丽娜……”
迦罗好像根本没听见,大姐在耳边提醒她:“阿丽娜,裘德回来了!他回来了!”
收缩的瞳孔恢复正常,凌驾于**之上的精神仿佛也在那一刻断电,她没有低头,直接向后栽倒,就地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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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凯伊从寝宫里出来,裘德立刻扑上去:“怎么样?”
凯伊连忙扶住他:“没事,医生说是失血过多太虚弱了,应该不久就能醒来。倒是你,快让医生给你治伤吧。”
满身伤痕,裘德根本毫无所觉,自从听说‘血路’回归他就没法止住眼泪。听亚比斯的描述那是流了多少血?自杀?她是选择死亡才回到这里吗?可是……她为什么要自杀?是何种绝望才能走上这条路啊?
同僚终究还是把他扶进房间,凯伊配合医生为他清理治伤,右腿被闸门钉穿的伤口触目惊心。凯伊小心的清理着,越看越心痛:“对不起,你总是为我受伤……我……”
裘德制止她,他看起来非常疲倦。等伤口包扎完毕,他说:“我想一个人静静,好么?”
凯伊很配合的离开了,当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裘德伸手摸向缠腰布,就从腰带里摸出一件东西。那是一块黑曜石的碎片,一边锋利,一边圆滑,显然是整块宝石摔碎的结果!
刻意索要盛装!梳妆打翻衣饰!登上平顶时的猛烈咳嗽以手遮面!所有一切只为传递生机!传递一块足够锋利又能妥善隐藏的求生利器!
裘德闭上眼睛,脑海中挥之不去只有那一吻的记忆,她或许是被碎片划破舌尖,触感中分明带着鲜血的味道。他尝到了,也因此迷醉了。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看着碎片,摩挲着,紧握着,贴合于嘴唇亲吻着。
平安走下鹰葬石的第一人!每个人都在询问他是怎样挣开捆缚,可是裘德不想说。这是专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他唯愿当作此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永远收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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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晓寝宫秘密的女官为迦罗换了房间,于是她睁开眼,就重温对奥斯坦行宫最心痛的记忆。这是她的房间,曾经‘分居’躲在这里逃避刻骨深情,也曾经在这里和他赌气,以及最后一夜分别时,因为害怕寝宫石门的秘密,在这里!就用肉欲之欢封堵一切的思想。还记得那时他在耳边的呢喃……当初,我怎会答应送你走……
曾经点点滴滴,不受控制的在脑海中流窜。
“……我的名字叫凯瑟·穆尔西利,通常人们都称呼我王子殿下,因为有资格直呼我姓名的人并不多……”
“……因为我今天在神殿上说过的话,所以,必须将你放在身边呐……男人将女人放在身边,你说应该干什么?”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粗鲁?!”
“礼貌是留给绅士的。”
“绅士是什么?”
“是不会欺负女人的男人。”
“你认为我在欺负你?”
“呀!放开我!不准碰我!你……你这个已经死了34oo年的古董!”
……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不敢相信他真的再也回不来。哪怕……再听他咬牙切齿叫一声死女人也好啊,不!她拒绝接受!她的王子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情绪激动,手腕包扎的绷带又殷出鲜红,凯伊连忙打来清水为她换药,大姐满眼心疼的劝慰她:“阿丽娜,不要再多想,赶快好起来才比什么都重要啊。”
轻轻擦拭伤口,触碰时迦罗忽然一愣,抓住凯伊满眼惊讶:“是这样?是因为我?”
凯伊也是一愣:“阿丽娜,你……说什么?”
迦罗好像没听见,她哭了:“天哪,你居然也做了妈妈。幸运和不幸到底该怎样衡量?他让你很痛苦吗?可是……能有这么一个健康的宝贝儿,又是多么幸福。一个孩子可以平安降生,你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我本来也应该做妈妈的,也是一个儿子,万般小心呵护,可还是没能留住他。你们无法想象他是被以多么残忍的方式剥夺生命。”
姐妹俩都惊呆了,大姐颤声问:“阿丽娜,你……怀孕了?是殿下的儿子?”
迦罗痛苦的闭上眼睛:“如果那时知道我一定不会走的。就算是命定不该存在的孩子,但至少在这里……不会让他死后还不得安息,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遭受摧残……”
大姐惊呆了,随之而来是难以遏制的愤怒:“谁?!谁敢做这么过分的事?”
迦罗摇摇头不愿再说,凯伊在震惊之余却不由满心疑惑,自己怀孕生子,留在哈图萨斯的亚比斯和狄特马索应该从没听说过啊,那么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她问出疑惑,大姐这下也愣住了,对啊,在鹰葬石晕过去,到现在还没有机会好好说话呢,她怎会知道凯伊的事?
迦罗被问住了,是啊,她怎会知道?只是抓住凯伊的时候,就像清晰的电影胶片在脑海中呈现,凯伊的心思,她经历的一切,无法言说的苦……
迦罗感到困惑,下意识看向手腕氤氲的血迹,是……她想起来了,为什么要自杀呢?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准备把她当作**血库?
血……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