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跨年
迟若馨已经走了很远,方棠还提着那个空了的保温壶,头靠着墙,双眼放空地望着前方。
迟若馨的话像股强烈的酒精直冲他的大脑,让他产生了片刻的眩晕,明明没有醉酒,意识却像是风浪中倔强摇曳的小船,飘来飘去,才发现自己早已飘进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
他这样站了许久,仿佛终于把刚才的讯息咀嚼完毕,一个人朝向走廊,抬起了步子。
迟若馨说他和白落言接吻的时候,眷恋又沉醉。
真的讽刺。
他究竟在摇摆什么,他早已经下了决心,即使面对白落言也无所畏惧,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没印象的吻而失去自信。
之前的吻他忘了,可在陪护房里的吻,他记得。
那是让他无法抗拒的力度,现在想想,他的舌头还是痛的。
他从来不是胆小如鼠的人,他曾经选择了死亡来逃开白落言,可他就像是他的劫,斩不断,躲不掉,他从最开始的坚决慢慢变得心虚,也很惶恐那个总是会在白落言面前轻易失控的自己。
确如迟若馨所说,白落言是个怎样的人,他清楚万分,所以他无法相信这样的家伙会因为区区一个他而改变,但如果,他真的变了呢,他吻他抱他的时候,心跳,似乎也和他一样快。
方棠是个渺小的人,从来也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改变一个人什么的,于他而言更像是英雄小说里的句子,他有自知之明,并不认为他能做到,但最残酷的认知也在这里,无论白落言改变与否,他心里那点残存的念想,其实,从来没有消散过。
不然,他要怎么解释,他总是会放纵那个人不停地在他身边出现。
总是会看到他就没来由地火大,会哭泣,会绝望,也会在惊惶无助间,首先求救于他。
人啊,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生物。
如果情感能像水龙头里的水一样收放自如,世间哪还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所谓可歌可泣的一往情深,说白了,就是一个字,贱。
方棠把迟若馨的话听了进去,减少了来医院的时间,不过为了安心,他至少每天都会过来看看简铃,停留一个小时之后便会离开。
简铃恢复得很好,除了手臂还挂着以外,她感叹医院的伙食实在太好,简父又顿顿鸡汤不要钱似的给她补,她现在人比之前还胖了许多,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院了。
可迟若馨却说:“不行不行,你是车祸加小月子加骨折,怎么也得躺满一个月,要是落下了病根,我们公司可不会要你。”
简铃沮丧不已。
除夕那天,方棠来了医院,大家围着简铃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午饭,简铃看着他们,有些抱歉地说:“都是因为我,害你们过年也得陪我留在医院里。”
迟若馨挥挥筷子道:“你想太多了,我过年从没和家人一起过过,别说过年了,平常也不见得能聚在一起吃顿饭,托你的福,我觉得叔叔的厨艺比我家佣人的还要好。”
方棠斜睨着她:“所以你就天天过来蹭吃蹭喝?”
迟若馨理直气壮:“不可以吗?”
简父笑说:“可以可以,铃儿这次出这么大的事,要不是你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迟小姐如果喜欢我的手艺,我下次再多做一点给你带来。”
迟若馨一秒乖巧:“谢谢叔叔!”完了,还不忘向方棠抛去个得意的眼神。
简铃陷入沉思,然后说:“不知道晚上咱们能不能在医院里看春晚……”
迟若馨一听这话立马打断她:“我劝你别妄想,你现在是个病人,这里又是医院,晚上还是早点休息,叔叔会陪着你的,我们这些闹腾的家伙还是各回各家吧,明天再来看你,乖啊。”
简铃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离开病房后,方棠对简父说:“叔叔,对不起,我没照顾好简铃。”
简父摇摇头,说:“这是意外,怎么能怪你,相反,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朋友,铃儿也不会受到这么好的治疗,对了,你的店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开业呢?”
方棠说:“我都准备好了,日子暂定在正月十五,本来打算年前开的,不过给耽搁了,也好,这样我就有更多时间来完善店里的装潢。”
“好好干吧,小棠。”简父轻拍了方棠的肩,低声说:“叔叔一定会支持你的。”
方棠露出笑容,轻声说着谢谢叔叔。
他一个人走出了医院。
心头仍旧萦绕着苦涩和数不尽的歉疚,在简铃住院,简父却不责怪,反而选择了鼓励他的当下,他没办法开口对他们说,他不能,和简铃结婚。
不管是为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这个提议,从一开始就是荒谬而不负责任的。
他没办法原谅白落言,但也做不到就这样和简铃结婚,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他们能像世间所有的平凡夫妻那般,过上普通且温馨的生活。
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他一个人沉沦就够了,何必非要拖着简铃一同下苦海。
方棠从大衣里摸出了一支烟,点上,狠狠地吸了起来。
亮堂堂的路灯下,方棠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除夕的夜晚没有多少行人,偶有车辆经过,轮胎与地面摩擦着发出沉闷的声响,方棠微微抬头,忽然有些可笑地发现,寂静的街道上,此刻居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万家团圆日,灯火通明夜,他一个人站在街道尽头,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手里夹着烟,烟圈寂寞地袅袅升起,颇有那么点矫情的意味。
方棠笑着自己,以前穷得身无分文时,有口吃的就开心,有件穿的就满足,哪会为了孤单一人这种事而伤春悲秋。
不过是过个年而已。
这么一想,方棠的内心倒是真正平静了下来。
在这样的夜晚里,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是不值一提的,他有些饿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方棠加快了脚步回到公寓,等开了门,他急匆匆地钻进了厨房,想要烧点开水煮一锅面条。
客厅里空空荡荡,夜晚的冷风吹拂进来,把时间浸染得更加缓慢。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方棠边下菜边低头看了屏幕一眼。
他愣住了。
是那串熟悉的号码。
方棠犹豫着要不要接,但手却像不受控制一般,把手机拿了起来,摁下了扩音。
白落言的声音自那边传过来,淡淡的:“你在干嘛?”
