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阿尔善瓦的姊妹花入住奥斯坦行宫,经由迦罗提点,大姐纳岚也终得看清,多朵公主的手,的确很粗糙,尤其是和妹妹的手放在一起比一比,差别也就更显刺目。?八? 一 ? w?w?w?.?8 1?z w?.?安排入住搬行李时,奥蕾拉特别留意,一眼就现露辛达的化妆盒里放置的香膏,只闻气息便知是相当名贵的配料。她因之在心中抱以冷笑,哼,鬼丫头!演戏却分明不够严谨。试问,如果真是手足情深,一个拥有这种香膏的妹妹,看到姐姐的手粗糙至此,又怎会不拿给长姐用呢?
看清真相,一众亲随也不免带出样子来,遵照阿丽娜的叮嘱,一切尊礼皆仅限于服丧的长姐,而对这个精明过头的妹妹,却显然提不起什么好客的心情。也无非算是给多朵公主一个面子,才勉强保持不冷不淡、纯粹的客套而已。
像露辛达这样聪明的女孩,自然很快察觉众人对待她们姊妹的态度差别,只不过在16岁少女的解读里,这似乎也不难理解。毕竟,长姐已经是寡妇,对阿丽娜也是根本不具备威胁的人,但她不一样,她是明确要来抢位的强有力的竞争者,那么,还能指望谁会给出好脸色呢?以如今的状况衡量,肯让她入住行宫,已经算是哈图萨斯群芳争艳里的独一份了,再要奢求更多恐怕也难。因此,乖巧的少女相当知趣,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有碍眼之嫌,也就尽量不往阿丽娜的跟前凑,只由长姐去说话聊天,泰然处之,不怒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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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迦罗身边,多朵公主也算是第一次看清某种真相:帝国王后沉疴难起,阿丽娜养病的时光非但不清闲,事实上,她恐怕还没有任何时候会比现在更忙碌。迦罗终日都在写写画画,只要是在醒着的时间,即便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体力不济,却分明是强撑着精神也不肯停下来。对于她终日涂画的内容,多朵公主完全看不懂。
“阿丽娜,这是什么?”
“常识。”
迦罗看起来真的很累,却极力勉强着自己,笔耕不辍。努力回忆幼年时所接受的那些教育,卫生常识、安全常识、培养生活自理能力的等等常识,还有诸多了解世界必备的课目:数学、文学、历史、地理……是的,她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教给女儿,却心知已经不可能陪伴她一路长大,所以,也只能是竭尽所能的写下来、画下来,但求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尽量多留下一些。
一个个小孩子最爱听的童话故事,都逐张画成可爱图样,串联在一起就成了可以翻阅的连环画、枕边书,搂着梅莎逐页翻讲,好看又有趣。每到这时,总会引得一群小孩子都围在身边,听到入神。
在迦罗身边,小孩子实在很多,从老大乌萨开始,大姐的次子萨蒂斯、凯伊的儿子亚伦、苏迩、萨莉的儿子哈兰、奥蕾拉的儿子基尔萨特,以及鲁邦尼的夫人西尔维娅也会时常带着龙凤胎的小兄妹图里、露娜来登门探望。小孩子聚成一堆,叽叽喳喳热闹无边,以至于多朵公主都忍不住想劝一句,这样吵闹,不利于养病啊。可是对迦罗来说,或许恰恰相反,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也只有从这些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身上,才能感受到那种活着的阳光一般灿烂的气息。
是的,迦罗心知肚明,生的气息正在离她越来越远。任凭身边人绞尽脑汁,尽访天下名医良药,她依旧是在无可逆转的一天比一天更虚弱。现在,她已经再没有力气登上行宫最高处的瞭望台,甚至走进花园散散步、享受一下午后阳光,动作稍猛都会引得眼前一阵黑,随时随地可能栽倒晕厥。
