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看到孩子的恐慌,凯瑟王却笑了,搂进怀里柔声笑问:“被吓到了?你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才会害怕,对么?”
美莎格外忐忑的点点头:“阿爸,你和叔叔……”
凯瑟王轻轻抚背,为女儿疏解这份紧张,微笑说:“阿爸已经告诉过你了,别怕,这只是别人的论断而已,并不等于就会成为事实。中?文网w?w?w?.?8?1?z?w?.?c?o?m?”
美莎不敢确信:“真的不会吗?”
凯瑟王想了想该怎么解释,尽量用一种客观的态度点头说:“不错,兄弟阋墙,为争权而反目,这样的事就是贯穿所有邦国的历史,可以说,就是几成定律。尤其当一任的王走向垂老时,如果他偏偏不巧还有个比他年轻又实力雄厚的亲兄弟,那么为了继任子孙的安稳,换了谁都必然是要动心思,乃至于毫不留情去动手的。埃盖翁的推演论断,的确很有见地,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妈妈,那么可以说,这或许极有可能就是最后的事实。”
美莎愣住了:“妈妈?”
凯瑟王微笑点头:“穿越三千四百年时空,你妈妈的出现,是为我在历史这道漫漫长河中撕开了一道缝隙,让我得以窥探后世,也因此打开了视野。她在很早以前,就让我明白并且接受了一个道理:权力这种东西,或许正是世间最不应该被继承的东西,多少血腥灾祸岂非都是因此而生?哪怕是再有本事再能干的人,都无法保证他的子孙也能同样代代出色,可是在一个国家里,其实出色的人却从来什么时候都不缺呀。强者为王,能者继位,其实这才应该是真理,是能保证一个国家能永远强盛下去的关键。”
他笑看不安的孩子,笑言劝慰:“所以别怕。从阿爸继位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很明确的知道了,我不是在为自己做王,同样,也绝不仅仅只是为我这一支血脉而做王。美莎你要记住,下面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而且只能说这一次,断不能外传。”
他说:“将来这个王位的继任者,其实……并非一定要是我的后裔!如果赛里斯的子孙,真能强过我的子孙,那也没什么不好啊。将国家交在一个最强大的王者手中,本就是天经地义,那才是能保持长久繁盛的根本。你看,正如野兽之所以能保持凶猛的攻击性,多少时候正因有天敌存在。就像野猪和雉鸡,一旦被人豢养,野猪变家猪,安逸的环境便让它的獠牙迅消失了,而原本会飞的雉鸡没用几代也迅变成了臃肿家鸡,萎缩了翅膀,从此再也飞不起来。所以明白了,有敌手存在,并非坏事,它可以让人保持警醒,由此才不至于磨灭掉獠牙战斗力。所以,我绝对不会为了这种理由,去为子孙充当铺路清道夫!无论内敌还是外敌,如果,是他们自己没有能力搞定敌手、守住王位,那么被人取代,也就根本不值得抱怨!”
美莎瞪大眼睛,一时听得心中翻腾:“阿爸,你能保证吗?这都是你的真心话?”
凯瑟王微笑回应:“众神作证。”
忐忑少女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拍着心口说:“那就好,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和叔叔之间生那种事。”
凯瑟王欣然点头:“当然,我相信赛里斯只会和我们一样的不希望,所以啊,当双方都各自秉持着原则底线,谁都不愿去破坏这种亲厚关系,那么这种事,当然也就肯定不会生。”
美莎终于放心了,想了想又问:“权力其实不应该存在继承……阿爸,你有这种想法却不能说出去,是因为人们不会接受吗?”
凯瑟王牵动嘴角,点了点头:“是啊,这种理念太前了,完全不适用于现今的时代,一旦传出去可真不得了,连我都没法预想会怎样翻了天。而关于这一点,当初连你妈妈都是很同意的,就像她说的那句话:领先一步,你是天才;领先了一百步,那你就是疯子。所以,有很多源于后世的理念与作法,我也只能挑选着去采纳,可以做的做,不能做的就只能果断放弃,哪怕是我自己觉得有道理能接受的,但若世人难于接受,甚至不能理解,那也就只能归为异想天开,不可能付诸实施。”
美莎想了想又问:“那……阿爸觉得埃盖翁所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吗?你有没有怀疑过他的真正用心?”
