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火焰
方棠闭上眼睛,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淌了满脸。
“……好。”
他嘶哑喘息,感到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心脏在胸腔中清晰地跳动着,将压抑已久的情感和新鲜的血液毫无保留地传递进大脑。本应恍惚的神智此刻愈发变得清醒。
而肖怀岳停留几秒后,拿开了手机,对着那头慢悠悠地道:“确定了吧?他还活着。”
白落言问:“你想怎样?”
肖怀岳叹了口气,而后又不紧不慢地笑了起来:“定位发你了,过来接他吧。记住,你一个人来。你若乖乖听话,我会让你们团聚的,就像你让我和我的曾外孙团聚一样。”
“好。”白落言平静地道,“我马上到。等着吧。”
电话挂断后,肖怀岳侧过身,幽幽看向地板上无力的方棠。他满目嘲讽,微微摇头,语气里夹着一丝惋惜:“为了你这么个人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白落言还真是一个痴情种。”
方棠脸色苍白,却沙沙地低声笑道:“老头子,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我当然会杀你。”
肖怀岳缩了缩瞳孔,寒凉与恨意同时自他眸底闪过。他望着方棠,一字一顿地沉声提醒着他:“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会成全你们,感谢我吧。”
方棠瞪着他,脸颊上的泪痕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清晰刺目。
日头一点点爬上天空,强烈的光线透过玻璃打照进来。庄舒羽却仍旧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他,他背脊挺得笔直,扭曲的眉眼间尽是遮不住的得意与痛快。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异常难熬。方棠受体内药物的影响,身体始终不能完全恢复力气。他咬了咬牙,试图强迫自己站起来,可是坚持不过几秒,人又会脱了力地快速倒下。
该死。
他在心底暗暗咒骂,这时,他听到楼下传来了轮胎压过泥面的摩擦声。
方棠倏然抬起头,一刹那,仿佛连周身的血液都静止了。
紧接着,关车门的声音,上楼梯的声音。每一道在方棠耳边响起,都能令他灵魂颤栗。
肖怀岳亦闻声望去。白落言步子很快,不一会儿,就已经走到屋子中央,站在了他们面前。
方棠屏息看他,手指颤抖得厉害。白落言的状态并不好,一看就和他一样,还处于药物的后遗症中。他发丝有些凌乱,脸上的表情却是沉寂而淡漠。沾着斑驳血迹的外套在灰白的房间中触目惊心,而他的眼神却只在看到方棠的时候微微闪起了亮光。
“小棠,你没事吧?”
白落言的嗓音同样沙哑,像是极度缺水的人才能发出来的。肖怀岳看到他,眼底的冰冷骤然凝聚。他用眼神示意保镖,几个人立刻冲上去,狠狠架住了他的胳膊。
“白落言,你居然真的一个人来了。”
肖怀岳冷冷讽刺,白落言却置若罔闻,他只凝视方棠,放柔着声音不停地关切询问:“有没有哪里受伤?哪里疼?如果疼了,你告诉我。”
方棠看着他,喉结细微地滑动了一下。他硬生生逼退眼中的温热,将那曾经诀别的绝望深埋心底。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低声开口:“我没事……你呢?”
白落言微笑着说:“我也没事。我……”
“白落言!”
肖怀岳赫然拄拐走到他面前。老人眸底猩红,仇恨,暴怒,不甘,种种情绪早在看到他人的那一秒便已然深刻地涌上心头。他忘不掉白落言对肖家所做的一切,怒火滔天下他用拐杖狠狠敲打白落言受伤的胳膊,那里本来皮开肉绽,一棍子下去,鲜血又溅了起来,落了几颗到了肖怀岳脸上。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冷静!你想无视我吗?嗯?你难道不知道,我既然让你来了,就没想过要你活着离开这个地方吗?”
