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帐,杨炯把秦素素叫来了。
“我要写封信。素素,你派人确保送到郑芝龙手上。”
秦素素见杨炯一脸郑重,反倒有些纳闷。几个月前,虎山军和郑家军刚刚在尸山血海中厮杀了一仗,怎么反倒主动要给郑芝龙写信了?不过,秦素素一贯秉持“敏于事而讷于言”,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想了想,杨炯觉得,远赴辽东这个事,还是得跟秦素素说一声。毕竟,秦素素未来要掌握虎山军对外的情报系统。情报系统就是服务于政略战略的。
“素素,这个月之内,我要带着兄弟们启程北上,远赴辽东抵御东虏。”
此言一出,秦素素略显惊讶地看向杨炯,尔后轻声问道,“夫君,能不去么?辽东实在太远了!”
杨炯苦笑着摇摇头,“再远也没有办法!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东虏兵锋直指锦州,想着攻破宁远以北的防线。若是大明打不赢这一仗,东虏入主中原就是迟早的事。”
美目眨了眨,秦素素又问,“宁远以南,不是还有山海关么?即便东虏攻破锦州、宁远、松山,也不见得就能入关呀?夫君,你是不是太过忧虑了?”
杨炯再度苦笑,“素素,打仗不是这么算的。东虏想着攻破宁远锦州一线,朝廷势必大举增兵,举倾国之力以解锦州之围。这是一场空前的大会战,大决战。”
“地盘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更是变化的。此战,若朝廷获胜,则数年内,辽东局势会平缓许多。若此战大败,朝廷威仪沦丧,人心尽失,内忧外患更是难以应对。说白了,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都对朝廷会丧失信心,时局将愈发不可收拾!”
杨炯说完,秦素素蓦然有些心慌,忍不住问道,“夫君,依你看来,这一仗打起来,最终谁会赢?”
杨炯低头沉默不语。
秦素素追问道,“夫君,是不是东虏胜算要多一些?”
杨炯突然抬头笑道,“胜算多也不好使!咱们也去凑凑热闹,不求大杀四方,但求无悔疆场!素素,你来动手,给郑芝龙写信——咱们去辽东打仗,还得请这个海龙王出马,给虎山军运粮草辎重哩!”
秦素素不再劝说,轻轻走到案几旁,伸出芊芊素手,开始磨墨。
……
刘子安走后,杨西施先是一个人坐在大堂上发了一阵呆,尔后叫来了惠姑。
“惠姑,你这些日子,把我们一家子出行的家什预备一下。不要太多,但尽量够用。”
惠姑听了,一头雾水,“娘,这是?”
杨西施神情疲惫,叹道,“我估摸着,咱娘俩,可能要出一趟远门喽!”
惠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急切地问道,“娘,究竟出什么事了?”
杨西施宠溺地看向惠姑,“惠姑,要不这几日,娘就安排你和炯儿圆房?”
被杨西施岔开话题,惠姑一脸羞色,低头小声回道,“娘!你还没说,为啥要出门远行哩!”
见惠姑满脸通红,杨西施竟被逗乐了,便随口调笑道,“你个小丫头,你也还没说,要不要圆房呀?”
惠姑哪里是杨西施的对手,便缄口不言。
笑了一阵子,杨西施心情好多了,脸上的豫色散去不少,转而平静地说道,“炯儿要去辽东打仗。自打他去当了屠夫后,有什么大事,会找我说,但最后还是他自个拿的主意。这回估计也大差不差,最后还是会启程北上的。”
“……虎山军是炯儿一手拉起来的。只要炯儿有决心,不管是天涯海角,这队伍还是能够跟着走的。我看现在,就是什么时候启程的事了。”
“啊!”惠姑失声惊呼。
杨西施笑了,再次打趣道,“怎么,急着要圆房了?要不,就这几天,在府里大办一场?”
惠姑连忙否认,又问道,“娘,以往虎山军出去打仗,也没见你跟着去呀!”
杨西施轻轻摇了摇头,“不一样。此战,千里迢迢,九死一生。让炯儿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再者,我们杨家虽说是衡州人士,但其实是一点根基都没有。若是炯儿有个什么差池,这衡州的地盘也不是咱娘俩可以守得住的。一家人,不管是死是活,在一块就好!”