凯瑟王听笑了:“哦?你觉得他会是什么用心?”
美莎轻声一哼,绿水晶一般的瞳仁里闪烁出从父辈承袭而来如出一辙的精明与锋利。
“阿爸不是亲口说了,当初这个埃盖翁千里逃亡,一心要把他的学著带到这里来,只为得以保留并传播后世。在没有看到这些之前,我也只觉得他是放不下自己的心血,也曾佩服过这种学者特有的执念与傲骨。可是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反而要重新思虑,当初他为什么要那样坚持把他的著作带到这里来?真的纯粹就是为了一份传播后世的遗愿吗?他即便真的不怕死,会否也总希望自己能死得更有价值?”
精明少女目光闪动:“所以,在他的手卷里秘藏的这份玄机,有没有一种可能,根本就是专门送到眼前让我们来现的?现了就必要引起重视,重视了就必要急于弄到手。阿爸可想过,他写下这些东西,或许从一开始打定的念头里,说不定就有一半理由,根本就是打算写给你看的!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你亲自动手去离散人心,搞乱赫梯!那样一来,迈锡尼不必耗费一兵一弩,就足以让一个强大帝国轻易垮塌。一如大象会惧怕老鼠,烈马会惧怕马蝇,也许,这就是他精心准备的老鼠和马蝇!”
凯瑟王听着听着就眯起了眼睛,仔细思虑,缓缓点头:“嗯,有道理,利用王的疑心与忌惮,也真是难说会不会存在这种可能。”
他笑看女儿,眼神中流露浓浓欣赏:“你说这是一半的理由,那另一半是什么?”
美莎撇撇嘴:“另一半当然就是他的本来目的了,是打算献给迈锡尼王的。而这两种存在可能的初衷,不管是哪一种,最终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由迈锡尼得利,倒霉的只能是我们。”
凯瑟王哈哈大笑,一把搂进怀里,用力吻上额头。那是一种做父母独有的得意与骄傲。满心感叹,他的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到了今天也已经是拥有了如此敏锐的触觉,竟能反过来给父亲出言点拨。
“美莎,阿爸知道你有多聪明,所以不需要谁来提醒也肯定都能想明白,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看到的每一个字,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否则,传出丁点风声,都可能引来**烦。”
聪颖少女果然立刻了然:“我知道,嗯……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的?阅后即焚,对吧。”
家长伸手戳上鼻尖,调笑打趣:“就知道你这小机灵鬼最聪明,赶快,继续,先念完了再说,后面还写了什么?”
美莎翻找手卷,低声嘟囔:“哦,从这里开始就说到埃及了。破点第五条:赫梯人今后最大的威胁,恐怕依旧来自于埃及。再到两强相争,迈锡尼完全可以游走其间,坐收获利。”
“在这场由穆尔西利斯二世动的全线远征中,拉美西斯之子,塞提·梅里安普塔的表现可圈可点。即便是战败,却也有足够理由去相信他所具备的实力。而再反观赫梯王的儿子又是什么情形呢?到开启此战时,穆尔西利斯二世最大的儿子才仅有8岁,而塞提却已经24岁了,如果他早一点生孩子,说不定他的儿子都已经能有这么大,几乎可算差出了一代人。那么等到将来,纷纷由儿子一辈继承王位时,在两王之间就是出现了代差。论到历世经验与老练程度,恐怕届时的赫梯新王,都难免要差上一筹。”
“或者赫梯王子目前唯一具备的优势,就是拥有母族强大的外戚势力作靠山,而塞提却没有。但是,他也仅是现在没有,却不等于将来不会有。拉美西斯之子,凭他今日地位,想要获得足够实力的妻族做支撑,实在一点都不难……”
美莎的声音越来越低,凯瑟王察觉到孩子的黯然,心中一叹。真是的,他也没想到埃盖翁竟会谈及那个混蛋小子,让美莎亲口念叨这些,实在有点伤口撒盐,难受刺心了。
