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杳镇,云雾山。
这是个云兴霞蔚的午后,云雾山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下,苍翠欲滴连成一片,宛如一副流动的水墨画。枝叶扶疏,微风不燥,有星辉点点在林间跃动。
林中开满五光十色的野花,卧怜在羊肠小道间,聆听两山夹一壑的溪水潺潺声,随着微风缓缓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初夏来临,溪畔长满了蒿草,绿绒绒一片。溪水自远山叮咚流下,扑打在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上,溅起阵阵不小的浪花。溪水中倒映着苍青色的云雾山,仿佛给白色的带子绣上了碧绿的花纹。
一条大青石阶路沿着云雾山蜿蜒绵亘而上,石阶两旁挺立着参天松柏,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形成一条天然的绿色通道。剑灵宗的山门便矗立在山顶之上,是一片凿开的开阔场地,地上铺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山门由一块特殊的乳白坚硬巨石砌成,顶端斜插一柄断剑,入石深五分。此断剑,传闻是开山老祖生前所用的灵宝剑,在他弥留之际,为了剑灵宗万古长青,他将毕身修为融入断剑中,插在山门巨石上,以威慑敌人。在无尽岁月的打磨下,断剑并未因此变得铁迹斑斑,反而如同白玉一般散发出明亮的光华,有丝丝霸道又凌厉的杀伐之气传出。
坚硬的巨石上也因断剑的力量所摄,遍及了蛛丝网般密密麻麻的细碎裂痕,看似就要承受不住轰然粉碎开来,却又能几百年屹立不倒,顽强的与断剑融为了一体,蕴含着雄厚又深沉的剑道之意。巨石上刚劲有力的挥下“剑灵宗”几个大字,清秀含隽永,灵动透沧桑。
其宗下百来名弟子,大多都留余此山门巨石下修炼,参悟老祖留下的剑道之意。
艳阳下的云雾山,缭绕着浓郁的天地灵气,好似沉睡在静谧中的世外桃源。
此时,云雾山脚下,走来了一男二女。男子目若星辰,手摇折扇,衣冠胜雪,风度翩翩。一头如瀑的黑发顺肩滑下,气质儒雅出尘,仿若天上的谪仙。二女则亭亭玉立,柳叶弯眉,长相都极为惊人,更生得一个模样,冰冷温婉各异,教那千娇百媚的红尘女子见了也自惭形秽。
这三人,正是由姑苏镇一路而来的杨靖宇、绮霜和绮露。
北辰郡已属新罗帝国疆域,虽较新罗皇城京都远上好几千里,但其百姓安居乐业,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色。便说是这小小的桃杳镇,也是雕梁画栋,人人丰衣足食,倒是顺应了新罗帝国的歌舞升平,太平盛世之风。
“公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出来两个月了,露儿好怀念京都,好想回家啊。”
如今来到了新罗帝国的疆域,绮露自然很兴奋,巴不得即刻赶往京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自从跟着杨靖宇去了瑶池,期间又生了无数事端,加上连日来马不停蹄的赶路,让她感到十分疲倦。
绮霜瞪了一眼这个话痨的妹妹,开口说道:“露儿住嘴,公子来此处,自有公子的打算。”
杨靖宇缓缓摇着手中的折扇,轻轻道:“露儿,这云雾山上,可驻着一个不容小觑的三流宗门!”
“三流宗门?”
绮露微微颔首,不解的道:“公子,新罗帝国幅员辽阔,一二流之宗多不胜数。区区一个三流小宗门,公子为何如此重视?”
“因为——”杨靖宇顿了顿,收起折扇,握紧手心,不苟言笑,压声道:“它叫剑灵宗!”
“剑灵宗!”绮露惊讶的怪叫了一声,发现自己失态了,急忙抬手捂住嘴巴。她终于明白公子为何在意这个三流小宗门了,因为剑灵宗是李忘尘的师门。同样她也感到很疑惑,李忘尘被公子逼下山崖,恐怕早已尸骨无存,如今公子还来剑灵宗干什么。
难道是想将剑灵宗从根拔起,让这个三流小宗从此消失在世间?
绮露赶紧拉住杨靖宇的衣角,眼里流出不忍之色,摇头道:“公子,李忘尘已经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对他的师门下手,他们都是无辜的!”
