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哈图萨斯时,凯瑟王子就听说过伊西斯神庙的灾劫,如今身在底比斯,无疑更深切感受到这场灾劫带来的影响。w?w?w .?8?1?z?w?.?伊西斯神庙被毁,王太后尼弗提提被打入深渊,到现在已近两年,散布于旷野的巨石废墟正在一点点被清除,然而留在人们心中的烙印却随着时间变得愈加深刻。
他看得清楚,拉美西斯当初兵围神庙,虽然差一点被法老砍了脑袋,但他实实在在是那场风灾最大的受益者!因为这给了他‘应合天意’的美名,及至他出征叙利亚,毁灭自己,毁灭赫梯强兵,一路打到今天甚至把一个强大帝国都逼到生死存亡的危险边缘。这些怎能让人不动容?又怎能不与两年前的行动联系到一起?在底比斯,从权贵到百姓都认定摧毁王太后的势力阵营功不在法老,而在拉美西斯!如今他以赫赫战功名扬天下,更让这种议论日渐升温,弥漫市井的论调甚至将他形容为是被拉神眷顾的骄子。
骄子?在埃及,只有法老才能自居为阿蒙拉神在人间的儿子,如果拉美西斯成了神明眼中的骄子,那么法老又该放到哪里?这种‘美誉’对一个武将而言,无异于最致命的毒药啊!王子抱之冷笑时,已然从中看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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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子间的拉帮结派,自古以来无从断绝。谁和谁一党,谁和谁一派,不用上朝堂听论辩,单从各家仆人的亲疏远近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宰相法伊兹、守备官比非图、军务大臣赫尔默,这些都是立挺拉美西斯的鹰派人物,他们的马夫聚在一起,对先锋大将军的赞美之辞无一例外出自这些人口中;而外务大臣卡纳克索、内务大臣托鲁默,还有这个以‘主人’自居的财政大臣索菲图鲁则是另一派,他们大多与埃及正统王室贵族沾亲带故,最在乎的是维护现有利益,自海伦布上台后始终是不太得势的一方,如今拉美西斯一路凯旋又大举提升鹰派势力,这当然不是‘王室宗亲派’愿意看到的事。此外还有武将间的攀比较劲,从散布市井的普通士兵口中就能知道,法老直属军团里的几个大将军分明对拉美西斯的战功耿耿于怀,部下士兵在街上听到有人大赞拉美西斯‘所向无敌’,就恨不得冲上来打群架。在下士兵的态度,就是在上主公的态度,是啊,剿灭赫梯三王子!这种一战成名的美事谁不想要?然而机会却是可遇不可求!在这些武将看来,他们不是没有这份能力,只是没能捞到机会!难道出兵叙利亚就非拉美西斯不可吗?两年前他明明亲手杀了盟友,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二度出兵凭什么还是他?只因为近水楼台,他才有机会从叙利亚一路打进赫梯,而凭赫梯如今的乱局,换作是谁还不一样攻城掠地?说不定挺进的度比他还要更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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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战争是一匹野马,权术层面的斗争就是那根马缰,是收是放,决定权不在野马本身,而在驾驭它的主人!”
马格休斯栖身的酒馆里,王子说起对这些人和事的评价。自诩智慧的学者都无法不感慨,自从城门碰面,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他居然就能从一群马夫的身上把时局分析得一清二楚,在权力核心长大的人,嘿嘿,看待世界的眼光果然不一样啊。
王子说:“要扳倒拉美西斯,现在出手,就是事半功倍!”
马格休斯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王子笑笑说:“我的做法很简单,只要丢一颗石子,就足以搅动满城波澜,你信么?”
马格休斯看着他,忽然变色:“喂,你该不会是想自暴身份,用这一招把拉美西斯拖下水吧!警告你不行的,赫梯还在等着你,怎么能……”
王子又笑了:“我可没兴趣和那家伙同归于尽,要毁掉他,简单说来只有一句话。”
他附耳低语,马格休斯吓了一大跳:“不是吧,这……这种玩笑未免太夸张了。”
王子摇摇头:“这不是玩笑,更不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记住我的话,只要他活着,终有一天会成真!”
