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楚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司青玄的表情。
很好,他根本没什么表情。
那双群青色的眼眸朝着照临的方向微微一扫,平静得像是没有一丝微风吹拂过的湖面。他凝视照临两秒,像是看见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那样,转移回了视线。
“聊了这么久,还把我们堵在门口,你这个东道主当得不是那么周到啊。”司青玄笑着对谭铮说道。
谭铮微愣,随后松了口气,连声说这是自己的不是,急忙把司青玄往里面的空桌子引去:“抱歉抱歉,我都忘了。来,请坐,我亲自给两位端酒单——想喝点什么?”说着,谭铮挥了挥手,给站在一旁的侍应生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招待一下照临,但一定要把人往远处领,至少别凑到司青玄和林楚这边来!
侍应生秒懂谭铮的眼神,扬起笑脸,想从吧台后面绕出去接待客人。但照临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他踏着靴子毫不费力地踩上吧台,身轻如燕地从有半人高的吧台上直接越了过去,抄直线距离向司青玄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司青玄没有回头,脸上还带着微笑,手却从一旁桌上抽起一面长长的桌牌,像块搬砖似的握在了手里,仿佛随时准备出击。
林楚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重重地摇了摇头。
别在这儿打起来啊!你们两个觉醒者打架,要出人命的!
在林楚的坚持下,司青玄半推半就地把桌牌给放了回去。
“青玄,林楚。”就这几秒,照临已经跟了上来,对他们说道,“好久不见。”
谭铮一看,这已经避不开了,那干脆就不避了吧。于是他把酒单塞进林楚手里,略带歉意地说道:“是这样,还有很多同学等着我去招呼呢。酒单就先给你们了,上面没有的也可以点,我安排后厨的人想办法——我就先失陪了哈。”
林楚:“……”
林楚拿着酒单,叹了口气,随后他忽略了司青玄和照临之间暗潮汹涌的眼神,清咳了两声,对照临说道:“照先生,您可真是大忙人啊。这哪里是好久不见,都快两年没见了。”
照临忽略了林楚带刺的话。
“可我和青玄几天前才刚见过。”照临说着,往前走了一步,低声对司青玄说,“你想喝什么,我帮你点。”
“不用你操心,照先生。”司青玄客客气气地回堵过去,“话说回来,照队长不是大忙人吗,不待在陵阳分局待命,跑到临江来参加什么……同学聚会?你们不是要切断和普通人之间的联系吗?防治局还准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到处串门?”
“灵气污染的概念已经对外公开了,以后我们的身份没有过度保密的必要。”照临说道,“几乎所有人都回家探望亲朋了,所以,我来见你,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阻拦。”
司青玄瞥了他一眼:“那也得看我想不想见到你。”
“我觉得……你是想的。”照临微微低头,露出了毫无防备的表情,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如浸染了墨色的眉眼静美如画,明明是黑白两色极简的碰撞,却有种一眼就能抓住人眼球的、浓墨重彩的吸引力,“明明上次你还说,想让我变成你的所有物——”
司青玄:“……”
司青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往下一瞥,忽然注意到,照临今天没有戴手套。
之前他们每次见面的时候,照临都是戴着手套的。
摘下手套后的那双手,骨肉匀称,白皙修长,用玉雕成的来形容都太过刻板,显示不出这双手的素雅和灵气。指尖翩飞在琴键上的时候,他就像是演奏厅堂中天生的王者。
偏偏,司青玄最喜欢的也是这双手。比喜欢照临的脸更甚。有时,他与照临双手相扣,他的视线总是会不着痕迹地在上面停留几秒。
这些,照临都知道地清清楚楚。
而且,褪下手套的照临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换了天一身温雅的、和大学时没什么区别的装扮,整个人开始散发出恋爱时才会表现出来的气质——很难具体说出这是种什么气质,但就像是孔雀开屏了,蓝脚鲣鸟开始抬脚了,天堂鸟开始跳舞了(以上都是雄鸟在求偶期间会展现出的行为)——反正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司青玄觉察到了形势的变化,顿时警惕了起来,后退一步,用拒人之千里之外的神情说道:“麻烦你动动脑子,回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我没说让你变成我的东西——是你自己凑上来的!”
“就当我是自己凑上来的吧。”照临微微笑道,眼眸深处的流光溢彩,“送上门来的便宜,不想要吗?”