“傻丫头,杀死李兄,并非我所愿,我又岂愿覆他的师门。放心吧,这一趟,我只是想找剑灵宗要一个人!”
杨靖宇眉目含笑,轻轻抚摸了一下绮露的脑袋,眼里却闪过一丝痛楚,蓦然长叹了一口气,不知心绪几许。
李忘尘,是他心口上一道难以痊愈的伤疤,是他无数次噩梦的源头。
绮霜似是看出了杨靖宇神色间掩藏着的伤感,带着无比信任的语气说道:“露儿,公子襟怀坦白,重情重义,才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肯定是有情不得已的苦衷。霜儿相信,公子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即便杨靖宇不说出来,聪明的绮霜又怎么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风如烟那个老妖婆从中作梗。
公子,又怎么愿意杀害自己的至交好友!
“也许会吧!”
杨靖宇点点头,望了一眼剑灵宗上山的蜿蜒小道,抬了抬脚,就跨上了满是裂痕的青石板台阶上。
二女跟在后面,都不再言语。
约摸半刻钟后,三人停在剑灵宗山门前,看到山门前那柄斜插在乳白巨石中的断剑,都感受到了其上隐隐蕴含着的高深剑道之意。
“想不到这剑灵宗之祖,竟是一位强大的剑道宗师。”杨靖宇感慨道。
巨石脚下,十几位结跌伽而坐,放开心神感悟剑道之意的剑灵宗弟子,突被这一声清朗的声音惊扰到了。他们满脸不耐的睁开双眼,就欲发怒。可当看到来人那一身不凡的打扮和惊人相貌后,心中怒火瞬间被压了下来。杨靖宇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亲人的儒雅之气,让这群人原本倨傲的神色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其中一位年龄稍大的弟子站了出来,对杨靖宇三人抱拳行礼,问道:“请问三位来我剑灵宗是有何事?”
杨靖宇拱手还礼,笑道:“在下来贵宗,确有重要的事求见白宗主,还烦请兄台为在下禀报一下。”
那弟子脸上露出为难,仔细打量着杨靖宇,踌躇了一刻,又问道:“不知几位从何而来,是何身份?”
“是在下唐突了,竟忘了礼数!”杨靖宇顿时明了。作为剑灵宗宗主的白念飞,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有资格见的,随即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鄙人李靖安!”
那弟子只觉这个名字很熟悉,低头一想,突然惊道:“你……您是太子殿下!”
杨靖宇点了点头,脸上一片亲和。
“参见太子!”那弟子当即跪了下来,心中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得罪到杨靖宇之余,又显得十分激动。
“在下出门在外,不受这些俗节烂礼,快起来吧。”杨靖宇连忙低身将他扶起来。
“多谢太子,还请您稍等,在下这就去禀告宗主。”
这个剑灵宗弟子一脸瞻仰之色,他早就听闻当今太子李靖安的大名,不仅因为李靖安拥有一身不俗的道行,还因为,这个绝世美颜的男儿,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早已超过了当今圣上。
李靖安仁爱孝悌、谦和好礼、克己奉公、修己慎独、勤俭廉政,体恤民生,拥有很多美好的品德,是百姓心中最敬爱的人。
同样也是他心中最仰慕的人。
当今太子亲身登门拜访剑灵宗,这让宗内一众长老受宠若惊,手舞足蹈,直呼宗门等到了发展的契机。然而,白念飞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只有他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对,李靖安此次到访,很可能会给宗门带来灾难。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白念飞一筹莫展,硬着头皮亲自去迎接杨靖宇。
