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午饭备好。
在这个万众一心的美妙时刻,寺内僧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低着头步调一致井然有序地排队前往食堂准备用饭。几排用餐的木质长桌上各摆着今天白黎他们亲自下厨动手做以及齐景昊他们从山下化缘来的农家菜色。
僧人们陆续就坐,而方逸轩口中那位‘放了他鸽子’的朋友,也姗姗来迟地在节目组地带领下走进饭堂跟他们会合。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饶是原先有任何不快争端,坐到饭桌前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遵循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准则。
几个人各自把手机拿出来拍几张照片传到微博,背景是成排成片的光头和尚,跟刚才山脚下齐杨两人的一身僧人服装相呼应。
杨天乐微博下面留言多是中规中矩的‘老杨你怎么出家了?’‘老杨拍新戏?’
齐景昊那边则是铺天盖地的‘要不要这么入乡随俗’‘啊啊啊昊昊穿僧袍也帅出翔’‘我要出家当尼姑’‘昊昊我要给你生猴子!’
至于白黎,大概是因为上次帖子的影响,底下一水儿的‘小丽萌萌哒’‘小丽跟昊昊吃饭呢?艾玛求八卦’‘小丽手好白舔舔舔’。
直到这顿饭结束,方逸轩才跟他的朋友寒暄着与众人告别。
卡。
摄像大哥一关机,上一秒还黏糊在一起娴熟得跟一个人似的方逸轩跟他的朋友忽然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一样,嘎然而止了他们之间由头至尾的亲密谈话。
朋友君带着公事公办的表情跟节目组的人挨个握手,戴上遮掩面容的兜帽,还不忘多顺走一盒盒饭,浑身散发着一股‘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迷之气息悄然从饭堂后门离开。
方逸轩却留了下来。
他的理由称得上正当:“我要赶的那班飞机在明天,所以今晚打算留在庙里住一晚上。”
给第一天留宿的方逸轩带路,在前往寺庙厢房的那段不算长的路上,戒网这孩子今天破天荒地沉默而且显得略有心事。
等方逸轩老实听话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这家伙这才有些贼贼地瞄了四处一眼,像是为了确认有无人在附近……确认完毕后快速凑到白黎跟前,低声问道:“那个,齐景昊没事吧?”
白黎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他午饭吃了三大碗,比你们任何一个师父都多,能有什么事。”
戒网:“我看他今天一直都没什么表情,是不是我上次说的话还在让他不高兴?”他紧张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圆滑的头顶,“我是无心的啊啊啊这不是已经快两年没有下山了,见了生人难免想不起人话怎么说……”
白黎让他放宽一百个心:“没事,他今天心情不好跟你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忽然眼珠转了圈,借机问:“你在山上待了两年?老实说这少林寺里到底有什么好的,我一点也不相信你是单纯为了吃斋念佛早登极乐才留下来做和尚的。”
两年前戒网也才十六七岁,正是一个男生心性最叛逆最不服从管束的时候。冲动好胜自我意识过剩,说极端点杀人放火什么都干得出来。
而戒网很显然个性中带有这些反叛因子,所以他在这段时期一反常态地留在少林一心一意吃斋念佛本身已经让白黎感到很不可思议了。
戒网发出一声神秘地哼哼,说:“好啊我就给你看看,我为什么要留在少林寺。”
白黎保持了拭目以待的表情。
戒网到院子墙边随手抄了一根秃噜了头的扫帚,拿在手里颠了颠,像是在试试称不称手。
正当白黎打算吐槽他无论金扫帚银扫帚还是破扫帚不都是用来扫地的……戒网忽然神色一凛,低喝一声,棍状的扫帚在手中挥出一个刚劲有力的大弧度,在白黎的注目下身着僧袍的青年身体像一只敏捷的豹一样随着扫棍的挥动而游刃有余地伸展扭动,抬、点、打每一下都将这根其貌不扬的扫帚挥舞的虎虎生风。
