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是实在忍无可忍,夏荷原本以为,这些话,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他的彷徨与无措,没有别人可以切实感受。毕竟,尽管这嘉朝天下如此之大,也应该不会有第二个男人,打小被当成女人养了吧。他至今弄不懂男女的具体差别,弄不清自己该站在一个怎么样的位置,他也曾想过,自己既然是个男子,而非真正的女人,就不该对李慕抱有那种女人才该有的爱慕之情。但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念头。
夏荷一次又一次的梦/遗证实了他心底里真正的念头,他喜欢李慕,想跟李慕在一起。他的梦中没有女人,只有李慕。
夏荷忽然哭出了声,张家小院里的其他三个人均是手足无措。还是李慕反应的快,拍着夏荷的后背,像是爱抚一个狂躁中的小动物似的,安抚着他。李慕无需言语,他站在夏荷的背后,已经是对夏荷的一种抚慰了。
渐渐地,夏荷心绪平复了下来。
他张开眼,一双渴望的眼睛望向张十一和兰娘。夏荷的这一双眼长得特别地大,笑起来的时候瞧上去亮晶晶地,哭的时候瞧上去也足以叫人心疼。兰娘没撑住,也随着夏荷在擦眼泪。若是有旁的办法的话,她也不想啊。
倒是张十一,神色黯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荷叫:“爹……娘……”
兰娘心中已然松动,但这么大的事,她哪儿敢做主,于是也带着哀求,望向张十一,希冀他能拿主意:“当家的……”
张十一愤恨地将手中的凳子砸在了地上:“早知道我张家要绝,当初就不该让你活下来!”
说罢,他转身便进了屋子。
那脚步却踉跄着,不似张十一这个年纪该有的。他仿佛在那一瞬间,老了。
兰娘擦擦眼泪,搀着夏荷,道是:“你爹那倔脾气,你可别把他的气话放在心上……唉,夏荷,你先跟二姑爷去他家住两天,我好好跟你爹说。”
“娘……你同意了?”夏荷问。
兰娘咬着唇,不敢松口。
她同意了?若是有的选的话,哪个做娘的会心甘情愿地将儿子当女儿养,又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别人家的儿子带走?但她心底里一直对夏荷有所愧疚,硬要阻拦的话,兰娘说不出口。
最终,她只能道是:“你回去吧,要是有功夫,把金宝带来,让娘瞧瞧。你们出去这几个月,金宝都没来看我呢。”
夏荷颇有些失落。
李慕却知道兰娘至少是在犹豫了,拉了夏荷一把,对兰娘道是:“岳母,我先跟夏荷回安乐村了。”
“唉。”兰娘背过身去。
李慕则搀着夏荷,低声道是:“走吧,先回去。”
李慕自然不是走着到镇上来的,李老四的驴车正停在不远处。李老四不知道李慕是来见谁了,一见夏荷竟跟着出来了,吓了一跳:“这……慕哥家的?”他擦了擦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当初是忽有一天,张家就突如其来地搬走了,连带着夏荷也不见了影子,连地里头的庄稼也统统给抛下了。村里头议论了许久,奈何没人敢明着去李家问话,李家也不出声,大伙儿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接受张家已经不住在安乐村了的这个事实。
他一直以为张家已经搬远了,说不准回南方去了,却不曾料到,原来这家人还在饶南镇呢。——那究竟为何要搬走,还要带着夏荷一块儿?饶是李四叔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夏荷竟会是个男娃,自然想不明白张家离开的理由。
他想问,但当着李慕的面又不好问。犹豫了半晌,李四叔只好抓抓脑袋,嘿嘿一笑,憋住了自己的好奇,让两个人先上车了。
夏荷沉默了一路。
李慕自觉夏荷现在应该一个人清静清静,倒没去打搅夏荷,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直到到了李家门口,李慕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到了,下来吧。”
“哎。”夏荷点点头,跟在李慕身后,跳下了车。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样子。
见过李老太太后,夏荷将金宝抱走了,仍旧是不说话。
金宝坐在夏荷怀里头,小脑袋靠在他的胸前。试了试,不是很舒服,奇怪地抬起头来:“姨姨,硬。”然后指了指李老太太,“奶奶,软!”
一屋子大人:“……”
都道是童言无忌,这些大人也不好责备金宝什么,只能叮嘱他不可对旁人的那个地方妄加评论。金宝也不知听懂了没,一双葡萄似的眼珠子透着茫茫然,却点点头。
夏荷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摇摇头,难得笑了笑:“等金宝年纪再大一点的时候,姨姨再解释给金宝听。”
“……喔。”金宝乖巧地答应了下来。
忽然,远远传来一阵锣鼓的喧嚣声。
“谁家要娶媳妇么?”夏荷抬起头来,问道是。
“没听说啊……”李老太太道。
话音刚落,就见林婶闯了进来,喜得手舞足蹈,道是:“快,快!捷报老爷来了!”