方棠尽力让自己答得镇定:“在家吃饭,怎么了?”
“你下来。”白落言说。
方棠瞬间打起了精神:“你要做什么?”
白落言笑:“不下来也行,我就在楼下陪你跨年,就是有点冷,但我熬得住,只怕你的猫熬不住。”
“狗蛋!?”
方棠关了火,握着手机飞一般地奔向阳台。
天空黑漆漆的,像笼罩着厚重的乌云,夜色里本该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明亮的路灯打照进了公寓前的花坛,白落言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穿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笼了件宽松的外套,风吹过他的头发,衣角,他脸上挂着浅笑,脚边趴着一只肥硕的大猫,那猫穿着粉色的小棉袄,脖子上系着精致的蝴蝶结,正翘首以盼着主人的到来。
方棠站在阳台上,隔着几层楼和摇晃树叶的距离,跟白落言对视着,白落言目光平静,他却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把胸腔内震动的心脏重新压了回去。
看到他,白落言笑了:“小棠,快下来,狗蛋都想死你了。”
“你是故意的。”方棠握紧手机,声音几乎在颤抖,“你故意把狗蛋带过来,就确定我一定会放你进屋,对吧?”
“我没那么想。”白落言专注地望着他,说:“我真的只是想带狗蛋来看看你,我想陪你跨年,你如果不想我进屋,可以直接把狗蛋带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你了。”白落言说,“就算不能陪着你,就看看你也好,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强迫你的事,你说的尊重,我正在学。”
方棠有些无力地放下了手机。
不可以。
不能在脆弱的时候给他机会,让他有机可乘,和之前每次一样。
可他怎么还是打开了房门,走上了电梯。
方棠想,也许他会后悔今晚的决定。
但已经太迟了。
方棠朝着花坛缓缓走过去,这时狗蛋已经眼尖地看到了他,它一溜烟儿蹿到方棠脚边,用大脑袋不断地蹭着他的小腿。
方棠弯腰抱起了它,有段日子没见,一人一猫皆思念爆发,相互蹭着爱不释手,方棠觉得狗蛋又重了,抱了一会儿竟然觉得胸闷憋气,胳膊还酸。
他责备白落言:“跟你说了不能喂太多,猫也有三高的,你这样不是爱它,是害它。”
白落言虚心接受:“我错了,主要狗蛋太能吃了,一顿没吃饱就要喵喵叫,我也是没辙。”
“你……”
“嘘,别说话。”白落言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故作神秘地道,“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方棠的好奇心还没起来,就听到一阵巨大的轰鸣。
声音是从花坛周围泛起的,无数烟花弹自四面八方直冲夜空,黑夜瞬间被点亮。
焰火形状各异,五光十色,肆意绽放时,犹如少女璀璨的笑脸,美丽至极。
降落时,像稍纵即逝的流星,也像冬日里片片凋零的花瓣。
远方的广场传来人们惊叹的欢呼,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新年已经到了。
方棠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
他仰头看着焰火,白落言看着他。
就算是细微的闪烁,白落言也将它们尽数收在了眼底。
在白落言眼中,方棠的一切都别样生动。
一点一滴,都值得反复回味。
果然,心爱的人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那种欣喜若狂的滋味,是与在梦境里的触碰所无法比拟的。
即便能够亲眼看着他,他依然思念如狂,相思成疾。
方棠看了一会儿,忽然收回视线,看向了他,说:“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
“不喜欢吗?”白落言笑了笑,难得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跨年,一起看烟火。”
方棠面无表情地道:“哄小孩子的东西罢了。”
“那这个呢?”
白落言又从白色的大口袋里取出了些五颜六色的仙女棒,他递给方棠,说:“你记得吧,我们小时候玩过,那时候过年这是唯一的娱乐项目,你一直都特别喜欢。”
方棠烦躁不已:“你……”
“抱歉,我本来想在这里挂满小灯泡的,可是,物业不允许。”白落言凝视他,因为天寒,他的皮肤也透着明显的白,可只有一双眼睛,与他清冷的气质对比强烈,那种热切与深情,让方棠只看一眼,便迅速地侧过了头。
白落言轻笑一声,似是有些无奈,他轻轻牵住方棠微颤的手指,低叹着说:“小棠,我真的想你,也想让你开心,让你笑,我知道这些你可能觉得是些小把戏,可是,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你别拒绝我。”
“你在这站了多久?”
方棠感受到他手心的冰凉,突然问。
白落言怔了一下,实话实说:“来了有一会儿,因为要布置场地,所以……”
“还没吃饭吧?”方棠搂着狗蛋有些沉沉地道,“你帮了我,我不想你被吹感冒了,我正要下面条吃,你上来一起吃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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