最后一套棍法耍完,戒网轻喘着粗气抬起脸,十分得意洋洋地望着白黎:“怎么样,这可是我跟寺里的武僧师兄学了快一年的成果。”
原来这位戒网小师父始终不肯离开少林寺下山回家的原因,其实是源于一个听起来有些可笑,但确实是真实存在于他心中的大侠梦。
相信每一个人的童年都会有类似的这种荒诞却令人无限向往的白日梦。
走在路上遇到额头创口贴的猫咪剥下之后它会开始说话并且告诉你是来自XX星球的公主/王子;深不见底的枯井面前站一会儿就会有无数只无形的手拉着你去往战国时代遇见帅气蠢萌的犬妖;走在大街上被一个擦肩而过的白胡子老头一拍大腿说此子骨骼惊奇,我送你一套绝世武功秘籍少年快来拯救世界。
戒网从小就是这么个充满了梦想和热情的有志好少年。
只可惜随着年龄和心智的增长,等待他的不是拯救世界的重任而是漫无尽头的月考、期中、期末考。闭关修炼几年还要去战最终BOSS高考,这让少年一度对自己的人生陷入了迷茫。
现实生活的不称意令他开始沉迷虚幻的网络。
最后甚至严重到了影响学业和正常生活的地步,因此他父母才会沉痛万分地把他送到寺里来指望能过个两年领回一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儿子。
然后,少年就发现了一片新天地。
并且决定死皮赖脸地留在这个新天地里再也不走了。
完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的白黎,用一种平静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还很得意的僧人,连内心都只对他剩下了漠然。
如果戒网真的是因为喜爱佛门生活而选择留下来,他还真会觉得觉得这小子志向高远非一般人能理解。结果却是这种只能让白黎认为是在逃避现实,逃避责任的理由。
白黎轻哼了一声,垂下眼隐藏了自己眼中的蔑意。
难怪方丈会觉得棘手,这种大龄中二谁劝谁碰一鼻子灰……所以他便是闹不懂了,方丈为什么非要把让戒网下山这件事拜托给自己呢?
白黎隐约抓住了一点头绪,就听戒网摇了摇扫帚接着说:“光学武功还不算什么,最近寺里出现了好几起窃盗事件,我这几天晚上一直在寺里巡逻希望能抓住小偷。”
白黎愣了下:“窃盗事件?怎么说。”
“藏经阁啊,钟楼和鼓楼都被人看到有陌生人影在附近出没,僧人的住房也有几次被人闯入翻动的痕迹,方丈的房间更是被人连进了三次每次都被翻得一团乱。”
“报警了吗?”
“当然了,但是因为没丢东西,也没人看到小偷长什么样子,警察来了两次就不来了。”
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像是要专门印证戒网所言非虚似的,从院子门口忽然极快地闪过一道模糊的人影。
戒网呆愣了片刻狂喜道:“就是他!你先回厢房休息吧我跟上去看看……咦?”他呆呆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原地,“人呢?”
白黎的人当然已经在百米之外了,他比戒网更早发现有人在寺庙里潜行出没,在对方露出蛛丝马迹的同时他便像道影子似的潜伏到了阴影之中,往少林寺背后追了过去。
来了这么多次都没有下手,就说明这家伙想要的东西他还没找到。
而从此人目前行动方式来看,说不定寺庙里已经被他翻了个遍,要往寺庙外的地方开始找。
究竟是找什么呢?
白黎一眼不眨地锁住那道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的影子。戒网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空有一身把式连点内功都没修出来,这么多天当然连根毛都发现不了。
而白黎却不同,打小时候起闯祸后为了躲避师父责罚的多次经历令他练就了一身不亚于唐门的轻巧身形。少年无声地将自己隐藏在夜色当中,极快地跟着对方潜到少林寺最靠近山脉的一间无人别院。
相较于少林寺其他人声鼎沸打扫修缮一新的院子,这地方显得过于空旷而荒凉。
除了院子中央有一潭长满了杂草的池水,水边栽种了一棵歪歪斜斜品种不知的树之外就没别的东西了,且树已完全枯死,只剩下扭曲的枯枝在月光下渗人地随风轻轻颤动。
同样被银白色月光笼罩着的,是那个白黎一路追到这里,大晚上闯入少林的不速之客。
这家伙一进入这间院子就像弄丢了魂儿似的傻站着一动不动,片刻过后,才仿佛想起什么来,动作坚硬地从上衣口袋拿了个小册子,翻开对着月光模糊地辨认。
就是这个时候!