山门外,杨靖宇三人等了半刻,就见到白念飞携一众长老快步走来迎接。
“剑灵宗,白念飞拜见太子殿下。”
白念飞轻轻鞠了一躬,方才抬头打量起杨靖宇,心中微微惊讶,当今太子,果然生得俊美非凡,比传言的更加儒雅有气质。
杨靖宇含笑作揖,回礼道:“在下不请自来,还请白宗主见谅。”
“哈哈……”
白念飞爽朗的大笑一声,抬手挥袖,侧身让出一条路,道:“太子说的哪里话,您的到来才是令我这僻陋之宗蓬荜生辉啊,快请。”
杨靖宇三人在白念飞的指引下,走进了山门。
剑灵宗将宗门建在这云雾山之巅,自是因此地依山傍水,灵气充足,不失为一个好的修道之地。虽说剑灵宗凿山而建,但其规模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宏大。
山巅只简单错落着十几座棱层不高的庭院,相互挤挨在一块儿,抬眼望去,就要被参天的林木吞并了一般。其建筑不仅简陋,还显得十分破败。皆以圆木作柱梁,略有陈腐;穹上覆布瓦,密如鱼鳞;顶梁斜出,无立翘檐,粉白的墙胚年久失修,有些已经脱落。一些旁屋更是拣草而盖,歪歪斜斜的矗立着,好像随时就要坍塌下来,更别提有什么长廊画坊,丹阁琼宇了。
整个剑灵宗真的到达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一直秉持除魔卫道的正义之风,名声远扬,许多慕名而来的侠义之士,都愿留驻此地,学习剑法,筹志光大宗门。
又因其建筑单一的格局,难得草色织青挺秀,古木峭拔苍翠,花香馥郁美净,倒是为剑灵宗增添了几分幽静灵韵之气。平地二尺之间,有白雾萦绕,阳光终日不能驱散,而使剑灵宗之内灵气浩瀚,对修士来说,是绝佳的修炼胜地,但也仅仅于此。
一路走来,杨靖宇的鼻翼间,都在吐纳着剑灵宗浓郁纯净的灵气,令他整个人都仿佛徜徉在花香草地中。
白念飞神色则很不自然,有些尴尬的道:“太子,我宗门此些年衰落,实在是寒酸,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太子多多包涵,请。”
眼前是一间比较干净的房间,房顶的布瓦半新半旧,房门漆了朱红漆,但由于常年风吹日晒,几乎看不出来,房中雕花漆绘木斗供,青石虎柱。雕花窗棂虽已破旧,有阳光撒进,不妨恰好为房间增加了几分明亮。
这是剑灵宗的主堂之一,以供远客休憩议事之地,里面陈设依旧古朴简单,只有方桌一台,座椅八张。唯一入得眼的,就是墙上挂有一副栩栩如生的老道擎剑踏云的图画,老道长袍飘飘,一手断剑横在胸前,悬在空中,虎目熠熠生辉,青丝飘飞,纵是满脸纹路沟壑纵横,却也挡不住他那一身睥睨众生之气。老道前方,似有磅礴剑意化成长虹,耀比日月,势可破苍穹,震山河。
方桌左侧,白念飞请杨靖宇坐下,又安排绮霜绮露于两侧上位就座,其余长老,也依次序坐下。
有宗下弟子沏茶端来,白念飞起身为杨靖宇倒了一盏,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坐回了右边的位置,轻道:“山间露叶,取溪水而煮,太子姑且尝尝。”
杨靖宇端起茶盏,于鼻尖嗅了嗅,有清香袭来,沁人心脾,他又细喫了一口,顿觉十分润口,微微道:“茶虽清淡而香味至彻,喝下甘甜润喉,心胸中仿若有一股浩然之气升起,令人神清气爽,果然是好茶!”
“太子过誉了。”白念飞神情自若,开口道:“还不知太子此来我剑灵宗有何要事?”
杨靖宇闻言,也不再拖沓,放下茶盏,直接开门见山:“贵宗之下,是不是有一位叫李忘尘的弟子?”
“哼,李忘尘!”
白念飞还没开口回答,下方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道:“他不配做我剑灵宗弟子。”
“哦。”
杨靖宇不禁有些疑惑,打量着下方这个老头,见他神情也不像是装模作样,于是便问道:“这位长老,此话怎讲!”
老头躬身向杨靖宇行礼,义愤填膺的道:“禀太子,李忘尘几年前入我宗门,但天性不服从管教,曾打伤我宗门数位弟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虽未被逐出师门,但确实已不是我宗之人了。我宗,也不会承认他是门下弟子。是吧,宗主?”