马格休斯的震惊难用笔墨形容,喃喃道:“是,不管是谁,有这一句话也足够要命了,可是……以你的身份,说出来会有人相信吗?”
王子眼目低垂,微微一笑说:“在没有成为事实之前,就暂且算作诽谤诬陷吧,诬陷想要达到目的不能没有技巧,成败的关键,就在于这句话的出处!”
他说:“要让法老立定杀机,这句话,必须出自最值得信任的人,最不容怀疑的地方!”
马格休斯满眼好奇:“谁?什么地方?”
王子拍拍朋友肩头,悠然道:“帮个忙吧,从现在开始,变身卡纳克神庙最虔诚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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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纳克神庙供奉阿蒙拉神,在王城底比斯的地位,就相当于哈图萨斯的阿丽娜神殿,是上下埃及规模最庞大、地位最尊崇,乃由法老御前第一大神官侍奉的皇家庙宇。在底比斯,从权贵到平民,每日来此敬拜祈福的人络绎不绝。朝拜者中像马格休斯这样的游历外乡人不在少数,他混迹人群倒也不算起眼。
“摸清埃及人的宗教仪式,尤其是第一大神官费克提亲自主持的祭祀,掌握所有程序细节,方能从中寻找可乘之机!”
对于王子交待的任务,马格休斯现在是越来越愁,神庙平日的献祭祈福大神官根本不出面,重大活动则要赶时机。他在神庙都混了十几天了,连费克提的影子都没看到,就算再虔诚的信徒也不可能天天赖着不走吧,马格休斯担心这样下去,恐怕目的没达到,反要惹人怀疑招来事端了。
再与王子碰面时他说出担忧,凯瑟王子又何尝不愁,是啊,该怎么办?皇家举行的重要活动不会让百姓进入,这是常识,而允许百姓参与的重大祭典,最近的一次也在三个月之后!三个月……对如今的赫梯意味着什么?他不可能等那么久的,从窥听索菲图鲁回家后的议论言辞,他知道拉美西斯的大军已经逼近伊兹密尔,凭那里的防御工事是没可能坚持三个月的,伊兹密尔已是毗邻布哈拉森林,一旦让他得手,越过丛林天险进入北方高原,通向哈图萨斯的路就剩下一马平川了!
岌岌可危的局面让王子越来越着急,他必须尽快解决拉美西斯,实在一天都不能再等。离开酒馆的回程路上,他满心盘算的就是该如何寻找契机尽快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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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机,契机,成与败,生与死,多少偶然事,冥冥之中是必然……”
骤起耳边的沙哑嗓音让王子吃了一惊,这声音……
慌忙四顾寻找,忽然,街角闪过的一抹身影让他瞪大眼睛,那个老太婆?!她隐没的地方距离他足有百米,而声音却如此清晰的回荡耳边,王子心头一跳,立刻向老太婆消失的街角追上去。看到了,她披裹邋遢披风的身形又隐没在下一处街角,王子就这么一路追赶,然而偏偏就是追不上老太婆行进的脚步。眨眼间他已来到城南集市,熙攘晚集叫卖正酣,涌动人潮中再也找不到老太婆的踪迹。王子大口喘着气,他满眼惊疑,实在想知道这老太婆究竟是谁?为何每次出现都充满诡异?
穿行集市拼命找人,当经过一间药铺他忽然停住脚步。日暮时分,药铺已准备关门,一个行动迟缓的小工正被老板责打喝骂。那人弓腰驼背,一张脸用亚麻布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由于责打动作激烈,他的遮面布被扯掉了,露出的面容实在只能用恐怖形容。这人应该年纪不大,半张脸却像是被大锤敲碎扭曲凹陷,然而让王子惊讶的并非这毁容丑态,而是当他转过脸去,还算正常的另一半招露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帕特里奥·奈亚斯?
