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发现自家院子空地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好几个圆竹匾,红艳艳的果实看起来非常有收获的喜悦感,沈季笑眯眯地走进屋子。不出意外,发现蒋锋和七爷在房里严肃地商议着事情,眉头都紧锁着。识相地没有出言打扰,他静悄悄走过去准备先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到厨房里初步收拾一下。
——也许真的是做大事的人啊,根据这几日的观察,发现他们的气质、谈吐就跟周围人不一样的,七爷那副傲气十足、惯于发号施令的姿态明显就是长期居于高位养成的,三哥不凡的身手、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的,如果在青城县肯定也是拔尖的一份儿啊!
虽说刚开始相处不大愉快,七爷总是恶意恐吓自己,可后来也没有发现他们身上带有江湖大盗或者山贼之类的残暴、冷血或者匪气。沈季心里知道,蒋锋他们只是在自己家里暂时歇歇脚,迟早都会离开的。到了那一天,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跟自己一样——很有些不舍呢?
也许不会吧,自己也就是个偏远边境小城再普通不过的人了。
不过我会记得你们的,沈季心里轻声说。
每次心里有事情的时候,他都喜欢在灶台上捣鼓吃食,而且要尽量弄个复杂的、费时间的,其实他自己并不一定特别想吃,只是为了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一下罢了!沈季先把排骨洗净焯过,泡发了一把香菇,准备好姜片蒜和葱段,热锅放油,排骨放进去,大火翻炒,放入酱油、糖翻炒片刻后,加水没过排骨,再把香菇和姜葱蒜放进去,加入盐适量,炖排骨的同时还可以顺便把米饭蒸上。
顺手把蒋锋的药剂泡上,慢慢文火开炖。
吁,纵使千里搭长棚、天下也有不散的筵席呢!
沈季在灶台上忙活了一阵,觉得心里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看着时间还挺早,午饭没有必要这么早开始准备,他洗了把手,出去院子里。
抬头看着太阳已经越升越高,原来还能晒得到阳光的竹匾已经被院墙的阴影所笼罩,沈季动手把全部竹匾重新挪了一遍,确保能在充足的光线下把枸杞晒干,这个可一定得做好了,说好要送三哥一包泡水喝呢!
秋风催黄了绿叶,沈家院子里也铺了一层,估计是风力强劲,从房前屋后的大树上刮下来的,遂洒水防止扬尘,抄起笤帚慢慢打扫干净——这又是一件能让他心静下来的活计。
——不用费脑子,也不赶时间,把一片片、一小堆一小堆的落叶,慢慢聚拢到一起,这一片那一片,这一堆那一堆,全都不放过,中途可以随意发呆、走神。
蒋锋此时已经和李翼商议完毕,心情也不是太好,根据契皇传回来的密旨,七皇子必须再探夏国,取得结论性的答案才能回朝复命!他对李翼上次的失败行动非常不满意。
这并不容易,上次已经打草惊蛇,李翼带的人手也不充足,根据契皇的意思,他们要和礼部侍郎一行一起,作为契国贺夏王万寿节的使者,名正言顺入到夏国使者馆中,和夏国三黄子取得联系。
看来一场硬仗必不可少,只求能把伤亡减到最小。
刚准备到外边沿着溪流走走,透透气。蒋锋就看到沈季在院子里,手里虽然拿着笤帚,眼神却是放空,微微嘟着嘴、皱着好看的眉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挥舞着,半天不不见他挪地儿。
“你这是准备把这院子里的蚂蚁全碾死是吧?”蒋锋促狭地开口。
咣当!沈季回神,赶紧直起腰杆,手扶着笤帚微笑,“三哥,谢谢你帮我把枸杞全晒上啦!”
“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几步走到跟前,轻轻夺过笤帚,躬身开扫,蒋锋的动作可又快又稳——现在他总是下意识就把沈季手里的活计给包揽了,也没多想,就当是怜惜这少年小小年纪却家里家外地忙碌吧!