为此,大姐纳岚都已经快变成‘神婆巫师’,眼看她日渐苍白虚弱,昏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各种稀奇古怪的花样也开始变得层出不穷。有人说,将羊羔血涂抹在门柱上能保平安,立刻照办;有人说,将那种怪模怪样的木偶放在床头能驱散致病邪灵离开身体,立刻摆好没二话;还有人说,用羊肠问卜最灵验,从此就不知有多少头生的羊羔被开膛破腹……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弄得迦罗都快看不下去,真是的,让一个自幼被科学熏陶的的现代人接受这种巫医不分的鬼花活,开玩笑都嫌太夸张。
只不过,到今日自己身临其境,迦罗也才算是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那些家有重症病患的亲属,或者遭遇艰难困境的末路人,任凭有多高的学历、多少科学常识奠基,走到最后,每每都特别容易变成求神问卜的迷信狂。是啊,人最怕是到无能为力时,死马且当活马医,其结果便是多么可笑的方法都会有人信。
“大姐,别再浪费这些力气了,有没有用,我自己最清楚。”
今天,迦罗一整天都没能离开病榻,寒冬将至,天气越来越冷,随着抵抗力日渐衰弱,各样的病症也因此加倍袭来。风寒入骨,她起了高烧,咳喘不断也因此不敢再让孩子们近身,更劝身边女官:“你们也最好离远些,变天时节的重感冒,很容易传染。”
大姐一颗心针扎似的的疼:“阿丽娜,说什么傻话,来,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保证明天就全好了。”
迦罗更加皱眉,缠绵病榻日久,她实在已经受够了那些苦药:“算我求你们,别再让我更难受了好么?出去吧,只想睡一会儿。”
大姐依旧在极力苦劝:“这样高烧,不吃药不行的……”
“出去!”
她烦躁起来,亲随女官也只能无奈退去。
夜深了,一队禁军静悄悄走进行宫,一厢情愿的狠绝誓言再不见面,但事实上,凯瑟王依旧会来。深夜坐到床边,在她睡梦中凝注苍白病容。想伸手,却又怕惊醒她,苦闷的王也只能在心底出无声的悲叹。傻瓜……该说她是个大傻瓜吗?一心要他放手,可是啊,如果位置倒换她有可能做到吗?坐看今生挚爱独自挣扎在病弱深渊,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不肯吃药,那怎么行?”
悄声退出殿外,王的担忧也在随时间变得越来越沉重,安纳托利亚最难捱的冬天已经来临,对于重病在身的人,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季节。
大姐纳岚摇头低叹:“每日进药比吃饭还多,大概换了谁都会受不了,咳了半夜,这是好不容易才睡安稳,也只能等明天再想办法规劝了。”
正说着,回廊尽头忽然传来狄雅歌的喝问:“什么人?!”
庭院里一阵短暂骚动,夹杂女子惊呼,不多时就见一人被禁军拘押到王的面前,火丛照亮面容,竟是个容貌倾城的艳丽少女,只是已被吓得瑟缩抖。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多朵公主的幼妹,露辛达·阿尔加。大姐凑到耳边低语,凯瑟王沉了脸色,质问声中透出怒意:“深更半夜不睡觉,你四处乱跑是准备做什么?”
露辛达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娇小身躯止不住的颤抖,跪伏在地根本不敢抬头:“陛下恕罪,我……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在祷告?”
王的目光更冷:“祈祷?深更半夜在寝宫外的后窗下?”
露辛达颤声解释:“陛下不要误会,在阿尔善瓦有这样的风俗,在月光明亮的夜晚,禁食独处,向天祷告……尤其是为病患祈福,最是灵验。”
凯瑟王满目荒唐:“你该不是说,是在为阿丽娜祈福?鬼鬼祟祟,倒成一片好意?”
