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害怕
白落言猛地望向了她。
简铃咬着唇,泪水簌簌地落。
走廊陷入了一秒诡异的寂静。
迟若馨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乖巧地选择了闭嘴,而白落言也没打算在这过多停留,转身疾走着离开。
方棠没回来,他要去找他。
然而当车驶入来回穿梭的车流,白落言抬头看着前方笼罩着整座城市的闪烁霓虹,新年将至,笔直的路灯两旁挂了一排整齐亮眼的大红色灯笼,寒风一吹,轻轻摇晃,仿佛为每个在城市中忙碌生活以至于变得麻木荒诞的人们指引着一条归家的路。
公路上过往的行人或孤独,或茫然,或为了琐碎的事而一蹶不振,白落言安静地看着他们,无比渴望在那中间寻觅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从接到方棠失踪的电话,到开车出来找他,只是短暂的时间,他却经历了一场极度恐慌,然后是被潮水淹没后的窒息与无措。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想见他。
哪怕只是远远一面。
只要确认他是安全的,就够了。
不用原谅他,不用回到他身边,他只要他好好地活着。
如此简单纯粹的愿望。
夜晚的时间还在一滴滴流淌。
方棠徒步穿越了大半个城市,终于累得走不动了。
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独自望着裹着乌云的天空和晚上三三两两结队走过的年轻男女,其中包括一些抱着小孩的父母。
他喝光了今夜的最后一罐啤酒,等到涩口的液体再也流不出来的时候,他用力捏瘪了罐子,一脚踢到对面,声音清清脆脆。
迷糊间,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
夜的凉,酒的辣,心的苦,纠缠破碎地糅杂成一团在喉咙间弥漫烧灼着的火焰,方棠身子软绵绵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混沌。
他无力地抬着眼皮,过往的行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他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想这样在这里就地睡去。
一位年轻女子牵着小孩经过,小孩仰起天真的小脸,脆生生地问着妈妈:“这个人为什么不回家?”
母亲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敷衍地答:“可能他没有家吧。”
“好可怜。”小孩说,“快要过年了,可他连家也没有。”
“好了,快走了。”
女子带走了小孩。
方棠朦胧中稍稍清醒了些。
他蜷着腿,在极致冰冷的深夜与年味充斥的热闹街头,忽然感到自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掉的流浪狗。
迷茫,惊慌,无助,却又不知何处是家。
家。
家究竟是什么呢。
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地憧憬过,也思考过这个严肃的问题。
没有哪个小孩不希望在父母安全的羽翼下被保护着成长,有梦幻的糖果屋,有快乐的家长会,即使到了最叛逆的年龄,会想要摆脱父母的掌控,那也是因为,已经一路顺利平安地长到了青春期。
为什么他没有呢。
他曾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世上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贫穷是一点,疾病是一点,人贩子的存在更是令人痛恨,所以,他真的一次也没有怨恨过他们。
他那本应不会谋面的父母,他曾无数次为他们找借口和理由,充满着各种美好想象的父母,如今,终于成了一个碎裂的梦境,其中的缘由,竟是那样丑陋。
大概从来没有爱过他吧,所以才会任由他被刻意丢弃,流离多年,又眼看着他被送进了监狱。
他忘不掉,释怀不了。
不可原谅。
不能原谅。
他恨他们,恨得几乎痛不欲生。
起初的他还能在白落言面前逞强,可庄华的出现无疑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也没想就逃了,像落魄的丧家之犬,走走停停,依然不知该去哪里。
没有人发现他,即便他冻死路边,翌日的太阳也会照常升起,而这座城市只是多了一具让清洁工人感到困扰的尸体。
忽然,一阵剧痛从腿部猝不及防地泛起。
方棠皱眉低吟了一声,他都快睡着了。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只见几个染着黄毛的小年轻把他围着,见方棠醒了,他们相视一笑,上前就要扒他的衣服和裤子。
其中一个摸出了他的钱包,打开一看,脏话直接冒了出来:“就他妈这么点,原来是个穷光蛋!”
另一个也嗤笑道:“现在穷光蛋也学人深夜买醉了吗?”
“谁知道,没钱遭婆娘甩了呗,活jb该。”男生骂骂咧咧,干脆把他口袋全翻了,摸了一个手机和一块糖出来。
“你们看,这人这么大了,还跟没断奶似的,要吃糖。”男生把糖扔了,手机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称赞:“全身上下就这个手机值钱,走吧,也不算亏。”
几个人哈哈地笑,方棠眯着眼睛望着地上的糖块,他身上没力气,只能狼狈地爬过去捡,为首的男生看他一眼,大概是方棠莫名的固执激起了少年人叛逆的怒火,他故意冲到方棠面前,飞起一脚就把糖果狠狠踹到了垃圾桶边。
方棠想要艰难地站起来,无奈没走两步又瘫软了下去,小男生更加火大,骂着:“老子还没见过要糖不要命的人,看你他妈能坚持多久!”
