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
今天《风声鹤唳》杀青。
如果说它的前半段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后半段则是家国沦亡、物是人非之悲。
后半段中,聂英宁和明宗泽尝试着拔掉身上的刺,尝试接纳彼此,就在这时候两人出现了分歧。聂英宁无意间发觉了明宗泽的身份,她不支持他搅和到这场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战役里,而他坚持大丈夫当以马革裹尸、青山埋骨。
她有底线,所以责令手下不能卖国求荣,但她也是个利己主义者,不想掺和也不想干预。
两人最终因分歧分道扬镳。
半年后,聂英宁得知明宗泽以身殉国。她在他的衣冠冢前枯坐了一天,散尽家财。适逢敌寇设宴诱降,新政府成立,上海形势严峻。去香港的原计划更改,她临行前只身赴宴,配合延安、重庆,炸毁了第二天与会人员的所在的游轮。
故事到此结束,后世说法不一。一说聂英宁以身殉国,一说她成功逃脱,去了香港。
不过战火纷飞的年代,一切平和与幸福都是短暂存留的泡沫虚影。在这场纷乱的战争里,任何一个人不过是极微小的浮沉,不值一提。
和霍翊最后一场对手戏在前些天已经完成了,炸毁游轮的戏份也已经结束,今天要拍摄的是故事最后,聂英宁回忆里的东西。
地点是墓园。
顾娆还特地早来了会儿,一进剧组打眼就瞧见方静音坐着。薄寒的天气里一袭长裙掐得身量苗条,她外面就裹了件呢子大衣,看着都冷。
“你到多久了?”顾娆也没把人晾在一边掠过去,径直向她走过去。
方静音对她不太和善,从还没见面顾娆就清楚。网上爆料的试镜名单、营销炒作和后来的红毯采访,包括在拍摄过程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明面上的客套做到位了,私底下却没摆过好脸色。
不过拍摄过程中,她也没使绊子,对演戏十二分的上心。
说起来镜头前的和睦相处,是挺虚假的,可又不是两面三刀那回事。所以顾娆也懒得理会,总不至于要求所有人都喜欢自己。
她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份上。
所以方静音能来,她还是觉得挺奇怪的。
“刚到。”方静音素来看着平易近人,扯着唇角跟她寒暄,“难得,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你怎么来了’呢。”
“不是不太好听吗?”顾娆不以为意,也没什么避讳。
方静音原本轻易不跟人接茬,今天罕见地拿腔拿调,“我就想看看,赢了我的人什么水准。”
“我以为这些日子够让你心悦诚服了。”顾娆既无吃惊也无懊恼,试镜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耿耿于怀也不奇怪。
方静音对她不饶人的一张嘴习以为常,笑而不语。
墓园进行了清场,几台摄像机有条不紊的工作着,场记声音洪亮:
“第42场镜头a第一次”
她点了一支烟,淡淡的烟圈浮荡,手指从墓碑上轻轻扫过。
她眸底清冷沉静,像是在看一个已故许久的老朋友,哀恸随着年岁淡去,留下的只剩一星半点的回忆。
木盒里有一封旧信,寥寥几句。
——立场不同,信念不同,但我如忠于信仰一样爱你。
半年前地争执犹在耳畔:
“你效忠于谁?重庆,南京,还是延安?”她格外清醒地看着他。
“你又效忠于谁?”他不答反问。
“利益。”她垂眸轻笑,抬眼是无尽的悲凉,“我只效忠于利益,宗泽。”
“我效忠于你。”她阖上双眼,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轻得像一声喟叹。
诺大的墓园寂静无声。
不会再有人回应了。
“你想救国,”她盯着墓碑,喃喃道,指尖将未燃尽的香烟捏进手心,萧索起身,“我只想救你。”
可惜国之不存,何以家为。
“cut!”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剧中克制的情感在剧外收敛不住。
最后一场,反而是她拍得最顺利的一场。一条过,比徐臻想象得状态都要好。
顾娆伸手擦拭了一下眼尾,弯唇笑了笑,徐臻激动地起身拥抱她,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很好。”
顾娆留意到方静音手里多了一束鲜花,纤眉微挑,“送我的吗?”
