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到林若清车马被劫杀的事传开,林母接受不了现实,已经躺在床上好多时日了,每日请大夫开药疗养,咳嗽却不见好,而日益严重,恰好又到了梅雨季节,引发起腿疼的旧疾来。急得林君言只是口里乱骂下人:“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二爷我又要出去打仗了,你们还让我一心记挂家里老母吗?”
这一日,林母歪在炕上薰药香,两个儿子刚请安离开,几个嬷嬷拥簇着坐在下方说话奉承。只听见有人在门外说:“甄小姐来了。”几个嬷嬷自然知道在甄家与别家不同,听闻通告,便已经顺势站起来。
“快请表小姐进来。”林母身边的侍女连忙吩咐道。
果真有一群侍女引着一个穿着淡色染粉花瓣夹袄的少女走了进来。只见这女娃黑亮的发髻当中仅别着一枚粉色发簪,一把青丝垂至腰间。五官精致,鼻子高挺,一双黑亮的眼睛隐隐翻着湖蓝色的光。却是原本准备参加林若清婚礼的林若清的表姐甄火儿。
甄火儿一进门,口里便说道:“老祖宗可安好?”
林母连忙吩咐人看座,“哪有好不好?如今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死的心都有了。”说着就拿帕子揩眼泪。
“老祖宗请节哀,死者已矣,您还要保重身体啊。”甄火儿体贴的说道。她身边侍女及时呈上一个锦盒,展开放在林母面前。甄火儿微笑着解释道:“听闻老祖宗的病总是不好,我父亲也是担忧,这是他连夜派人送来的千年天山雪莲,火儿不懂药理,却也知道这能缓解您腰酸腿痛的毛病。倒是请个好大夫斟酌着入药。”
“甄小姐客气了。”林母知道她甄家不在意这点东西,若是拒绝倒是让人觉得小气,随即便命人好生收着。
这甄火儿看她毫不犹豫收了,脸上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来这,一是来送药,二是特意向您辞行的。都在贵府叨扰数日,火儿也该回去了。”
“怎么这么快就走?是不是我家容赏哪里照顾不周,得罪表小姐了?”林母急忙说道。
“不,不...”甄火儿连忙说道,“容赏妹妹温柔体贴,对我更是无微不至,不过是家中来信,我祖父听闻表妹的噩耗也一病不起。更何况如今表妹的灵柩已经入皇陵,诸多事宜也安排妥当。我也算是送了她一程了,是该回去让我祖父祖母安心。”
“亲家公身体没有大碍吧?”林母听了连忙问道。
“劳烦老祖宗惦记着,还算好,只不过是太过于悲伤,身体有些吃不消。”甄火儿说道。
林母微微点头,口里说道:“这年纪上来了,最怕家里有些风吹草动的。难得有你这么贴心的,既然是家里有事,你还是早点回去,省得家中亲人惦记着。”
甄火儿笑着点头,口中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林母也连忙笑着应承。
这甄火儿一走出院子便收回刚刚笑容可掬的乖巧模样。
“这一家人真是奇怪,先不说别的,就说我表妹这件事,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就叫人这么置了空棺木给下葬了,当真是可笑。可怜我那表妹,如今还是下落不明,家里人也不闻不问。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哦,哦,他们的五小姐,听说还是刚刚认回来的,也就这么没了,因为是庶女,连个牌位都没有,唯独沾着表妹的光以郡主的身份下葬。真是活着的时候没有讨到彩头,死之后倒是风光无限。”甄火儿叹道,走到一面亭子一面坐下整理妆容一面吩咐侍女将亭子的窗扉都打开,“如果有人在旁边偷听可就不好了。”
跟着她的侍女乖巧异常,听了自家主子的话,连忙按照吩咐去做。然而一推开窗扉,果真看到一个人站在外面,反而唬了一大跳。
“什么人?”甄火儿反应迅速,连忙站起来厉声喝道。然而看清对方眉间一枚嫣红,脸上才放松下来。口中嗔怒道:“你是故意偷听我说话?”
对方也是一脸惊讶,打量了甄火儿一眼,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甄火儿,想不到多年不见,你倒是改不了背后说坏话的习惯!”
“我哪有说坏话,我说得都是实话!哪像你,总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甄火儿面不改色的说道。随意瞅到他鞋子面上蹭到的一处青苔绿色。“你肯定又偷鸡摸狗了,从实招来,你刚刚是从哪里来?”
“别用这么难听的词好不好?好歹我们多年未见。找个时间叙叙吧,我正好有事要问你呢。”那男子轻快地说道,“有人来了。”
甄火儿一扭头,果真看到那边林母的侍女携着一个年老的嬷嬷从那边桥上走过来。再看面前的人,花坛上早就无影了。
“小兔子还跑得蛮快的。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也回来了。”甄火儿不禁喃喃自语出声。
“小姐,刚那人是谁?”旁边伺候的侍女才问道。
“我和表妹的一个玩伴,我们最亲的人。”甄火儿想了想,半晌才说道。
甄火儿年幼时曾经随父亲一起到处游历,经过艳阳城时,她不过十岁,那个时候,顾南枝正带着同样年纪的林若清偷偷翻墙到街道上玩。那么小的孩子,不美,皮肤却是病态的晶莹剔透,第一次见到她,却是个冰雪漫天的冬季,那个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雪白的貂皮小袄,抱着暖炉,站在怒放的梅树下看顾南枝和别的孩子滚在一起堆雪人,虽然她从来不参与,目光却是清澈的温和,脸上总是带着笑。
甄家人向来自傲,即便是小孩,如果说不上一句话的,都不愿意和别的同龄的孩子玩耍,但是当时看到林若清第一眼,看到她连呼气都困难的模样,疼就到了心里。那个时候甄火儿根本不知道这个就是姑姑的孩子,还是她将手交叠在她的手背上时,一股骨肉连线的亲密感顿时占据心里。自此,她住在艳阳城的一个月时间里,总是背着父亲偷偷来找他们俩玩。
年幼的甄火儿胆子就极大,那个时候偶然在约定的地方等不到他们,就直接翻墙进去找他们。林若清的院子后面靠近街道的旁边有一口深井,在冬天井口都会盖着井盖加上一层稻草用来防止水冻在一起。而甄火儿轻车熟路跳进来,一般都会稳稳落在井盖上。可是有一天,不知哪个粗心的下人打完水忘记盖上井盖子就直接铺上一层稻草,甄火儿也没注意就直接跳下去,幸而她身姿轻盈,感觉到脚下一空,硬是用手勾住井沿,整个身子却悬挂在笔直的冰凉的井壁上。
那样年幼的孩子身上带有一种奇异的能力。
危难之际,是林若清拉着顾南枝来寻她。顾南枝虽然是男孩,年纪却小,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拉起来的。三个人跌成一团后都哄堂大笑起来。
事后问林若清为什么知道她在井里面,林若清狡黠的说道:“我就觉得你在应该在那里。一看,你果真就在那里了。”当时,甄火儿看到自家表妹瞳眸深处带着超脱世俗约束的平和和沉寂,她突然觉得害怕起来。天资异禀的孩子注定在少年时期早夭,这一点从林若清日益透明的脸颊和逐渐稀薄的呼吸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她心惊胆战的将她的想法告诉顾南枝,顾南枝听了也只是悲伤的默默的点头道:“大夫说她天生体弱,撑不了几年了。但是这几年,我一定守护她,还有你。”
他们那时候都小,虽然害怕分离,却没有意识到生死一瞬间却又是一辈子的事。等到大家分开了,才知道重聚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