“不用了,这我来扫就好了!”沈季赶紧劈手去夺,可对方仗着人高马大和灵活的闪躲,嘴里不出声,可英挺俊朗的脸上明明带着笑。硬是避开了身边少年争夺的一双手,还不受影响的扫自己的地。
夺了几下也不成功,沈季微喘着气盯着眼前蒋锋宽厚结实的背,生了一会儿闷气,忍不住嘿嘿乐了,“那你喜欢就扫个够呗,最好把里里外外全扫了!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没哈!”
一路小跑到厨房,看着药已经熬得够火候了,沈季赶紧用湿布隔着把小药锅从炉子上撤下来,倒进碗里晾着;再看看炖排骨,闻着味道已经很香浓了,不适宜再猛火下力炖,不然会干锅烧糊的。把柴火撤了,只留些碳热着锅,到吃午饭的时候就刚刚好。
端起漆黑的药汁儿往外走,中途想了想脚步停下,再拐回去,粘了几粒蜜糖,喝完药压压苦味总是舒服多了,这是他自己切身的体会啊。
“三哥,过来,你该喝药了。”果然人高马大、手长脚长,扫地速度就是快啊,一会儿功夫就给扫成一堆了,沈季心里暗暗笑着。
胳膊微微用力,蒋锋感受了一下,其实已经愈合得挺快的,伤口早就没有红肿、发炎的迹象,而是慢慢收回去,恢复平整,沈季配制的消炎生肌药粉还是不错的。
接过碗,药还有些烫,一边吹凉一边喝完,沈季顺手往他嘴里塞了块指头大块甜腻的硬糖,蒋锋眉头一皱,低头扫到这小子手里还攥着几块这玩意儿,伸手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拍、掌心扬起,轻松夺过来,再如法炮制,往沈季嘴里全放进去。
“唔······塞给我干什么?这是给你的啊!”一下子嘴里多了好几颗糖,沈季说话都不大灵活。刚才蒋锋动作太快,反应过来时对方有力的大手就伸了过来,把糖扔进了自己嘴里。
“你不是特别喜欢?”几下把硬糖嚼碎吞下肚,蒋锋回味着刚才手指抚弄到的丰润细腻的唇瓣,很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猿意马。
“我还有很多的,你知道在哪里,想吃自己拿去,别客气!”仰脖豪气一挥手,好吃的东西都要跟好哥们分享啊,这怎么能藏私呢?
“不,还是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蒋锋心想只有大部分女人家才喜欢这种甜腻的味道的。
“那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嘛,这些吃完我也可以换些新口味!”——真是野心勃勃的小贪吃鬼!
看着沈季把地上成堆的落叶都装进箩筐里,蒋锋问他,“准备扔到哪里去?”
“不扔啊,烧成草木灰,给后山的院子当肥料的。”撸起袖子往箩筐里塞塞塞、踩踩踩!沈季忙得不亦乐乎。
装好后,俩人一人拎着一个箩筐,由沈季带路往外面走。
已是深秋了,山风送爽,远处重峦叠嶂,黄叶缤纷,枝头树梢此起彼伏的沙沙做响,沿着山溪走,水声欢快流淌,有高矮不一的树荫,阳光投下时是斑驳的光影。
看着前面带路的少年,身量未成、单薄纤细,快活的开口向自己介绍山间的趣事。蒋锋跟在后面,静静地听着,偶尔给面子的问上几句,让前面的小家伙更加的兴致勃勃、神采飞扬。
“······你知道吧?那溪里的小鱼才是最好吃的,得那种只有拇指大小的,都没有骨头,稍微放点姜和蒜熬鱼汤,那味道简直是太好吃啊!······之前你家七爷钓的都是肉质太老了,只能红烧,炖汤不够鲜美!”
“哦,那拇指大小的鱼怎么样才能钓上来呢?”