白黎瞅准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从墙头一跃而起,身体以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猛然飞扑到对方身后,掌上施加内劲用尽全力击打对方此刻毫无防备的脖颈。
然而白黎的手掌一接触到这个家伙的皮肤,心里顿时一沉。
熟悉的闷响从这块坚硬到与其说是人类皮肤,倒不如说是某种跟肤色完全一致的橡胶材料的脖颈上发出来。
足以令常人昏厥的攻击力道并没有让被袭击者的脸上出现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家伙一心一意地盯着手里的本册,再悉心地把它收回了口袋里。
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
凝视着这双空洞无神的双眼,白黎此刻只有一句话能诠释他的心情:“干!”
……
如果说先前白黎还以为是自己嗅觉被现代世界的香辛料食品祸害得失了准头,那么现在绝对是他重拾对自己种族优势信心的最佳时机。
左闪、右避、跳起来在地上打个滚。
白黎一面游刃有余地躲避着对方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一面神游天外。
果然是毒尸啊。
他白天就有闻到过若有似无的毒尸气味,但因为寺庙里过于旺盛的香火味道,白黎一度认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当然,如果不是这只毒尸表现得这么‘正常’,他也是不可能在接触到他之后才把他认出来的。
想到这里,白黎瞅准机会抬手结结实实地摸了一把对方的胸膛。
这种正常情况下必须会被误认为是在性骚扰的举动被对方还以面无表情地一道拳风。
没有心跳。
活人被转化成毒尸之后,不仅会失去任何的生命迹象,例如呼吸,心跳和体温。更会丧失最基本的智慧。
毒人是依循本能,或者被拥有高强蛊术的人所操控的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的生物。
按照白黎的记忆,正常人一旦毒尸化,就会变得嗜血,好斗,易怒,大脑反应迟钝,四肢虽然不协调但是却力道惊人。
就跟那更低智能版本的绿巨人似的——老实说穿越过来没几天在电视上看到这货的时候白黎一度揣着笛子暴起,要不是宋凯文拦着他差点就把电视机给砸了。
通常鉴别□□控的毒尸跟自我行动的毒尸有一种办法。
就是当你站在一具毒尸面前的时候,这货非但没有攻击你,反而跟个木头人似的笔笔直地杵在那儿,无论姿势还是气质都挺似模似样得像正常人,就跟个等待长官检阅的士兵似的。
这些就是被人操控的了。
另外一种毒尸,就是连你的人影都没瞧见,只要闻到方圆几十米内一点儿人味,立刻化身为急着找腐肉叮的苍蝇,成群结队扑过来。
□□控的毒尸通常只是被下达了一个指令,而从面前这只毒尸还需要随身携带写着指令的本册可以看出,操控者并不在这附近。
想到这里,白黎放心大胆地不再给对方在自己面前花拳绣腿的机会——这只毒尸还没完全转化,只要不是跟戒网那种初出茅庐的菜鸟相比,确实只能称得上花拳绣腿。
他一弯腰扫腿,绕到毒人身后,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毒人扔进了水潭。
大晚上的,寒风刺骨。
白黎彪悍地跳下水按住毒尸的头和四肢,居然手臂传来剧痛:“槽,怎么还能咬人?”
