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拜师
“大王，汉王李贞令人送来邀函，请大王过目。”
廊上的宦官跨进清凉殿，一面说，一面抬手从从广袖中取出一个黑色印着仙鹤展翅的小竹筒，小竹筒只有约莫两个食指那么长，呈圆柱形，上面还盖着指甲大小的黑盖子。
“给寡人看！”雉奴嗓音稚嫩，话语却透着干练和威严。小小的年纪，藩王尊贵的派头和气势已然十足，令官邸内一众仆从保傅等人见之，心生由衷的敬畏，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等待他发号施令。
那门廊下收取信件的宦官，应了声诺，双手将信筒呈给雉奴。拧开小信筒的盖子，将其反倒过来将里面的一卷绢帛取出。一点点儿地，雉奴将绢帛一一展开，十分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帖子上的内容，娟秀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晰，显然是出自汉王亲笔。
“多日不见，委实想念，故邀晋王来府相聚，聊表兄弟之情，望晋王顾念同根，不吝赏光。兄，汉王李桢谨拜。”
看过之后，雉奴抬头问道：“汉王使者安在？”
“回禀大王，汉王使者在廊下等候回应。”宦官恭敬地回应道。
“你去，转告汉王使者，就说明日寡人赴邀前往拜会！”
“诺！”宦官应了声儿，退着身子走出殿，才转身离去。
这汉王李桢，乃今上李世民的第八个儿子，系后宫贤妃燕氏所出。他生于武德九年，比雉奴年长两岁。汉王李桢年纪虽小，却颇具文武之才。善骑射，涉文史。雉奴从心底里钦佩这位异母兄长，平日里就喜欢跟他学习骑射、剑术和文史，典籍等。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与八哥在一起真好！既可以尝试新鲜有趣的游戏，还能增长见识学到本事！
翌日辰时，雉奴坐上官邸马车，晃悠悠地来到万寿街清宁坊的汉王官邸。在婢女的服侍下，雉奴踩着木梯，下了车。一抬头，便瞧见八哥汉王李桢已然带领着官邸众人，郑重其事地站在官邸大门口迎接他了。
“八哥！”雉奴欢快地跑到汉王李桢面前，兴奋地喊了声。
汉王李桢一脸宠溺地看着雉奴，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他伸手牵起雉奴的小手儿道：“可把你盼来了！”说罢，领着他走进了官邸大院。雉奴转脸，面向汉王李桢边走边说：“八哥，你教我骑马好不好？听说，你请求阿耶出钱，在汉王官邸后面新修了一块儿很大的校场，买了很多的骏马，可以练习骑射，是吗？八哥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李桢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儿“好”清俊儒雅的小脸儿上，满是自豪和欣喜、激动，他拉着雉奴，一路小跑地来到汉王官邸的校场。校场的栅栏是向外打开的，站在不远处，就能望见塞外草原般，宽广的场地。
啊，这个校场真大。倘若能骑着马儿跑一圈儿，一定很过瘾！
环视眼前的校场，雉奴情不自禁地咧开小嘴，咯咯咯地欢笑起来。
“喜欢吧！”汉王李桢扭过脸问道。
雉奴大力地点了点头，“嗯”了声儿道：“喜欢！”
“走，我带你去挑马！”李桢右手掌心朝上，稍稍地往里一招，兴致盎然地，带着雉奴进了校场，往马厩处而去。
汉王喂的马儿，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神骏。各个昂首摆尾，霸气凌然。雉奴一脸羡慕地，欣赏着这些骏马。他好似挑花了眼，觉得它们中的任何一匹，喜爱无比，实在不知该挑哪一匹好了。
“九弟，看看，你喜欢哪一匹？”李桢因为适才跑得太快，大口喘着气儿，涨得通红的小脸上露出自得的神情，笑呵呵地看着雉奴问道。
“就它吧！”看了一会儿，雉奴好容易定下了心思，抬起小手，指着其中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说道。这匹黑色的骏马，浑身体毛黑得发亮。身材彪悍，四肢修长稳健。昂首挺胸，摆尾长嘶，桀骜雄武。
“它？你，你要骑它？”汉王李桢看了一眼黑马，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他蹙起了一字眉，为难地抬手抠着鬓发道：“它可是马厩里的霸王啊！别说驾驭了，就是稍稍挨近它，它都会暴躁得撩蹄子踢人，凶巴巴的。不行不行，九弟你还那么小，要是被它伤着了，让我怎么向阿耶和阿娘交代？就是我家阿姨，也会说我不懂事，请阿娘教训我的。”
阿姨，古代庶出子女对生母的称呼。
在宗法社会中，妾的地位很低，在家相当于高等奴仆，即使与男主人发生了性关系，产生了后代，也是没有权力做孩子的母亲。同样，皇帝的妃嫔虽然三六九等，但归根结底都是地位低微的妾，没权力给皇子当娘。不论百姓还是帝王家，嫡出和庶出的子女，都只能喊父亲的正室为母。庶出子女在生母死后，也不能尽到子女的孝道给予安葬祭祀。