“你倒是告诉我,我要你有什么用,前男友先生。”司青玄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警告自己清醒一点,“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唾手可得……”
“但是你可以重新拥有我——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认;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照临说道,“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青玄。我想把‘照临’还给你。”
刹那间,万籁俱寂。
或许是满室华彩的灯光太亮,刺痛了司青玄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照临的视线。
“回不去了。”司青玄低声地说出了自己深藏在心中已久的话,“你变了……我也变了。说真的,我已经没那么想责怪你了。只是每次看见你的时候,难免要回忆起从前的你我——这才是最让我难受的地方。”
他真的不能原谅照临当年的不辞而别吗?
现在讨论原不原谅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只能说,在逐渐深入另一个世界的同时,司青玄觉得自己多少能体谅照临所做的决定了。
从系统觉醒,到现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司青玄自己也掩藏起了不少与他相关的秘密,这些秘密他永远都无法诉诸于口。
他扪心自问,就算照临当初没有和他分手,他们聚少离多地熬到了今时今日,司青玄就会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坦诚相待吗?
或许,他不会。
邪神的立场,非人的身份,这些东西都会给司青玄牵扯出无穷无尽的“麻烦”。现在,司青玄也有了自己必须要踏上的道路,这条道路被冠以“命运”之名,是怎么都逃不过去的。
他在幻境中见到了许多次那白发祭祀的身影,每当他以“源月”的身份出现时,也是一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面貌。随着时间的流逝,幻境书库逐渐被填充……连司青玄也不能保证,自己到最后是否会以“司青玄”的身份活下去,只能说一切都要看天意。
已经错过的,司青玄无力再追究是谁的责任。
但要让他做选择,他宁愿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和照临以普通人的身份相恋的时光,才是他这一生度过的最好的时光。
“到此为止吧。”司青玄忽然说道,“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不用来跟我说赎罪之类的话了……你没有罪可赎。”
他匆匆说完,就和照临擦身而过。
而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楚:“……”
林楚松了口气,把遮在脸上的酒单给拿了下来——之前这两人开始若无旁人地互动的时候,他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把酒单盖到了自己脸上,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好容易等他们结束了。司青玄很争气,没有马上就重新投入照临的怀抱,林楚本该对此感到欣慰才对……但他在听完司青玄说的话之后,心里又开始一阵阵地泛疼。
司青玄这哪里是不在乎了,他装作不在乎,实际上伤心着呢。
再看照临,这家伙的状态也把林楚给吓了一跳——他眼里的神光熄灭了大半,身上的生气像是被不知名的存在一点点抽走,只剩下了礁石般冷硬沉默的壳子。
林楚有心想说几句话,纠结了好几回,迟迟没有开口。他站在照临身边思虑了半晌,才没好气地开口道:“你刚才说要赎罪什么的,是真心话吗?”
照临没有回应他。
“唉。”林楚深深地吸了口气,“你知道当初青玄找了你多久才放弃的吗?……也不能说放弃,只能说他终于活得正常一些了。开始的那几个月,他是真的活得没有人气……嗯,就跟你现在这模样差不多。反正,那种难捱的日子,他至少熬了几十天。”
“我也不懂你们是造了什么孽,闹成现在这样。但是,现在你们俩倒换了位置,你至少也得撑个三两月再说吧?”
照临听完之后,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楚这才看清他泛红的眼角,一愣,又看了眼他的手,只见他发狠地攥紧了双拳,而在那霜雪般洁白的皮肤上,居然出现了一条条血色的裂痕——仿佛他的皮肤只是一层薄薄的绢布,被撕破了似的。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林楚皱着眉问道。
“没什么。”照临轻描淡写地回答,“以前我的手上没有疤和茧……所以我想了个办法,请人把手上的痕迹去掉了。”
他执行了那么多任务,手上不可能一点痕迹没有。实际上,他是找了防治局里能快速治愈伤口的觉醒者,将自己手上的一层痕迹剥落,然后催生出新的皮肤。
新生的皮肤,多少有些脆弱。
“现在的我,真的和以前差别很大么?”照临忽然问林楚,语调里含着淡淡的希冀。
林楚知道,他还是在介意司青玄之前说的话。
但是林楚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平心而论,照临变了很多。
可是举目望去,整个酒廊中衣香鬓影,又有哪个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