“哎呀那就不是钓上来的,那鱼儿它都聪明得很,从不咬钩啊!三哥我跟你说,那都是用细细的网,找个狭窄水浅的地段儿,先把网子围上,然后你得在上游一路往下赶啊,可费劲了,最后收网可能也就那么几条罢了!”高声叹气摇头,沈季把想吃捞不到的惋惜语气溢于言表。
“就这么难么?别的吃的有没有?”蒋锋此时对沈季的性格已经有几分了解,一句话再次把少年的情绪调动起来。
“也不是,这儿靠山吃山的,好吃的东西也多,这小鱼一年捞几次就没了!不过山里还有很多好东西的,我爷爷就是猎人,早年天天都能吃野味呢,那兔子、獐子、野鸡,都非常好吃啊!可以红烧也可以风干,小时候我最喜欢獐子了,我跟你说三哥哈,那獐子肉呢······可惜后来爷爷去世了,父亲不会打猎,他是大夫!我哥哥虽然会打猎,可他早早就离家出远门闯荡,还没来得及把我给教会了呢!”说到最后,沈季的语气从刚开始的快乐欣喜,一路降低几个调儿,情绪十分低落。
蒋锋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不过,沈季他还有个哥哥?这么说来他就不是孤儿了,之前总看着他家里就他一个人,又明确他是父母双亡的,谁没好多问他家里的情况。
此时已经走到山溪边一个小小的拐弯处,沈家专门烧草木灰的地方已经到了,那里是块开阔的空地,有棵高大茂盛的树,下面搭着一个简单的草棚,前面一块焦黑的地儿想必就是烧出来的。俩人把背篓放下,把落叶倒出来,拢成个锥儿型,在底部掏了个小洞,沈季从草棚门口挂着的篮子里拿出打火石,点燃,猩红跳跃的火苗、浓浓的白烟窜出来。
两人刚好站在下风处,顿时被火堆热力燎上、浓烟呛住,蒋锋赶紧拉着沈季退到另一边,山风吹过,他自己刚才屏气了,所以没什么事情。可沈季就被呛得猛咳嗽、眼泪都流出来,蒋锋看他难受,忍不住抬手抚上他单薄的背脊,帮他顺气,嘴里却淡淡地开口质疑:
“沈季,你刚才是特特瞅着有浓烟过来就猛吸了几口么?”言下之意你怎么这么笨、不知道屏气?
“咳咳······才不是,我只是······不小心吸了······就那么一小口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说的意思,恰好出丑而已,是君子就应该装作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哪能当着人的面说出来?
这么一闹,刚才忧伤的情绪就消失了,蒋锋看着气氛缓和下来,忍不住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问:“沈季,你刚才说,你还有个哥哥啊?”
“是啊,我哥哥可厉害了,武艺高强,胆识过人,刚十八岁就一个人出远门哦!可惜那时我还小,哥哥不准我跟着去,他让我在家里好好侍奉爹娘,不然我现在怎么还留在这儿呢!”提起穆东,沈季永远是这样崇拜而得意洋洋的神态,仿佛夸在穆东身上,跟夸自己一样,没差别!
看着沈季难得除了夸赞吃的、还这么直白肯定的夸赞一个人,看那摇头晃脑、眉开眼笑的傻样儿!蒋锋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哦,真有这么厉害?”淡淡的、隐隐带着不以为然——可惜继续得意赞扬的沈季压根没发现。
“那当然了,我哥哥可是贺州大军的参将呢,这军功都是他这些年来奋勇杀敌、从前线战场上换来的,你说厉不厉害嘛!”如果可以,沈季能跟人说上半天,关于他哥哥穆东是怎么优秀过人这些之类的话,作为从小就崇敬的兄长,到现在长大了还是他沈季骄傲和维护的对象。
什么?你哥哥是贺州大军一员?还是名参将?蒋锋猛地回头,这下是真的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