肖怀岳怒吼,他气血上涌,紧接着又用拐杖击打着白落言的头部,震声咆哮:“你居然真的敢一个人来!你想证明什么?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哈,哈哈……算了吧,白泽教育出来的儿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该死,你更该死!该死——”
肖怀岳疯了似的挥舞着拐杖,每一下力道都又狠又准。白落言身体虚脱,半跪了下去。他额头渗出了鲜血,顺着脸颊像道小溪一样地流过,却始终没有吭声,只是深深地望着方棠,仿佛最后的道别,要把他每个表情,每个细节都牢牢刻进心底,永不遗忘。
“你他妈——”
方棠瞳仁猛然放大。他不顾一切地想要站起来,冲上去,却被迅速冲上来的庄舒羽等人死死摁在了地板上。他双目充血,从心脏,到每根神经,都泛起剧烈的疼痛。他望着被肖怀岳不断击打的白落言,凄厉地大喊:“老子说了!是老子杀了你的外孙——老子才是凶手!你他妈住手!我叫你住手!听到没有——”
白落言用力地呼吸。他咽了咽喉咙,将口中腥甜的血沫尽数吞下,连一滴也不想被方棠看见。可是嘴角却殷红一片,刚一张口,一些来不及吞下的血丝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白落言胸口起伏,眼珠却始终淡淡的,嘴角挂着浅笑。尽管他已面无血色,发梢微微有汗珠滴落,顺着血水一起从面颊滑下,在地板上绽开一圈圈湿润的痕迹。
肖怀岳见他如此,厉声质问:“为什么不躲?为了个男人,你就甘心这样被我打死!?”
白落言抬起眼眸,他嘴唇干燥,虚弱地喘息着说:“我……确实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你想要我的命,就拿去吧,但是……放了小棠,我已经立好了遗嘱,若我死了,白家的一切,不仅是公司,包括房产,地皮,股票,基金,都将归小棠所有,他是庄家的小少爷,你放了他,庄华会感激你,你会得到更多的好处,绝对比你留着庄舒羽有用多了,咱们都是同一种人,只要利益在前,就会不择手段去获得,不是吗?便宜送上了门,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选择。”
“闭嘴……你给我闭嘴——”
方棠变了调的咆哮在屋子内尖锐地回荡,他双拳握紧,整个人暴起青筋,面容失控:“白落言!你到底把老子当什么了!我不准你跟他做交易!听到没有!不准!不准死,不准……”
他痛极了,身体剧烈颤抖着,眼泪也在此刻簌簌下落,像永远也流不到尽头:“你还欠老子那么多东西……你他妈要死,也要给我还清了再死,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闻言,肖怀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喘不过气,肩膀耸动个不停:“你听,你听听,这是怎样的深情。白落言,你感动没有?我都快被感动了,所以,我打算成全你们。反正你死了,这娃娃估计还得为你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你俩就一块下地狱吧。”
肖怀岳丢给庄舒羽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庄舒羽了然地点头。他们松开了方棠,退出了一些距离。而方棠失去了钳制,立刻拼尽全力,连滚带爬地冲到白落言身边。
“白落言……你没事吧?”
握住他的那一刻,冰冷的触感裹挟着巨大的悲戚将方棠的心脏缠绕。他还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不断流着泪,从脸色到嘴唇,尽是凄凄的苍白。
白落言抬头看他。他眼底充满了心疼,用带血的手轻轻捧起他的脸,绽开一个柔和的笑容:“别哭了,小棠。我没事,又不疼。”
“对不起,我说了要带你回家的,我来晚了,真的对不起。”
“别说那些了……我们赶紧走,我们两个人,不信斗不过那个死老头,我不信……”
方棠话还没有说完,就在这时,只听肖怀岳大笑一声,丢下一句你们好好享受吧,然后,便是一阵响亮的关门声传来!
所有人都离开了屋子,只剩下他们二人还在。方棠嗅到空气中弥漫起阵阵的异味,这味道他曾经熟悉,骤然之间,方棠反应过来,这是汽油的味道!
肖怀岳打算放火烧死他们,所以把他们反锁在了房间里!
方棠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老不死的……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他拼命!”