露辛达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哽咽和委屈,怯生生回应:“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的,因为在这里,像我们这样怀揣目的而来,不可能是受欢迎的人。清晰感受到四处弥漫的敌意,我……真的很害怕,所以,才必须为阿丽娜祈祷。只有阿丽娜平安长在,只有她……会保护我。”
庭院里有那么一刻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唯有少女低声的抽泣清晰可闻。王收了怒气,摇头一叹不再与她计较:“起来吧,以后不可以再这样莽撞行事,这很危险知道么?行动不轨,仅是职守在此的王后卫队,任何一人皆有权先斩后奏,会没命的。”
露辛达擦着眼泪瑟缩起身:“是,我以后再不敢了。抱歉惊扰陛下,对不起。”
庭院里的不快插曲,凯瑟王不想再惊醒寝宫里难得安睡的妻,一声叹息,率队离去。而闯祸少女逃过一劫,自然也是以最快度退回到自己房间,再不敢出来。
深夜的行宫恢复寂静,仔细关好房门,一切的眼泪、惊慌和委屈,即从露辛达娇美的面容上迅退去。同处一室,长姐同样没有入睡,借着灯火修补一件破损的小孩衣衫,根本不用回头,她就好似已经看到妹妹嘴角泛起的微笑,叹息劝一句:“别这样,不要在他的眼前耍花招,这很不明智。”
露辛达一撩秀,回应更加傲然的甜笑:“姐姐是在嫉妒我吗?”
多朵公主不再吭声。
是的,精明少女已经充分达到了目的,轻轻松松,她已经把自己推到王的面前。只有阿丽娜会保护她!这是什么意思?换一种说法,她是被阿丽娜接纳的人,今日一局,就等于是利用阿丽娜之名,完成了向王举荐的目的!而王的态度,显然也已经认可了这一点不是么,否则,又怎会对一个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人,如此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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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清晨,天光照亮屋室,小梅莎抱着狮子‘姐姐’蹦蹦跳跳跑进来,迦罗在这呼唤中起身,抱紧扑进怀的小宝贝也是再舍不得放开。多日调养,勉强进药,待到风寒热退,才敢再让孩子们近身。是啊,好些日子没见了,不知有多么想得慌,如果不是为了见女儿,她大概真的再没有意志力喝下那些苦药。
“看看,小脸都冻红了,手这么凉,当心感冒。”
妈咪在担心,小美莎却一进来就忍不住的立刻喊热,那些四处摆放的取暖火盆,恨不得全都踢远些。大姐拉开窗帘,随口笑说:“下雪了,这些小东西一看见都兴奋得不得了,要不是说阿妈在喊,怕是都不肯进屋呢。”
迦罗侧望,可不是么,窗外一片银白,依稀都能听到庭院里野小子们打雪仗的嘻哈尖叫。迦罗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景致,竟有些痴了。这还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雪量虽不是很大,却明显让天气更冷。大姐迅拿来裘皮披风给她围裹:“阿丽娜,刚好些,别站在这里再吹风了。”
迦罗露出苦笑,名副其实苦得涩,算一算,她不过才27岁啊,居然连吹吹风都已经让人这样担心。遥想当年,冬天的雪,何尝不是也让她倍感兴奋,享受古老世界未受丝毫污染的纯白世界,每到这时节和三姐妹凑到一处,也是玩得何其疯野啊?
越想心中越苦,甚至难过得想哭,她随口问出来:“还记得那个老太婆留下的问题吗?冥河一线,生死瞬间,跨过去还是抢回来,何为幸,何为不幸?你说……在流产大出血的那天夜里,如果就让我痛快的死掉,是不是会更好?至少,不用再虚耗这些光阴,无论自己还是身边人,也都可以少些烦恼。”
大姐听不下去,毫不客气打断:“阿丽娜,不准再说这种鬼话!你活着才比什么都重要啊,就算不为别人,也该为小公主努力的活!美莎在这里呢,让孩子听去该怎么想。”
迦罗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是啊,女儿还在这里呢,让小娃娃听到这些实在不好。收拾心情,强颜作笑:“美莎,想去打雪仗吗?和乌萨哥哥他们一起去打雪仗好不好?”