李贞虽有文武之才，涉通六艺，但毕竟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子。稚嫩的小脸上，展露出的，依然是孩子害怕挨打挨批的可怜样儿。雉奴看着不忍心，八哥对他那么好，他实在不想让八哥受到惩罚，令八哥痛苦。
于是，他忍痛割爱地一笑道：“好吧，我重新挑一匹！”
李桢自然领会他的心意，听罢舒展眉头，化愁为笑道：“九弟真好！是嘛，你还这么小，又是御马的新手，是该先找一匹温顺的马儿练习骑术。等你长大了，马术精湛了，再去挑选彪悍健壮的马儿也不迟啊！”
雉奴从中选了一匹，马龄只有一岁半的白色小马驹儿。
李桢令一旁跟着的马监，将白色的小马驹从马厩中牵了出来。转脸对雉奴道：“来，九弟，抓住缰绳，“腾”得就骑上去了！你试一试。”
雉奴照着李桢说的方法，果然，很快就骑上了马背。
李桢抓着马儿的纤绳，慢慢地，慢慢地牵着马儿走进了校场。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坐在马背上的雉奴，嘱咐说：“九弟坐好了，抓住缰绳，两腿夹住马肚子不要松懈。先走一走，适应适应。”
“嗯”雉奴点了点头，乖巧地答应道。
“九弟，不论骑马，还是学习射箭、剑术，读书都要脚踏实地，不可好高骛远。我太傅说，人只有脚踏实地，才能做好每一件事！”
李桢一边为弟弟牵着马，一边仰着头小大人儿似得教育着弟弟。
雉奴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说道：“嗯，雉奴听八哥的！”
“九弟果然聪慧过人！”李桢迎着朝阳，眯起双眼抬头望着马背上的雉奴，脸上洋流露着欣喜和赞赏的笑容。
这两个小兄弟虽是同父异母，嫡庶有别，却真情不假。
就这样，在李桢的牵引下，雉奴骑着马儿慢悠悠地在校场宽阔的场地上，一圈一圈儿地漫步。李桢一边牵着马，一边耐心地为雉奴讲解驾驭马的要领，还时不时地提醒他：“不要着急，等马术娴熟了再跑！”
“嗯，我知道了！”雉奴高声说道。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扫兴的喊声儿：“大王，大王！”闻此，雉奴勒住马缰，回过头望去。瞧见一个五尺来高，头戴黑色高帽，身着浅蓝色圆领袍子的小宦官儿，从校场栅栏的方向一路小跑来到雉奴马前。
“陈延年，何事这般匆忙？”雉奴骑在马上，俯视着他问道。
“回禀大王，今天圣人颁旨，给你请了个师傅叫萧德言,这会子在保宁殿等候。”名叫陈延年的小宦官，操着稚嫩的童音，一本正经道。
（注：圣人：唐时皇帝的别称之一，还有“大家”）
雉奴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情不愿地抓着马缰跃下马背，似是自语道：“唉，真是可惜，还没学会跑呢就得回去了。”
李桢也叹息了一声儿，转瞬，白嫩的小脸蛋儿上，露出了计上心来的表情道：“这样吧，我将它送给九弟！九弟牵回去，在课余时骑着它温习骑术，这骑马和学习经史一样，需要温故而知新！”
雉奴正经八百地敛衽，双手加额，深深作揖，向李桢道谢：“谢八哥相赠骏马！八哥放心，我定然好好练习骑术！”
“嗯！九弟聪慧刻苦，毅力不凡。下次再来我这里，九弟就会纵马飞奔了！”李桢依恋不舍地看着他，勉励地说道。
“大王，快点吧，别让太傅等急了。”陈延年撅着小嘴儿催促道。
雉奴这才转身，带着陈延年离开了汉王官邸…
…………………
萧德言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头戴高冠,一身儒生的打扮，十分讲究地跪坐在保宁殿的席子上等候。虽说是跪坐着，但一眼便能看出，他身量并不伟岸，属于中等个头儿。身材微微地有些发福，却并不显得很胖。他虽已而立之年，却生得一副圆圆的娃娃脸，额头宽阔。弯弯的浓眉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算挺立的鼻梁下，是一张不大不小，轮廓有形的嘴唇。嘴上，腮下蓄着髭须和短髯。
雉奴脱下织锦翘头履，将它们规矩地摆放在玄关下，小手提着深衣裳裾，抬起穿着白布袜子的小脚，跨进保宁殿高高的门槛儿。叭叭叭地快步走到萧德言面前，交叠双手礼貌地问道：“您就是萧太傅吗?”
闻声，萧德言抬起头，瞧着面前的雉奴，三尺高的个儿，穿着件藕荷色的缎面交领深衣。长长的裳裾，盖着他的小脚。脑袋两侧用金黄色的带子扎着总角发髻，垂着一圈儿的短发。粉嫩漂亮的小脸蛋儿，还带着去壳鸡蛋般的婴儿肥。他额头如日，淡淡眉下一双清澈如泉的大眼睛。年纪虽小，鼻梁却异常的英挺，一张樱桃似得小嘴儿，煞有介事地抿着。
诶，真是个可爱的小郎君！
萧德言不禁弯起眉眼，慈眉善目地冲雉奴微微一笑道：“诺,大王,臣即是陛下派来给大王授课的太傅，弘文殿侍郎萧德言。”
小雉奴连忙给他行礼：“雉奴拜见太傅。”
萧德言笑眯眯地，将雉奴扶起来：“大王，快请起来吧！”
从这天起，年幼的晋王雉奴便开始跟萧德言学习认字、写字和背诵儒家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