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故意
后半夜方棠睡得很好,一觉到了六点钟,准时清醒。
昨夜的疲惫尽消,饥饿感席卷而至。他下了床洗漱完毕,刚闻到了粥的香味,就看见白落言端着碗和勺子走了进来。
他腹中空空,迅速走过去,白落言却按住他,又把他推回床边:“坐下,少用点脚。”
方棠看了看他,说:“已经没那么疼了。”
他近日过分的呵护让方棠从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逐渐接受,这其中的转化方棠分不清也辨不明。但他默认了他的种种所为,尽管这些都显得不太真实。
可昨晚,他因白落言动情却是无所遁形的,欺骗不了自己,更欺骗不了他。可能因为压抑得太久,情感爆发时就显得格外强烈。强烈到让他害怕,有种继续下去又要粉身碎骨的悲壮般的甜蜜。
他还记得那些感觉,记得白落言在他耳边呢喃的情话,记得他掌心里的温度,和那些让他感到羞耻的气味,还有凌乱的画面。
方棠喉咙动了动,坐在床边,不再说话。
白落言熬的是皮蛋瘦肉粥,很香,就是有点烫。他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才小心送到方棠嘴边,笑着说:“你不疼,可我心疼。我喂你吃,乖。”
方棠看着他,张开嘴,把粥一口一口认真地吃掉。
“昨晚睡得还好吗?”白落言问。
“还可以。”方棠身子渐渐回暖,他吃下一口粥,问:“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一会儿。”白落言又将粥喂过去,说:“别担心我。”
方棠吃着粥,没做声。
为了让他放松,白落言又轻声调笑起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如今的手艺已经堪比大厨了?”
“还是咸了一点。”方棠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白落言顿时垮下了脸。
吃过饭,方棠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白落言却及时赶到方棠前面,他蹲下去,把背对着他,说:“上来,我背你。”
方棠拒绝:“我脚没那么严重,可以自己走。”
“听话,小棠。”白落言颇有耐心,“你如果坚持不上来,我就只能把你抱下去,你自己选。”
方棠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最恨白落言的威胁,偏偏,他最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
他慢慢走过去,还是攀上了白落言的后背。白落言满意地直起身,忽然侧目笑了一下,说:“好像终于长了点肉。”
“……赶紧走吧你,我还要做生意。”
出了房门,方棠看到清晨的白雾正在点点散去。风声静止,太阳的身影就藏在云层后面,投射出了无数金色的线条。空气暖了起来,天边渐渐亮了,楼下的树木也悄悄泛起了新芽。
白落言背着他上了电梯,又一路开车将他送到了棠记甜品屋。方棠本以为如此已经够了,结果某人就和赖这了似的,又是点了一份咖啡和蛋糕,坐在角落里优雅地品尝。
方棠决定视他为透明,他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小棠!”
大喇喇的嗓门传进店铺,方棠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竟是迟若馨和林谦两人。
迟若馨还是一身质感高级的连衣裙,就和不怕冷似的,而林谦则仍是穿着低调的休闲装,却将他衬托得更为年轻帅气,如此养眼的二人并排站在一起,如同一对金童玉女,浑身都在闪闪发光。
方棠赶紧走了出去,热情地打招呼:“林少,迟小姐,你们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还没开始准备呢。”
迟若馨挥挥手,说:“不急不急,我们等你就是啦,你慢慢做。”
方棠又看向林谦,问:“林少,你……”
林谦微笑,说:“我和迟小姐也是朋友,今天是她带我过来的,有些唐突了。如果我一早知道你在这里开了甜品店,开张那天我就会过来的。”
角落里,白落言将视线幽幽地投到迟若馨身上。
“呃。”迟若馨遍体生寒,急忙走到白落言面前解释道:“落言,我不是故意的,这不碰巧嘛……”
这时,林谦转过身,刚好也与白落言目光撞上,林谦笑容得体,说:“原来落言也在,我猜也是,你上次走得那么急,肯定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小棠了。”
“没办法。”白落言也微微笑起来,说:“小棠跟我闹了别扭,我不亲自追他的话,他根本感受不到我的诚意,你是不了解他,他性子可倔了,又认死理,一般人根本无法打动他。”
“是吗?”林谦疑惑地挑眉,“可是我觉得小棠很好相处啊,人很坚强,也很乐观,我救他回来后,他还亲手为我做了五十个雪媚娘。”
说着,林谦又看着方棠,问:“小棠,你做的雪媚娘实在太好吃了,我在别人那里吃不到这个味道,你能再为我做几个吗?我想就在这里吃。”
“好啊。”方棠笑着说,“林少要吃,多少个都做,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泡一杯咖啡。”
“好。”
林谦朝白落言的方向指了指,说:“我就坐落言旁边,咖啡给我和他一样的就行。”
迟若馨立刻说:“那我也要一样的!我也要坐落言旁边!”
白落言:“……你们故意的是吧?”
“就是故意的啊。”
林谦坦然地坐到白落言对面,望着他,嘴角挂着笑,“落言,你当初可是亲口承诺要把小棠交给我的,你想言而无信?”
白落言也望回去,眼神毫不退让:“可是我并没有结婚,小棠现在也不一定愿意和你在一起,条件没有满足,怎么能说是我言而无信?”
闻言,林谦故作震惊地睁大眼:“你是说,你会考虑小棠的想法?”