王子一下子瞪大眼睛,是他看错了吗?这个残废毁容的药铺小工……竟是那个在伊西斯神庙灾劫中传言失踪的埃及王子?!
认出那一刻,他连忙躲进街角阴影处,再仔细观察,店主人的呵斥责打分明不把他当人看,沉默忍受的时刻,他偶一抬眼,锋利的眼神却透露寒光!王子越看越肯定,没错!一定是他!那种充满戾气杀机的眼神,甚至比当初在巴比伦相遇时更加可怕!
想不到他居然躲在这里!底比斯!就在法老的眼皮底下,他想干什么?王子心思飞转,那个神秘的老太婆,难道……是故意引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他现这个秘密?帕特里奥,一个不被承认的王子,从伊西斯神庙的最高祭司到如今被打入地狱,他的怨毒和不甘是可想而知的。王子看着想着,眼神不知不觉已经变了,契机……莫非他的契机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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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个帕特里奥绝对是一个危险人物,因此不敢让马格休斯盯梢跟踪,只告诉他:“仔细观察,在王宫、神庙、议事厅这些重要地带附近,会不会出现一个弓腰驼背的蒙面人。”
马格休斯不明白:“蒙面人?如果是心存不轨的家伙,不可能在大白天作这种奇怪打扮招摇过市吧?”
王子摇摇头:“是毁容所以蒙面。”
他不再解释更多,只叮嘱朋友:“记住,如果看到这么一个人,千万不要露出很在意的样子,不要多看他,更不能跟踪他!否则你会有生命危险!”
马格休斯的确看到了,在王宫外的街道碰见两次,在卡纳克神庙见过一次,遇见街官盘问,他摘掉面巾,仿佛被揉烂的一张脸真真只能用恐怖形容。
他实在好奇的问王子:“那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注意他?”
王子说:“是一个比我更憎恨拉美西斯的人,他或许可以帮我,但是……也极有可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要不要把他拉进来一同谋事……我还要再仔细想想。”
通过马格休斯的印证,王子已经百分百断定这个人就是帕特里奥·奈亚斯,而且,他藏身底比斯也一定怀有重大目的,绝非单纯的苟活偷生。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图谋东山再起?王子摇摇头,两年前神庙之灾,伊西斯女神亲口说话的神迹早已深入人心,如果他们还有半点东山再起的可能,法老海伦布也不会容留王太后活命。想要重新站上权力高阶已经是做梦,那么帕特里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他的母亲吗?为了把王太后救出来?
王子很快也否定这种可能。软禁生活至少还保有王室富贵,如果跟他一起跑出来,他们又能往哪里去?原本还可活命,这样一来只怕连活命的机会都没了!他思来想去,帕特里奥唯一的目的,只能是复仇!向拉美西斯!向法老海伦布!甚至是向整个埃及复仇!
那么,他的计划是什么?是准备一个人谋事,还是在底比斯集结同党?第一,他有没有同党?第二,如果有,是真心共谋还是另有诡计?王子知道,在彻底摸清底细前,自己绝不能贸然现身。要让这种躲在黑暗中的幽灵为己所用,他必须充分了解一切,才有可能把他操纵于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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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手!凯瑟王子现在最渴望的莫过于帮手!要跟踪帕特里奥,马格休斯是肯定不行的,而以自己现在的家奴身份,行动多受限制,不可能昼夜监视他,而且万一被现认出来就全完了。那么,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得到想要的情报呢?没了主意的时候,王子想到庞库斯幽灵,以金色郁金香为徽标,只听命于父王一人隐秘而庞大的密探组织。对内监听权贵,对外刺探敌情,一直以来,安插在底比斯的赫梯细作应该也不少吧,只可惜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如果能帮上忙……
等等,密探?!王子心头一跳,他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庞库斯幽灵触角之广,根茎之深,在迦罗遭遇追杀时他已经领教过。只听命于父王一人的暗黑势力,换言之,也就是父王的心腹力量!即是心腹,在父王病倒后,他们理应知道该拥立何人继承王位,可是,为什么继位者先是长王兄,后是二王子,而赛里斯却惨遭非人刑戮?还有那支自己人的冷箭,这个‘自己人’是谁?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庞库斯幽灵在哪里?他们扮演了什么角色?