李慕忙起身。
金宝不知道大人在着急些什么,只拽着夏荷,不叫他走。
幸而夏荷现如今跟出去也尴尬得很,他便道是:“一会儿乡亲们就该来贺喜了吧,我先去院子里躲躲。”
李老太太哪儿知道自家儿子要跟夏荷度余生,还以为夏荷是怕自己出现在这儿,不好跟外人解释他不是离开李家了么,此时也顾不上去想什么更妥帖的法子,便道是:“也罢,你先去吧。”
夏荷闷着头,抱着金宝走了。
中举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更何况是乡试头名,连县里都被惊动了,特地派了仪仗跟来。锣鼓队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李家人刚站在门口,便见不远处拖曳着一大串的人,个个喜气洋洋,仿佛是他们自个儿中了举似的。
李慕早便知道这个消息了,倒是能淡然些。
他手中拿着李老太太早备下的礼钱,按着规矩接了捷报,一串礼节走过,客气地邀官差们留下喝酒,没想到对方却答应了。幸而林婶早便备下了酒肉,这下子赶紧带着几个村里的婆娘去忙活。
李家大院里摆出好几张大桌子,客气一番后,官差们先落座,而后才是村里人。
那领头的笑道是:“我道是这安乐村的名字为何如此耳熟,原来李老爷快要跟我们家县令大人的妹夫家做亲家了。”
这关系可够拐弯抹角的,奈何这小小村子里,能跟县里扯上姻亲关系的,也就只有李芸一个。那差役真当这是天大的喜事——至少对这个没见识的小村子是如此,得有多大的福分,才能被县里的老爷给看上?
奈何在座的聪明些的也都立刻想起了李芸,却都不知该作何回应才好,一个个地沉默了下来。
差役没收到一片贺喜,很是奇怪。
李慕不好也板着一张脸,只能搪塞了两句,敬酒给差役们吃,让他们别再在意这件事。
还好村里人秉着对县里来的老爷的恐惧,没敢当着人的面说出什么男人娶男人,成何体统之类的话,都只是私下里念叨。
这酒吃得不香,没多时便散了。
李慕却喝多了酒,尽管村里人不敢灌他,不代表那些差役不敢,不但去敬酒,最后还同李慕称兄道弟了起来,只差没明面上喊李慕赶紧向薛家投诚效忠了。
李慕应付得有些头疼,等好不容易将人送走了,目色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也不再了。
李老太太颇有些担心地问道:“我儿,可是累坏了,赶紧去歇息吧?”
李慕点点头,步履蹒跚,瞧着李老太太忧心忡忡地,赶紧跟上去。
幸而刚进后院,就瞧见了夏荷。李老太太唤道是:“夏荷,你扶慕儿一把,别让他摔着。”
“哎!”夏荷赶过来,见李慕这个样子,颇有些好奇道,“慕哥这是喝醉了?”
“那些官差可真能喝的。”李老太太埋怨了一句。
夏荷没应声,而是搀着李慕往回走。李慕却将自己的身子往夏荷身上一斜,完全地托付在了夏荷身上。夏荷觉得沉得慌,也只能揽着。
终于将人送回了床上,夏荷揉了揉肩膀,唉了一声。
他转身正要走,忽然李慕却一把将夏荷给拽在了怀里。
夏荷没个防备,跌坐在他身上,四目正相对。夏荷眨眨眼睛,瞧着李慕双眼迷蒙的模样。
李慕喃喃道:“夏荷……”
夏荷挣扎着想起来,奈何李慕的力气却意外地大,他没能成功地逃脱。
忽然李慕又将夏荷往自己身上一摁,夏荷便意外地察觉到,两个人的唇齿相依,唇间有暖意袭来,仿佛是一轮太阳贴近了自己。
他感觉自己全身在烧。
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梦见过这样的场景,却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能成真。夏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愣在了那里。
李慕却环住了夏荷,让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夏荷感觉自己竟没了力气,闭上了眼睛。
醉酒中的李慕不知餍足,他摸了半晌,迷迷糊糊地,觉得缺了点什么。
伸手往枕头边一捞,李慕捞到了一个小盒子。精致可爱,但现在,两个人没有谁还有闲心欣赏一个盒子。
李慕迷蒙地觉察到,这就是自己要的那个东西了。
他一翻身,让夏荷躺在了自己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