“他是人,又不是物品,我当然要考虑他的想法。”白落言说,“你或许觉得,我曾经拿他当替代品,但看到我坐在这里,你也应该明白了,咱们多年相交,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清楚。”
林谦笑着用手指轻点桌面,说:“浪子回头,匪盗从良,我还以为是小说里的故事呢,原来这世间最可贵的事就在我身边上演,落言,你还真是变了不少。”
“所以呢,你还要坐在这吃雪媚娘吗?”
“来都来了,自然要吃。”
迟若馨弱弱地插嘴:“我也要吃。”
白落言移开视线,对着透明的玻璃窗喊:“老板,我也要吃雪媚娘,一百个,你今天做好,我要全部打包带走。”
方棠:“……”
林谦也举起手喊:“那我要两百个!也要打包带走!”
迟若馨:“其实我也想……算了,我不想,你做他们的就是了。”
林谦和白落言面对面坐着,眉眼之间尽是官司。他们谁都不愿服输,仿佛这是男人间必搏的尊严之战。而空气中拉开了一条火花四溅的长线,噼里啪啦响着,看得迟若馨瑟瑟发抖。
方棠当然不会纵容这几个人在店内幼稚地对峙,上百个雪媚娘打死他一天之中也做不出来。争风吃醋以为自己有恃无恐的下场就是,三个人无一例外直接被方棠委婉地“请”了出去。
而白落言几乎是被轰出来的。
林谦没想到方棠发起脾气来连自己也无法躲过,他哈哈大笑,充满同情地拍打着白落言的肩膀,白落言无语地瞪着他,心想好好的一天,就这样被两个不速之客给搅黄了。
到了傍晚,店里又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人戴着黑色的鸭舌帽,脸也用黑色的口罩遮挡着。从方棠开业以来,这位神秘的客人总是隔三差五过来买蛋糕,每次都买最大最新鲜的那个。时间久了,方棠渐渐起疑,而当今日男子再来买蛋糕,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人,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走到他面前,用力扯下了他的口罩。
男子有些惊慌地后退半步,灯光下,方棠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内心很平静,此刻不起丝毫波澜,不仅因为他心底的直觉正确,还因为这张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果然是他。原来是他。
庄华是毫无准备的。他还没有想好面对方棠他要如何与他解释当年的失误,如何让方棠冷静地听他诉说。他不想再发生上一次的事,让方棠一见他就落荒而逃。
思来想去,他只能选择这个最笨的方法,只要能看见他,哪怕他不认得自己,他也心满意足。只要多照顾他的生意,哪怕每天只买一块蛋糕,看着收款时方棠对他露出的真诚的笑容,他对他说谢谢,那一瞬,庄华甚至激动得想哭,他才真正感到了作为一名父亲的责任,也真正体会到,他究竟亏欠了自己的孩子多少。
是他的疏忽让方棠有那样颠沛流离的童年,是他的用情不专导致了家庭的悲剧,是他的溺爱扭曲了他孩子的心灵,不顾一切地要去伤害他的另一个孩子。
而他的下场,就是两个孩子他都没有保护好。两个孩子,他全都失去了。
他是世上最失败,也最不合格的父亲。
他没脸见他。
却又被迫以一种最狼狈的模样被他看见了。
在方棠面前,仿佛他才是那个心虚的小孩,他战战兢兢,思忖良久才小心地开口:“小棠,我……”
“你做这些干什么?”方棠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我如果一早知道是你,根本不会让你进这个门。”
“小棠,你不要激动,听我慢慢说,好吗?”庄华嘴唇干燥,他眼睛闪躲,拼命地在大脑里搜索所有为了这一天而酝酿好的词句,却悲哀地发现,那里早已成了一片空白,“我……我只是想关心你,来看看你,我没别的意思,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方棠的眼底缓缓浮现出殷红的血丝,每一道刻在庄华心上,都是难以磨灭的伤痕,“当年的事,我都知道,是你找了小三,是你和小三先生了孩子,是你找的女人,推了我的生母下楼,也是那个女人,用了手段把我丢弃,是你宠爱着长大的儿子几次三番想要杀了我,是你疼爱的夫人当着你的面揍到我头破血流,而你,一直在袖手旁观,这些事,哪一件是我冤枉了你?”
“小棠,我不知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庄华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孩子,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当年,你被丢弃,我也是真的不知道……”
“因为你不关心,你当然不知道。”方棠冷笑着,说:“别说丢弃我,就是我生母坠楼,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因为你那个时候,已经被小三迷惑了,你说不定觉得,没了我和母亲,你日子过得更舒坦。”
“不是,不是这样的。”
方棠的话如最尖锐的锥子一般狠狠扎进庄华心底,庄华痛极地摇头,沧桑的眼底含了泪:“小棠,我年轻时糊涂,但我绝对没有不爱你和你的母亲,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那么可爱,每次都要咬着我的手指才肯睡觉,如果饿了,就会哭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那时我和你母亲都笑你,说你长大了一定是个小吃货,我为了你,就连工作都是把你的小床放在办公室里,因为你很黏人,也最喜欢我,每次等你睡着了,我才能好好看一下公司的资料……小棠,我那么那么爱你,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怎么可能故意去伤害你……”
“别说了!”
方棠突然大吼,“你说的那些我不知道,也没感觉!你们一个个都有理由,都不是故意的,那是我活该?既定的事不能改变,也不可能当作不存在!我只知道,反正我不可能做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只有庄舒羽,你姓庄,我姓方,我只有一个捡垃圾的奶奶,她才是对我最好的亲人,我不认识你,你滚吧,再也不要来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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