最后一句话,老头将目光移向了白念飞,语气也不由加重了许多。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对白念飞有所不满。
剑灵宗共五位长老,老头坐于右上,是剑灵宗的位高权重的大长老。他人在宗门之中具有很高的威望,一直以来就很不喜李忘尘,连白念飞都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偏巧的是,大长老说出的这些话,却正合了白念飞此时的心意,他心中暗暗窃喜,脸上却露出无奈之色,叹道:“那个顽徒,现在确实算不上剑灵宗的弟子。”
如此干脆的话,反倒让大长老怔了一下。
白念飞对李忘尘非常疼爱,还曾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许配给他,如今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大长老盯着白念飞看了看,心里愈发感到奇怪,但他没有再多话,反而笑呵呵的坐了下去。白念飞既然如此说了,那么李忘尘以后便不再是剑灵宗的弟子。他要的,也不过是让白念飞亲口承认这个事实而已。
李忘尘来宗后,曾打伤宗门之中不少弟子,这还包括大长老的亲孙儿。他多次想将李忘尘逐出宗门,若不是白念飞执意反对,恐怕剑灵宗早已没了李忘尘这号人。
杨靖宇静静听着,笑容逐渐消失。打开折扇,轻轻扇起来,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好像是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收了折扇,对白念飞道:“白宗主,在下想和你单独谈谈!”
绮霜绮露听见杨靖宇的话,乖乖提剑走出了门。
“你们也下去吧。”白念飞对五位长老说道。
众人退去,房间中,只剩下杨靖宇和白念飞二人左右而坐。
白念飞自个饮下一口茶,方道:“太子,您此行为李忘尘而来,只是,他已不在宗……”
“白宗主,你不用多说什么了。在下曾与李忘尘是至交好友,又岂会不知你是他的师父,他是你最喜爱的第子!”杨靖宇打断白念飞的话,目光如炬的望着他。
“至交好友?”
白念飞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便不在隐瞒李忘尘与他的关系,惊声道:“……太子身份如此高贵,我那顽逆徒儿,可没资格当您朋友啊!”
“他确实没有这个资格,所以我亲手杀死了他!”杨靖宇收回目光,神色变得冰冷了下来,令房中都升起了一股迫人的寒意。
白念飞闻言,目眦欲裂,顿时拍桌而起,也不再顾及对方是太子的身份,怒斥道;“你就算贵为太子,也不能随意夺我徒儿性命!太子,你今日必须给白某一个交代,凭什么杀我爱徒!”
“交代?”杨靖宇嘴角微翘,扬起一个很好看的幅度,不怒反笑道:“白宗主,在下也想让你给我一个交代。你一个小小的三流之宗,竟敢窝藏前朝余孽,难道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太子,这顶沉重的帽子,我白某人扣不起。你说我剑灵宗窝藏前朝余孽,可有什么证据?”
白念飞神色中难掩伤感,李忘尘死在了当朝太子的手中,他痛心疾首,心中懊恼不已,恨不得立马杀了杨靖宇。但宗门大任还挑在他的肩上,他不能这样做,只是将两拳死死的握住,强压住心中剧烈翻涌的火焰,与一脸儒雅笑意的杨靖宇相互凝视,气场丝毫不弱。
“白宗主不必对在下耿耿于怀,李忘尘之死并非我本意。只是我二人,有着难以解开的国恨家仇,如果上天不开这个玩笑,我真心希望跟他做一辈子好兄弟。”杨靖宇脸上浮现出一丝惋惜之色,心中也不免隐隐作痛,他又怎么想杀死李忘尘呢!叹了叹气,收起外敛的气息,他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下来,向前踱了几步,心事重重的样子,接着道:“月华宫宫主风如烟,派出宗下最优秀的弟子,正四处寻找叛徒花解语的踪迹,一旦查到她被你剑灵宗庇佑着,恐怕你宗无法承受风如烟宫主的怒火。在下并非危言耸听,风如烟的手段,白宗主应该略有耳闻。”
白念飞不露声色,镇定自若,缓缓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靖宇转过身来,盯着他道:“在下说那么多,是想让白宗主明白现在的局势,在下并不想多生事端。如今前朝余孽已死,只要你肯交出月华宫叛徒花解语,我不仅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也会尽全力支持你宗门发展起来。白宗主,若何?”