方静音刚要将花束递过去,还未开口,就听到霍翊的声音,“恭喜杀青。”
他话音一落,方静音手顿住,眸底的平和一瞬间凝固,递出鲜花的手半道收回,“我买着好看。”
花束被丢在了桌面上。
刚到的霍翊朝着她的方向来,眼睛却直追着方静音。
顾娆一瞬间福至心灵,玩味地眯眼盯了他一会儿,咋舌,“霍大影帝艳福不浅啊,我算是知道蓝颜祸水四个字怎么写了。”
霍翊没什么反应,可能没听懂,也可能是不想听懂。
顾娆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手中的花束,“你那束我不要了,白白拿我作戏。”
她今天才明白过来,方静音的敌意来源于哪里。
凭白让人塞了一嘴狗粮。
徐臻倒是单独把她叫去,话也没多说,是一份剧组试镜邀请和剧本,“何西导演正在大规模选角,我看过剧本,女一号很适合你,我跟她推荐过你,你看看剧本,合适可以去试镜。”
古装正剧,《朝华》。
“谢谢徐导。”
徐臻听不惯煽情的话,怕她跟以前那些人来一长段,拍了拍她的肩膀,摆了摆手。
剧组的杀青宴要推后一段时间,顾娆也没回德林公馆,下午订了机票离开了沪上。
她原本是打算跟沈良州打声招呼的,然后夜里和清晨的记忆,就无声无息地挤进来。周身的冷肃化为烈火,纤细的腿被钳制住,啜息和哀求消弭于唇齿之间,相叠交绕,最后在他的步步进犯里学得乖巧。
顾娆觉得,让他一个人睡就挺好。
“活不好,爸爸决定让你独守空房。”发完消息,顾娆可不管会有什么后果,直接关了机。
燕京今晚有个明星慈善夜,时尚杂志《runway》于2004年创办,一年一届。
因为《runway》在国内外时尚圈的地位和媒体的大规模宣传,慈善夜已经沦为明星争奇斗艳的名利场。
这几年慈善夜被推向巅峰时期,无异于慈善界的奥斯卡,各大明星华山论剑,趋之若鹜。从红毯入场、签名拼穿搭珠宝,到两小时对外典礼的抢c位和压轴,一直到最后的不公开宴会寻觅资源,整场下来,就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虽然慈善夜快沦为宫斗现场了,不过捐款结果有效可观,也是媒体扒暧昧或者势同水火的微妙关系的好时机。
今晚能承包好几天的头条和热度。
顾娆不太想回燕京,对勾心斗角也没什么参与或者围观的兴趣,不过《runway》的主编是她老朋友,一个法国女人。
上了飞机,顾娆察觉到不太对劲。
图个清净,自然是包机出行,结果进了头等舱,她看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男人背对着自己,修长的腿往前一撂,没有了西装的禁锢,他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光线柔和了他原本冷峻的线条。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正无聊地翻着杂志。
顾娆站在他身后几步,隐隐约约有雪松的气息缠绕在鼻尖,还有一点儿焚香的基调。
太熟悉了,她都不用过去确认,就知道是沈良州。
容容和小李两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一个劲儿地偷瞄顾娆,做好了出卖对方,让对方背锅的准备。
“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顾娆面无表情地盯了两个助理几秒,咬牙道,“你们两个真行,卖主求荣是吧?”
“我是小女子。”容容弱弱举手。
“我选择做小人。”小李颤颤巍巍。
得罪老板不太好,可是两个都是老板,那就只好把其中一个当老板娘处理。两个人事先一串通,觉得这不愧是利人又利己的好事。
顾娆屈起指骨,一人敲了一下,“不给位置了,去面壁。”
卖主求荣二人组垂头丧气到后面坐好,罚站是不可能的,毕竟还在飞机上。
沈良州十分沉得住气,她不同他打招呼,他也懒得搭理她。一直到飞机起飞,顾娆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先生,你说他们收了多少钱?”顾娆伸手抽走了他手里的杂志,压低了声音,“我的人格魅力真的这么小吗?我的助理居然对别人这么狗腿。”
“小姐,你的助理包括你都属于你老板,然后,我觉得他们这不叫卖主求荣,”沈良州掀了掀眼皮,将歪理说得一本正经,“这叫助人为乐。”
容容和小李闻言直点头。
“……”顾娆无言,眼皮都不想抬一下,“你有事回燕京?”
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太累了,顾娆点到为止,结果沈良州似乎上瘾了。
“本来不打算去,我给我女朋友准备了杀青的庆祝宴,结果她丢下我一个人,”他冷笑一声,照旧拿腔拿调地同她交谈,“小姐,你觉得她是不是欠收拾?”
顾娆眉心跳了跳。
她将微颤的声音巧妙地收成一声轻咳,“先生,我觉得你女朋友是无心之失。有话可以好好商量。”
“是吗?那短信也是不过脑子吗?”沈良州半笑不笑地看着她,唇边的笑意越发冷起来,“需要我给你读一遍吗?”
顾娆想起登机前作死发的那条短信,被噎了一下。
本来分开两三天,玩笑都开完了也没什么的,说不准他一忙就忘了呢,鬼知道现世报这么快。
“沈良州……”顾娆微微侧脸,尴尬地笑了笑,“我觉得这是误会。”
这次连服软的机会他都没给,他眯了眯眼,轻笑,“我也觉得是误会,我今晚就纠正你对我的误解。”
顾娆身体僵了僵,瞪他,后槽牙咬合,“威胁未成年,你很有成就感吗?”
“未成年能学的方式很多。”他掀了掀眼皮,淡声道,“你体验不够深吗?”
“你闭嘴,沈良州。”顾娆唇角抻了抻,难以置信地看了他半晌,“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沈良州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仅良心不会痛,还能变本加厉。他微微倾身,修长的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生日不到一个星期了吧?”
“你是魔鬼吗?”顾娆一字一顿,彻底放弃了同他交流。
她拍掉了他的手,刚刚去取酒的空乘人员回来了,她一偏头,靠着一侧合上了眼睛。
沈良州低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