看看外面天色已近黄昏,他随手递上果汁给孩子润喉,温言打断:“累了吧?反正时间也不早了,那不如先回去休息……”
美莎却摇摇头,吸一吸鼻子,努力收起无益的情绪说:“不用了,这种东西还是早看完早销毁,免得夜长梦多。”
不容父亲再说,她便继续往下念:“埃及虽然在今天遭受重创,但有尼罗河厚赐,他所拥有的实力,尤其是恢复能力,依旧不容小觑,甚至可堪称得天独厚。一场劫掠重创,也仅是把埃及一季的粮食抢走半数,到了来年重新播种收割,这份亏空很快就能得到弥补。也就是说在今后,埃及依旧是天下各国出产最丰厚的粮仓。仅此一项,就足可带来滚滚财富。即便赫梯王有心采取封锁策略,但我相信,埃及也决不可能真的被彻底困锁,总有办法冲出重围。至少,迈锡尼就没有理由从此放弃这个粮仓,中断经商往来。即便不愿得罪赫梯王,不能明着来,由明转暗总非难事……”
“此外,还有此战在下埃及三角洲被摧毁的众多神像、方尖碑和庙宇,重建固然是浩大工程,埃及要缓过这口气并不容易,但是,恐怕也不会真的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那么长久的时间。这个理由,便在于埃及人拥有众多堪称领先的实用技术。就比如开凿石料,他们所特有的技术,会先观察石材与山体的结构关系,找到天然存在的缝隙,然后再沿着缝隙走向用火炙烤加温。经过火烤之后,用同样的工具去开凿,进展度可以快上十倍!据说一道巍峨的方尖碑,从开凿石料到雕刻浮雕直至最终被运送到目标地点树立完成,整个过程仅需七个月。而建造一座神像或修造一间神庙,通常也不过就是在一两年或者两三年的时间即可完成。这样的建造度,在其它地方完全无法想象,若是多地同时开工,恢复起来又何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听到这里,凯瑟王瞠目结舌,心中忍不住的开始骂脏话。妈蛋!要说开凿石料,他自己就干过呀,到此时再去回忆才猛然想起……没错,好像的确是有火烤这道工序,这是埃及特有的技术吗?可以让度快十倍?
亲身干过这种活儿的前奴隶瓦格力,真心磨牙切齿,也只能说,从前高高在上做王子,他压根就没关心过这些工匠的活计,所以到那时也就根本没意识到这有什么特别,所以也就同样没有关心在意过那些花费在石头上的事情,还满心以为开凿石料本来就都是这么干呢。
建一座方尖碑只要七个月?造一座神殿只要两三年?开玩笑吧!看看眼前,风神殿修到今天已经是第九年了,都还没有彻底完工,最顶层照样重建的星星池,内里的黄金壁画、玉石廊柱这些精细内容,还全都没造起来呢!
听到这些,后知后觉的郁闷男人连鼻子都要气歪了。暗骂拉美西斯也未免运气太好,竟能坐拥这么多别人得不到的优势。
美莎压根听不到老爸肚子里的抓狂叫嚣,还在毫无所觉的继续往下念:“此外还有造船。埃及人世代仰仗尼罗河为生,若单论造船技术,其实根本不会输给任何人,恰恰相反,非但不输,反而正是更先进。他们此战吃的大亏,若客观分析,恐怕也只是输在了观念上。是还从来没有先例,从未遇到过从海上袭来的威胁,没有过打海战的想法,才让先想到的人钻了空子……”
“殊不知,埃及人的造船技术,也实可谓得天独厚。他们的特产太阳草,不仅是制作莎草纸的原料。这种生长于尼罗河两岸的神奇植物,真要算通身上下都是宝。它的幼苗可以吃,长成之后除了作莎草纸,从根茎中鞣制出的纤维更能做绳索。由太阳草所制的绳索,耐磨耐泡,坚韧无比,据传足可千年不腐,也正是由此诞生了埃及最独特的造船技艺。埃及的船,无论海船河船都没有一根铆钉,全部是用太阳草绳索固定捆绑,是能把最零碎的木料都拼到一起,做到最大限度节省用材。也正因埃及本身不出产木材,必要绞尽脑汁做到物尽其用,如此一来同样建造一艘海船,花费都能因此大幅降低,而仰仗世代相传熟练的技艺,其建造度则只会更快。所以说,只要新任的埃及法老拉美西斯有心建造海防船队,那么他所能建造的度与规模,都必将迅越赫梯……”