白念飞不为所动,沉声道:“太子,我宗里没有前朝余孽,更没有什么月华宫的叛徒,你若不信,大可搜搜便是。”
杨靖宇见白念飞一再矢口否认,便于长衫袖中取出一红色锦盒,将之轻轻打开,露出盒中的一片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叶子。
“白宗主,此物乃是千年稀世奇宝玉蟾株,可解世间百毒,是在下从李忘尘身上所得,也是由李忘尘亲口说出,想用它救治中了青陀罗花剧毒的姥姥。当年,身中此毒的两位月华宫仙子,其中一位死在月华宫宫主风如烟的手中,另一位则带着前朝余孽李忘尘逃走,她现在,就藏在你剑灵宗之中。”
杨靖宇将锦盒放在桌上,那一双带着不可抗拒光芒的明亮眼眸,落在白念飞身上,似要将他的内心看透一般。
白念飞盯着锦盒中的玉蟾株叶片,呼吸不觉加重了几分,强压下内心的冲动,摇头道:“我相信我徒儿不是前朝余孽,太子一定是弄错了。何况我一个小小的三流之宗,也不敢私藏逆贼。太子想要找出这位身中剧毒的月华宫叛徒,可是来错了地方。虽说当年的确是一位老妇人将李忘尘送来我宗,但如今她早已不在我宗里,白某更不知其去向,还请你不要为难白某了。”
“白宗主,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口中这位老妇人,就是曾经月华宫三仙子其一的花解语,因身中青陀罗花剧毒才使得模样大变。不过,只要将这片玉蟾株叶子服下,她就能恢复原貌。”杨靖宇回到座位前坐下,两缕长发荡在额前,衬得俊美的脸上更加英气十足。只见他气息慢慢下沉,抬袖道:“只要你肯把她交出来,我既往不咎,你宗便能幸免于难。”
“什么,太子……你说那个老妇人……是月华宫三位仙子之一的花解语?传闻三仙子个个长有闭月羞花之色,风华绝代……这怎么可能……”白念飞一脸惊恐之状,被杨靖宇说出的话吓得语无伦次,脸色煞白,失去了平日里的风度。
杨靖宇瞧见他这般模样,似笑非笑的道:“白宗主是真不知道她的身份,还是不愿说出实情?”
白念飞慌忙摇头,一脸无奈道:“太子,我若知道李忘尘是前朝余孽,又怎敢收他做徒弟?至于你说那位月华宫的花仙子,当年她将李忘尘送进宗后,便独立离去了,白某不知道她现身在何处,自然也无法将她交给你。如今李忘尘已经死在了你手里,想要找到她,恐怕比登天还难。”
杨靖宇眉头紧蹙,白念飞一口咬定花解语不在剑灵宗之中,偏偏前朝余孽李忘尘又死在自己手里,他实在是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花解语是否真在这剑灵宗之中,他也不敢断定。想必白念飞也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他这一趟,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微微思索了一下,杨靖宇便收起桌上锦盒,不愿多作停留,起身道:“白宗主,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交出花解语,事关剑灵宗存亡,白宗主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白念飞脸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抱拳道:“太子,这花仙子行踪诡秘,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白某只怕是心有余而立不足啊。”
杨靖宇意味深长一笑,道:“她到底在哪里,恐怕只有白宗主最清楚不过了。半个月后,本太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他转身就走出了房门。
“这……白某会尽力而为,争取将功补过!”
白念飞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紧忙跟上去,躬身道:“恭送太子殿下!”
院中,一双蝴蝶醉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清风送凉,招引了几只鸟雀落在树枝上,欢快鸣叫。
沐浴着清风,杨靖宇坦然自若,忽将脚步停下,好像记起了什么事,侧身问道:“白宗主,你宗下有一个叫童遥子的人,是否回宗?”
白念飞回答道:“童遥子两个月前携一些宗门弟子出门历练去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
“童遥子心术不正,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已经坠入了魔道,没有回头的余地。白宗主,一旦发现此人回来,请你亲手了结他,以免他继续作恶害人。”
杨靖宇看着白念飞,展开了折扇摇起来,一束太阳光撒下来,刚好落在他半边身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白念飞脸色阴沉了下来,似有震怒在心头升起,攥拳道:“逆子,简直丢尽了我剑灵宗的剑。太子,此话若属实,我必取童遥子性命,你请放心。”
“甚好!”
杨靖宇摇扇,悠然的提起步子,走出小院,又沿着幽静的小道,一路走出了剑灵宗的山门。
院中,白念飞望着望去的杨靖宇,深深皱起了眉头,不由得黯然神伤。
剑灵宗山门前,杨靖宇从里缓缓走来,先前为他通报的弟子立即站起身来,恭敬的给杨靖宇行礼。
杨靖宇展眉一笑,轻轻道:“正好,在下有一事想向兄台打听,不知兄台认识李忘尘吗?”