白黎倒吸一小口冷气,把被咬到的手从毒人嘴里拔出,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把他的头往水里按,就再没打算让它起来。
毒人力量大的惊人,白黎需要灌注全身内功施压才能堪堪制伏住这头比牛还有冲劲的生物。
排除外因,在这么个月黑风高的网上,一个脸色苍白(冻得)的少年按住另外一个人形物体的头部表情严肃手段凶残地往水里按。
无论谁路过看到都要惊叫一声以为目击了凶案现场。
不过还好这地方人迹罕至毛都不长,被按了大概五分钟毒人才堪堪停止动弹,白黎浑身内劲用尽,松懈之后整个人软在水潭边只剩下喘大气的力气。
毒人是不会以‘溺毙’这种方式死掉的。
它们本来就是没心跳没呼吸的活死人,现在顶多是昏厥过去了而已。
白黎在原地久违地感受了一下大地母亲的宽阔怀抱,直接就着这个不雅的姿势僵硬着手指从兜里掏出浸透了池水的手机开始猛按。
给力点啊山寨机!
片刻过后,屏幕上闪出表示通话连接的画面。
“哈哈哈山寨机就是牛!”白黎趴在地上跟个神经病似的长笑一阵,“喂,真被你说中了,少林寺的治安还真他娘的糟透了。”
……
接了一个不到三十秒电话的邵老板转身回到温度凉爽的室内。
他心情看起来很好,嘴角居然还带了微微上翘的弧度,所以令跟在他身边的助理庄晨起了一身发自内心的鸡皮疙瘩。
“说了么。”
“您刚离开他就说了。”
邵钧天面前的地板上跪着一个用手铐反绑着的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
虽然不知道这个可怜的男人已经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但从他明明看起来全无外伤,却止不住地打着哆嗦,嘴唇白的像纸一样;浸湿全身的不是什么外来的水源,而是他本身出的冷汗以及尿液……并且到现在额角还在不住地滚落豆大地汗珠来看,重点并不是他被绑了多久,而是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对待才对。
“我……我只知道是天海的人让我把货拿出去的,别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又一个天海。
邵钧天微微蹙起眉,自从‘虫子’这种新型毒品出现在市面上,他手底总共抓到不下三十个散货人。然而无论用什么手段逼问,这些人口中的货来源点都完全不一样。所以他们根本无从查起,更别提还在玩放蛇抓小毒贩的警方。
而最近,抓到的散货人口中天海这个名字却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天海是一个主位于C城的大型地下社团。
除了门面上的运货跟开场子这种有工商局备案的正当生意之外,走私,盗版,赌场,□□几乎没有一样他们不碰的。
曾经在C城坐拥这些黑色产业链的公司其实是邵家,而自从邵老爷当年目光长远的摸到了未来的社会发展形势开始洗白自己,到现在作为第三代的邵钧天亲自接手这些产业,邵家基本上已经洗得比白纸还白,根本不再碰这些东西了。
然而肉挂在那里,没有老虎看着,其他狼啊豺啊甚至是一群疯狗自然会一拥而上过来哄抢。
天海社团就是这群疯狗里最为凶恶、并且吞的最急长得最快的那一只。
当年邵家割掉的黑色产业至少有三分之一被他们收入麾下。
如果真是天海,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邵钧天手指不急不缓地一下下敲击着座椅的扶手,这是他思考时候的惯用动作。他脚下的男人却只觉得那咄咄咄的声音就像一把把木锥扎在自己当胸,顿时引起一阵阵哆嗦,裤子湿的更厉害了。
没办法,毕竟天海社团的大股东之一,就是自家那位在家二十年吃饱了没闲事干忽然来跟自己亲儿子争权夺势的邵先生。
邵钧天挥手让庄晨叫人来把男人带走,吩咐道:
“下面重点调查天海。”
庄晨点点头,转身准备去吩咐手下人,就听到他那万年不给省心的老板忽然开口道:“还有,我要去一趟嵩山。”
庄晨:“……”他终于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老板,白黎这个人真的能帮我们找出‘虫子’的来源?”
邵钧天淡淡抬头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只是为了‘虫子’才跟他接触的?”
庄晨:“……”
不,您那不叫接触,那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方位关照附加随传随到。
这句话当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谁让眼前的男人掌握着他今后二十年甚至更久的薪资发放权。
早就修得一副铜墙铁壁好面瘫的庄晨此时无声胜有声地轻轻点了下头,转身推门出去,给老板备车准备前往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