(注:参见埃及博物馆的胡夫太阳船。)
凯瑟王沉吟点头,关于这一点他倒是早早就已经很清楚,埃及人的造船技术其实真心是非常领先的。不用铆钉,就避免了金属锈蚀,而太阳草绳索的坚韧特质,磨不坏泡不烂,几乎是故意想去弄坏都不易,这便是让一条船的使用寿命大大延长,而维护修葺的花费却非常之低。埃及那一战所打的海袭,正是可一不可二的一招鲜,是出其不意才能占到先机。所以,这也正是为什么多年来,他即便让女儿抱憾都必要严守西里西亚秘密的原因。在那些年里,只要让埃及人察觉到丁点苗头,真要拼造船拼海战,纯粹用可以预计的规模去衡量,恐怕就连自诩最善于航海造船的迈锡尼都别想占到什么便宜。也正是鉴于这种现实,为了杜绝日后威胁,他才只能是从源头上堵截埃及硬木材料的来源。
美莎继续念道:“此外,正因尼罗河厚赐,埃及从不缺少粮食和黄金,所以才诞生出他们最独特的雇佣兵制度。每当战时,埃及除了自身所拥有的军队,还可以仰仗这份财富底气,大批招募外族雇佣军去为其冲锋效命。在这其中,主要是由努比亚人和利比亚人构成。同时作为战争后援,数量可观的奴隶人群更是埃及得天独厚的一大优势。在奴隶中,尤以哈路比人生养众多而成为第一大族群(也就是以色列人、希伯莱人),据传哈路比人的祖先当初便是在灾害之年为买粮入埃及,由此为开端,在尼罗河的土地繁衍生息四百年,到今天仅此一族就俨然已是人数过百万的庞大规模。他们为埃及无偿劳作,播种粮食、修筑城市,到了战时便是建造工事、制造武器、提供充足人力的保障根基……”
(注:根据圣经记载,摩西出埃及记时,带出的以色列人是四十万,但在当时的传统,这种计数只记录成年男丁,妇女和儿童都不在此列,所以史学家由此估算,摩西带走的族群至少是百万人以上的规模,所以才让埃及法老无法容忍,是带走了数量太可观的劳动力,才要上演红海追击……)
“再有,若以原产物种而论,埃及有驴没有马,赫梯却是有马而没有驴。当然谁都知道优良马匹在战争中的作用,所以埃及多年来都在大力引进良种战马,可是赫梯人,却从来没有引进过驴。不要小看这种好似不起眼的动物,它虽然没有高头战马那样的威风,但是驴的耐力却远胜于马,若是用驴来代替驮马负责运输,绝对是比驮马更出色。而养一头驴的花费则要比养一匹马低得多……”
凯瑟王听得心动,是么?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日头西斜,不知不觉天色已黑,美莎就这样一一念下去,列举了埃及所拥有的一条又一条得天独厚的优势,所有这些无疑都是资本,是有朝一日能向强敌掀起复仇之战的依据。
“现在,拉美西斯登上王位,虽然他登位的时机看起来实在不算太妙,处境完全可以说是艰难而糟糕的。但以长远衡量,我却相信,这必然会是埃及在未来所能拥有的最大机会与倚仗。理由最简单就是一句话:法老善战!若再加一句便是:王子承袭!”
“埃及一战虽败,但拉美西斯之子已然是露出锋利头角,尤其至哈图萨斯谈判时,有机会亲身面会领教,我已然敢于确信,从父辈而来的这份善战血脉,在其长子塞提的身上,已然是得到承袭!这便成了能将善战与好战之心传承下去的保障,而这种保障,我在穆尔西利斯二世的儿子身上却还没有机会看到……”
念到这里,美莎便停了口,凯瑟王正听到兴起,转过来略显困惑:“嗯?怎么停了?”
美莎耸耸肩:“没了,念完啦。”
凯瑟王:“……”
头顶飞乌鸦,脑门跳青筋,他一把抓过孩子手里的最后一张羊皮卷,没错,可不就是没了,这一张羊皮才只写了半幅,剩下一大半还是空白的呢。
硬生生刹车的感觉简直让他好半天上不来这口气,该怎么形容呢?那种感觉简直就像/做/爱做到半截,就要冲顶之前却被人生生打断,绝对是百分百无以复加让人抓狂的窝心气啊!
妈蛋,这个老家伙果然是没写完!他还真心想听听埃盖翁又会怎么推演埃及的未来格局演化呢,这……居然就没了?没有这样吊人胃口的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