他走过去,正要一拳挥在方棠头上,下一秒,一股重力让他飞出了几米远。
小年轻胸口挨了踢,脑袋瞬间砸到地面,痛得险些失去意识,其余几人一看此景,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白落言眸光低沉地看着他们,他走到被打的男生身边,毫不留情地踩住他的肚子,像要踩灭一支燃烧的烟头那样轻而易举,男生痛苦地蜷起身子,已经失去了爬起来的能力,他脸白了,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你别碰我,我还未成年,你敢……”
白落言低头,看了眼男生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他一脚下去,带着凛然的杀意,仿佛要把眼前的人碎尸万段,顿时,男生的惨叫响彻街头,他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暴起,连求饶都变得支离破碎:“我错了,我……放过我,我还是学生,我可以改,给我机会……”
“没机会了。”
白落言拨出电话,低声说了一句:“我发个地址给你,这里有几个人,帮我处理一下。”
白落言神色冰冷地收回脚,他迅速转身,大步走到方棠身边确认情况。
方棠还在地上趴着,他收敛了刚才的怒气,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放轻了声音安抚:“小棠,不怕,我来带你回家了。”
方棠看着他,眨了眨眼,思绪似乎还陷在一片浓重的雾霭之中。
白落言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心脏又拧到了一起,他想拦腰把他抱起,方棠却朝着垃圾桶不断地伸手,低喊:“糖……糖……那是我的,是我的……”
白落言顺着他的手指,这才注意到,原来垃圾桶旁有一枚还未拆封的草莓糖。
是他之前在方棠家中留下的那一批。
无法言喻的心痛,掺杂着复杂纠结的怜惜,还有,浓浓的自责。
活了二十多年,白落言从没有在哪一刻体会过这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以前的人生是怎么活过来的,如今想起,只有一片漫无尽头的苍白。
白落言把那枚糖果找了回来,放到了方棠手心,又帮他牢牢地握住。
方棠终于安静下来,闭上眼顺从地由白落言把他抱上了开着暖气的车。
躺下来后,方棠的脸涌上了一阵不正常的潮红,白落言替他绑好安全带,再坐回主驾,他正要驱车,忽然看见方棠滑下了座椅,身子像虾子一般蜷缩起来。
“好冷。”
方棠睁开了眼,他直直地望着眼前人,还有些茫然搞不清楚状况,可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扯他的衣角,喘息着呜咽:“我……冷……”
白落言毫不犹豫地调高了暖气,并把外套脱了下来,严丝合缝地盖在方棠身上。
他俯下身凝视他,手掌不断地摩挲着他凉透的脸颊,他眼含担忧,沉声问:“小棠,还冷吗?别怕,一会儿就到家了。”
家。
怎么又是这个字。
方棠压抑了一晚上的泪水流了下来。
在车厢的暖光中被照得一清二楚。
他的眼神还是放空的,似乎落泪只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却也是他醉酒后最真实的反应。
白落言的心脏痛了。
不同于以往所有的痛。
这种痛,更像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把心脏填补得满满当当,可又让人感到恐慌,想要去好好呵护,想要紧紧地抱着那个人,再不让他流一滴眼泪。
白落言毫无征兆地突然解开了安全带,调下座椅,让车厢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他侧过身,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去做,把冷得像冰的方棠仿佛要按进身体里一般用力地抱着。
他双臂勒得太紧,以至于方棠有些喘不过气,脸颊由白转红,胳膊绵软地垂在两侧。
“言言……你是,言言吗?”
“我是,我在这。”
白落言身子有无法忽视的颤栗,他抱紧方棠,像抱着不能失去的珍品,所有深埋在心的就要宣泄而出的情感和寻找了他一夜的焦急与不安都在这个拥抱里得到缓解,但仍不足以填满他内心的渴望:“小棠,我在,就在你身边,不怕了,乖,不怕了。”
白落言像个孩子般把头埋进方棠带着酒意的脖颈,他用嘴唇去贴他的皮肤,低声问:“还冷吗?”
“嗯……”方棠醉眼迷离,呓语般地喃喃:“还有一点点。”
“这样呢?”
他将双臂圈得更紧。
方棠眼睫颤动,说:“这样……好多了。”
“宝贝,你刚才是不是很害怕?”
方棠想了想,说:“不怕。”
“是吗,你真勇敢。”白落言叹息着抱紧他,说:“可是,我在害怕,怕极了。”
“……为什么?”
“我怕失去你。”贴着他的耳垂,白落言声音极轻地承诺:“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冷了。”
方棠靠着他的肩,温顺地点了点头,“嗯。”
“那些人有没有伤到你?”
“他们踢了我的脚,特别痛。”方棠诚实地说,“还拿走了我的手机,还要丢我的糖果。”
“对不起。”
白落言微微松开他,注视他的眼,眸子里含着无法掩盖的心疼和愧疚,“对不起,小棠,是我来晚了。”
方棠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也真觉得委屈不已。
好委屈,委屈得想要抱着这个人大哭一场,把所有的心酸和难过都痛快淋漓地发泄出来。
怎么会这样。
他红着眼眶,下一刻,白落言抓起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充满珍惜地亲吻着。
白落言深深凝视他,几乎是示弱般动情地轻喊着,“小棠。”
方棠模糊地应答,“……嗯?”
“小棠。”
“小棠,小棠。”
白落言捧起他还沾着潮湿雾气的脸,吻顺着他的睫毛轻轻落下,鼻梁,耳后,然后,无法忍耐地含住了他带着酒味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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