小娃娃笑得开心,拉着妈咪就往外走:“妈妈一起去!雪仗,好玩。”
大姐连忙笑劝:“阿妈身体不好,外面太冷了,不能去。美莎,大姑姑带你去找乌萨哥哥好不好,你们就在院子里玩,阿妈坐在这里也能看得见。”
念谁谁就来,正说着,一群野小子也哗啦啦全都进了门,正是老大乌萨带头,进门就喊:“美莎,走啊走啊,去看我们堆的雪人。”
大姐立刻瞪眼:“小声点!说多少次了!疯闹没了边,是不是又皮痒欠揍了!”
已经五岁的乌萨人小鬼大,对付级凶悍的霸王花阿妈早已渐渐有了招数,一听这话,立刻化身飞贼专利的‘猫步’,蹑手蹑脚,高抬腿、轻点低,极尽夸张嗓门压到最低,纯粹变成了气音,大概只能贴到耳边才听得见:“美莎,要不要看雪人?啊,不对,是雪狮子,我们堆的雪狮子,比美赛威风多了。”
美莎居然也照样学样,压低嗓门:“要!可是……为什么要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呀?”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阿妈那个脸色,看看,不这样会挨揍。”
屋子里的家长全被咯咯逗笑,大姐努力扳着脸,可惜没成功,狠狠一巴掌削上头:“臭小子,都是跟谁学的呀?”
这时,清晨来问安的多朵公主也进了门,听着一群孩子没大没小的说笑,她也实在觉得好奇:“真有意思,这里对公主殿下,都是直呼其名么?”
大姐微微施礼,随口回应:“阿丽娜身边都是这样的,不喜欢美莎终日总被称殿下。”
迦罗微微一笑,对她的惊奇不以为然:“名字本来就是用来叫的,不然起名字还有什么意义?就像现在,请问,你们还记得我的名字应该叫什么吗?”
多朵公主真的不知道,茫然摇头,看看大姐,霸王花居然也露出难色,脑筋飞转连忙补台:“当然记得,呃……迦罗,没错吧?”
“全名。”
大姐立刻不吭声了,这个……不要存心为难人嘛。多少年前听过,但是……这个这个……后面那个姓氏是什么来着?
“阿丽娜……”
“爱奥丽丝!迦罗·爱奥丽丝!”
迦罗满眼无奈,特意在羊皮手卷上写下这一串字母:“等到有一天真的进了棺材,也拜托能把真正属于我的名字刻在墓碑上,可以么?”
大姐立刻笑不出了:“对天誓,我一定记住这几个字,只是阿丽娜,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行不行?真的没有人想听啊!”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说话,原本在屋子里嬉闹追打的野小子们一下全都安静下来,看一看,是摆在床头的那个专为祈福的陶俑,一不小心碰落打碎了。闯祸的是亚伦,
小男孩紧张起来:“啊,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萨蒂斯推我……”
闯祸孩子立刻要去收拾碎片,却被大姐抢先一步冲过去,随口喝令:“都别再胡闹了,出去玩!不是要带美莎去看雪狮子么,赶快走!”
是的,从陶俑碎地的那一刻,大姐和多朵公主就双双变了颜色,碎掉的陶俑肚子里,一同摔出来的竟然还有一个黑乎乎的小人偶,模样古怪难看,尖牙龇目,透着十足邪恶可憎的味道。
闯祸孩子带着小公主呼啦啦一股脑开溜,房间里的气氛也因此凝滞下来,多朵公主眉头一皱:“那是……”
大姐连忙打断:“公主殿下别奇怪,这群野小子,在阿丽娜身边没规矩胡闹都成习惯了,唉,越闹越不像话,看来真是该管教管教了。”
这样说时,她的身体遮挡视线,已将小黑偶迅藏进衣袖,使一个眼色,多朵公主会意,也就闭口不再说了。大姐捡拾陶俑碎片,就打着教训野小子的名义,匆匆退出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