这弟子一脸喜色,拍胸道:”当然,李忘尘的大名,在剑灵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论对他的了解,就数我这个进宗很多年的人最清楚不过了。”
杨靖宇轻问道:“那你可知他有一位姥姥?”
“他哪有什么姥姥,从来都是一个人,跟我们师兄弟也不和,性格古怪,不服宗门管教,好酒,每天喝得烂醉,甚至都不来宗里修炼,懒惰成性,又不尊敬兄长,宗里的长老们都很讨厌他,但他是宗主的徒弟,没人敢招惹他……”
那弟子说起李忘尘,竟滔滔不绝,一时口沫横飞,没完没了。
杨靖宇额上拉下一道黑线。
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杨靖宇赶紧辞别,和着绮霜绮露一起往云雾山下走。
杨靖宇又怎么知道,当年花解语带李忘尘进剑灵宗这件事,只有剑灵宗宗主白念飞和其女白雪知道。而以李忘尘姥姥身份留在剑灵宗的花解语,其实早就陷入了昏迷,被李忘尘安置在云雾山后山的竹屋之中,宗下弟子无人见过。
后山之巅,除去李忘尘和白雪,白念飞严行禁止宗下之人涉往。询其原因,白念飞笑而答道:“爱徒不喜打扰,若有胆敢犯者,一律逐出宗门。”
正是如此,花解语冥冥之中,逃过了一劫。
白念飞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知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此次太子李靖安登门要人,虽被他糊弄了过去,但剑灵宗已经不安全了。
或者说,剑灵宗大难将至。
“他来剑灵宗干什么?”
林中一块阴暗的巨石下,摄骨冰寒的魔气缠绕成一团黑色雾气,那雾气之中,突然露出一双猩红无比的眸子,瞅了正在走下山的杨靖宇一眼,又缩了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
云雾山后山下,湖光山色,碧空如洗。
一棵倒悬其干的古杨柳垂下绿丝绦,轻轻荡在溪水中,顺着溪水的流动,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散开又散开,惊不起一丝风浪。
每一天,这里都会出现一个身着粉色长裙,挽着垂挂髻的美丽女孩,静静的坐在柳树上,右手托着腮帮子,月眉间结着轻轻浅浅道不清的愁怨,呆呆的注目着远方,仿佛是在等待着心上人的归来。
“都过去两个月了,李忘尘怎么还不回来?”粉衣少女左手中卷着一根柳条,百无聊赖又心急如焚的抽打着柳树枝干。柳条上落下一片片碧绿的叶片,悠悠然然的荡在水中,随着水流飘去了远方。
“混蛋,早知道就不要让他单独去了。”少女有怒气上头,面颊晕开两朵红云,丢下柳条,气哼哼的跳下柳树干,发泄般的用脚使劲踢着溪岸的碎石子。
“雪儿!”天空似有流星划过,一袭黑衣的白念飞从空而落,立在少女的身旁,宠爱的看着少女,嘴角挂着浓浓的笑意。
少女闻声立马收住脚下动作,脸上带着梨花般的笑意,嗲声道:“爹,你怎么来了?”
白念飞微微舒展皱眉,帮少女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溺爱的道:“雪儿,我不来,你就又要在这里坐一天了,你看你,都瘦了好多了。”
白雪撇着嘴道:“爹爹呀,你说李忘尘去瑶池长达两个月了,为什么还不见他回来啊,莫不是生了什么变故了吧。”
“雪儿!”白念飞欲言又止,感觉自己的嗓子里好像堵着一块石头,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突然将女儿揽入怀中,浑浊的眸子中有泪花闪烁,小声道:“以后,千万不要再提起李忘尘的名字,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爹,你在说什么呢!”白雪发现今日的父亲很不对劲,她推开就白念飞的怀抱,看到了白念飞那张满是凝重又悲戚不已的脸,内心一揪,顿时紧张了起来,急切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白念飞蓦然叹出一口气,愁容满面,艰难般的道:“雪儿,尘儿他死了。”
他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女儿,兀自低下了头,不敢看白雪的眼睛。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抽在了白雪的心头,她面色煞白,身子向后蹿了两步,一双晶莹的眸子中,突然变得虚无一般,近乎透明。
那是一瞬间的迷惘和醒悟后的绝望。
白雪突然蹲下了身子,缩成了一团,眼里渐有悲伤浮现,她不由得双手捧面,失声痛哭起来,豆大的泪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下,落到了鹅卵石上。
吧嗒……
有浪花扑岸,拍到她的脚下,轻轻的,柔柔的,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李忘尘就这样死了吗?白雪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白念飞心如刀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凄然的呼唤道:“雪儿!”