见杨西施这般说来,惠姑也就不再问了,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
刘子安情绪复杂地进了大帐。
杨炯见了,立即地让亲兵端来茶水和点心,亲热地问候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了结了差使,还急急忙忙回衡州了。这一路上,骨头都震碎了吧!”
刘子安心里顿时一暖,脱口而出,“将军,你看在我这一身老骨头的份上,就不要任性了!”
杨炯听了,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滞。
想了想,杨炯再次笑道,“刘兄,你先喝口茶!回头,我们再从长计议!”
刘子安摇头,乘胜追击,“将军,我去见过老夫人了!”
杨炯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不意外,因为石三妹已经说过这个事了。
刘子安坦然道,“我去求见老夫人,就是想请老夫人出面劝劝你。去辽东打仗,我还是之前的说法,完全是大老远去自讨苦吃。更何况,兵凶战危,不是一腔热血就行的。”
见刘子安如此执拗,杨炯知道,这个是根本的意见分歧了,不是几句好话可以打发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必须来一场彻底的头脑风暴和犀利的思想交锋!
杨炯正襟危坐,剑眉轻扬,“老刘,你我都是武夫,那就说直接一点。目前,东虏已经开始围困锦州了,其目的就是突破宁远到锦州的关外防线。现在,朝廷也在大举增兵,这是一场倾国之战!”
刘子安点了点头。都是武夫,在事件的基本定性上,自然差不多。只不过,刘子安觉得,这关自己,关虎山军什么事!
杨炯又道,“若此战,朝廷不胜,往后大明将士就会打心里,觉得东虏不可战胜!这就是我想远赴辽东的根本原因。我不信这个邪!”
刘子安目瞪口呆。他原以为,杨炯会说出什么大道理来,没想到竟然说的是这个。不信邪,就要去打仗?
刘子安很想开口——你这是个什么屁话!
想了想,刘子安站了起来,“将军,我不拍惹你生气,这事关虎山军全体将士的性命安危,事关大伙的前程。我就直说了——东虏,为祸辽东几十年了,其战力不容小觑。他们不是沈犹龙的剿匪大军,也不是郑家军。”
“你,你可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杨炯笑了,开怀大笑。
“老刘,你说得很对,东虏肯定不是沈犹龙,或者郑芝龙手底下的大军可以比得上的。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不信邪!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那得打了之后才知道。”
“你不用再劝。我是主将,你是幕僚,下决心是我的事,查漏补缺、辅佐帮衬是你的事。你真有心,好好斟酌一下咱们的行军路线,还有粮草辎重如何补充。”
刘子安气极,拂袖而去。
杨炯站了起来,转身又看向屏风上的巨幅地图。
不求人知我,但知从何来!
杨炯心里有些苦涩。即便知道松锦之战的最终结局,但身边的将士依旧还是不会理解的。因为,人的立场与利益,会决定思维和情感的。
普通的士卒,最大的关切是军饷和后营。那些幕僚和军官,想的是官位和权势。身边的女人,想着的是自己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做个小军阀。
这便是人心。
人心如此。
人心难违。
但是,自己的情感,还有认知,是后世的经历和见识决定的。不去辽东打这一仗,心难安,气难平!老子就是要跟你们真刀真枪干一仗,老子就是要豁出一切也不愿有一天被剃头!
想到这里,杨炯下令,“去把度支使叫来。”
王鹏很快就到了。
杨炯径直说道,“这个月之内,虎山军要出征辽东,抵御东虏。吃的粮食,穿的衣物,用的武器,必须预备好!出征将士的员额,就按一万五千人计算。”
王鹏本能叫屈道,“将军,这个实在是,实在是!将军,这几千里地,吃的用的,可不是个小数目!就是把现在虎山军的库房搬空,怕是也难以预备周全呀!要不,咱们还是被去了吧!”
杨炯瞪着王鹏,冷笑道,“出征将士的名单里,我会把你放在第一个!”
王鹏听完,先是一愣,尔后面如土色、冷汗直流,最后竟然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杨炯摇头,“没用的,倒下也不好使,有本事你自杀。我不可能带上一具尸体去打仗。”
王鹏哭丧着质问道,“将军,你平素都是蛮好说话的,和和气气的,很少拿兄弟们作法。怎么一说要去辽东打仗,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这比起当日的袁明和指挥使,可是要狠多了!”
杨炯一脸无辜地点头附和,“人不狠,站不稳!”
这下,王鹏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