想到这里,王子只觉得手脚冰凉,他这才意识到遍布底比斯的赫梯细作非但不可能帮忙,反而是潜藏在身边一个更可怕的威胁!神明啊!他平生第一次拍着心口庆幸,幸好他不认识这些人,换言之,这些派驻在外的低阶密探也没可能认识他!
心中敲响警钟,他知道从今往后行事必须更加小心,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都要仔细斟酌,他必须让所有人深信不疑,他,瓦格力,就是一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外邦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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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立无援的境地中,明知冒险,王子最终也只能由自己化身密探。数月来他早已喂熟索菲图鲁家的看门狗,现在只需灌醉马厩头目塞拉,就可在深夜顺利潜出府邸。整个底比斯都在沉睡,王子一路摸向城南药铺,他想看一看,帕特里奥藏身的地方为何是药铺,这与他正在谋划的事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几日来由马格休斯逛晚集,已然确定药铺里没有养狗,王子这才敢放心翻墙。静夜,铺子里一片漆黑,侧耳倾听只有隐约可闻的呼噜声。他循着声音摸过去,呼噜最响的地方,应该就是伙计们聚居睡觉的地方吧。静静等待,直等到月上中天时,忽然,静夜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伙计居处的房门竟慢慢打开了。王子连忙躲进暗处,但见一抹身影从房间里走出来!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看出是一个弓腰驼背的残废!王子眼神微微一变,跟在身后就盯住他!
空气里弥漫浓烈药味,他显然是走进了堆放草药的库房,层层木架上,各种草药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幽灵般的身影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阵,然后便悄无声息的退出来,来到后院墙角,仿佛只在墙上抹了一把,就退回睡觉的地方,重新关好房门,好像什么都没生过。
王子又等了很久,确定再没有动静,才一闪身钻进草药库房,在他曾经伸手的木架位置一一摸过去,都是草药,他抓了什么,王子就抓什么。然后也来到后院墙角,一番探查现,有一块墙石是松动的!墙石后面……是草药——藏起来的草药!
王子看出了名堂,就此抽身而退。次日,他又以为头目塞拉打酒的名义来找马格休斯。
“帮我看看,这都是什么药?”
纵然马格休斯是知识渊博的学者,但其中好几种他也不认识,因此让王子留下草药,约定明日此时给出答案。出于谨慎,他把几种药分开,各自在不同的药铺打听询问,随后又拜访了底比斯几个据说很有名的医生,以学者特有的姿态,海阔天空一番‘交流畅谈’,就套出其中玄机!
“这是幻药!据说有能力的神官常常用这些药配合法咒,能使人迷失心智,变得像木偶一样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过后却什么都不记得!”
王子点点头,没错,按照以往搜集的信息,埃及王太后和这个不被承认的小王子,最擅长的就是以迷幻术作乱!曾经得自卡比拉的神奇力量,作为伊西斯神庙的最高祭司,帕特里奥正是精通幻术的大行家。一番探寻,王子已经可以肯定几件事。第一,帕特里奥是真的残废了,而并非易容改妆,否则他不必在深夜行动时还弓腰驼背,以那样迟缓的姿态偷取药物;第二,药铺里的其他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偷偷摸摸,证明身边人都不是同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帕特里奥没有同党,他是单独行动!
马格休斯不明白:“为什么?说不定他的同党在其他地方!”
王子摇摇头:“纠集同党是有风险的,以他如今的处境,放眼底比斯又有谁能真正付诸信任?对他来说,以幻术操控需要的人充当工具,远比纠集同党更可靠,也更安全。”
王子声音冷峻:“现在的问题,就是他苦心筹集幻药,准备操控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