白雪对李忘尘一往情深,从来不避他这个亲生父亲,几年前便许下了要嫁给李忘尘的誓言。如今李忘尘既已死,白雪悲不自胜,心如死灰。他这个当父亲的,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儿才好。
白念飞眼里噙着泪光,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一时间像老了几十岁一样,满脸的沧桑之色。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轻轻蹲下,想要去抱住白雪,白雪挣脱,跌倒在地上,眼泪汪汪的道:“爹,我要留在这里,等他回来。他那么聪明,又有你亲手炼制的符箓保身,他不会死的,除非,你让我亲眼看到他的尸首!”
白念飞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心里默默做下一个决定,伸手抓住白雪的两肩,咬牙道:“雪儿,想要为尘儿报仇,你要振作起来,听爹一言,好吗?”
“爹,他真的死了吗?”
白雪还是不肯相信,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又问白念飞,她怎愿相信。
白念飞咬牙切齿的道:“今日新罗帝国太子李靖安登门造访,亲口承认了杀死尘儿之事,雪儿,他真的死了。”
白雪脸色惨白,身子微微的抽搐着,不解的问道:“太子李靖安为什么要杀他?”
白念飞不再隐瞒白雪,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尘儿的身份其实很不简单,他是前朝亡帝李玉枫遗孤。当年,尘儿的姥姥花解语将他托付于我,我原本想让他隐姓埋名,平平安安在剑灵宗度过一生,不曾想还是发生了这些变故。剑灵宗,也许不久之后也要跟着覆灭了……”
“怪不得爹爹不让别人知道姥姥的存在,原来这一切,都跟十八年前新罗帝国的那场政变有关,想不到李忘尘身世那么可怜,还在襁褓中就成了孤儿。”白雪擦干眼泪,愤恨的道:“既然李靖安杀了他,我就去杀了李靖安,给他报仇雪恨。”
“唉!”
白念飞温柔的瞧着自己的女儿,眼里含着深深地不舍,认真的道:“雪儿,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我要你,带着花解语赶紧离开剑灵宗,走的越远越好,如果可以,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我为什么要走?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杀了李靖安!”白雪不愿,泪水再落,使劲儿摇着头,令人疼惜。
白念飞苦口婆心劝道:“雪儿,李靖安身后是新罗帝国和月华宫,想要杀他谈何容易!不过,只要花解语还活着,我们就还有机会,你带着她赶紧走吧,如果有一天她能够驱散身体里的剧毒,你一定告诉她这些事,尘儿的仇,她一定会去报的。”
“那你呢?”白雪凄苦抬头,瞧着白念飞。
白念飞将白雪轻轻扶起来,转头看向云雾山,眼中一片黯然,无可推欤道:“剑灵宗交到我手中,已经衰落到如此地步,余下弟子,该遣散的遣散。我作为一宗之主,自然要留下来,与剑灵宗共存亡。”
“不……李忘尘死了,我不要让爹爹也离我而去。我要留下来,爹,青陀罗花剧毒已经深入到姥姥的五脏六腑,没有玉蟾株解毒,她根本不可能活过来,你不要骗我了……我就想你在我身边,如果你都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白雪拥入白念飞的怀中,紧紧将他抱住。
白念飞心中最柔弱的地方被白雪攻破,他轻轻抬起手,搭在白雪的背上,呼唤着:“雪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白雪变得平静了下来,坚定的道:“爹!我不想苟且偷生,就让我们父女俩一起战斗,为了李忘尘,为了姥姥,为了整个剑灵宗。”
日头西去,天空云朵似火烧,平铺在天际,镀上了一层金装。小溪两岸,一些苞蕾的野花绽放着清丽的笑靥。在轻风拂送下,婷婷地展现着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