白落言猛地按住他的手背,急喘着说:“小棠,你冷静点,听我说。这里是野外的一处度假别墅,不高,只有三楼。你去看看出口,也许能够逃出去。你如果出去了,立刻去找迟若馨,你……”
“别他妈废话!你别跟我说,你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方棠发怒地想要伸手扶起他。他虽然身体无力,但咬咬牙还能硬撑。白落言头部和身体各处都受了伤,他虚软地靠在方棠身上,摇着头道:“不行的,小棠,你带着我,两个人根本逃不出去。你一个人还有机会,你赶紧走……”
“闭嘴!”
方棠怒喝,登时,门外传来阵阵爆炸的声响!
地板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火光四起,浓烟飘入。如同地狱深处最恐怖的催命符。方棠猝不及防呛了一下,火势蔓延得很快,只是眨眼之间,浓烈的火舌就已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火焰靠近皮肤时带着烧灼的剧痛。粉尘,浓雾,几乎无孔不入。方棠和白落言经过了动荡的一夜,又再吸入了浓烟,皆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咳……白落言?白落言,你怎么样?”
火光炸裂的声音还在耳畔。浓雾将四周染成了漆黑。即使是宽敞的房间,此刻也因为重压而显得逼仄,空气层层压缩,令人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方棠拼命地眨眼,企图让视线清明。他紧紧搂着白落言,不知不觉声音又含了哭腔。他不断喊着他的名字,怒气被悲伤替代,一遍又一遍:“白落言,你醒醒,你醒醒。”
白落言微微地睁开了眼。爆炸声已渐渐远去,却在此刻,屋顶摇晃的巨大水晶灯摇摇欲坠。白落言瞬间清醒:“小心——”
“嘭——!”
灯管爆裂,水晶灯重重地砸下!白落言眼疾手快地推开了方棠,大腿却被水晶灯狠狠压下!
白落言摔在地上,钝物砸伤了他的大腿,尖锐的零件划开伤口,让鲜血纷纷涌出,给周围肆无忌惮的火光更添了一丝猩红的可怖。
“白落言!”
方棠挣扎着从地上爬过来,他满目惊慌,灰尘模糊了他的轮廓,可是下一秒,他奇迹般地镇定下来。他抑制住体内的药物,站起来走到白落言身边蹲下,手臂猝然使力,意欲将那沉重的水晶灯从白落言腿上搬开。
他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了身上。他咬紧牙关,才微微抬起一点,发梢便不断地落下了水珠。可他根本顾不得这些,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带着白落言一起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他们一定要逃出去!
方棠动作粗鲁,烟雾熏红了他的眼睛。他的手掌也割开了数不清的伤口,疼痛,烧灼,眩晕,绝望像隐藏在火焰中的巨兽,稍不留神便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可方棠不愿放弃,他抬得满手鲜血,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
白落言看着他,忽地伸手将他狠狠推开:“别管我了!快走——”
“不走!”
方棠重新回来,掌心继续用力。
“方棠!”白落言厉喝,“别做没用的事了!快点从窗口翻出去!我说了这是我和肖家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听话!快走!”
他去扯方棠的手臂,却被方棠毫不犹豫地使劲甩开,“老子叫你闭嘴你听到没有!别没事就对我大吼大叫的!区区一个灯我怎么可能抬不起来,我又不是第一次救你!小时候可以老子现在一样可以!别他妈小看我!”
方棠吼得嘶哑,直到滚烫的眼泪覆盖了他狼狈的脸。他全身痉挛着,却又不敢放松了力气,神经始终紧绷,将他彻底逼到了崩溃边缘:“我……我本来想和他们同归于尽的……你过来干什么……过来干什么!”
他终于放声痛哭,像是要把压抑的所有委屈,怨怪,酸楚,统统发泄出来。
那模样堪称歇斯底里,一点点形象都没有了。白落言心中一痛,猛地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虽然彼此没剩多少力气,但这个拥抱却很紧,也很用力。仿佛要释放掉所有的生命,要把彼此所有的情感和热度都深深注入这个难得的拥抱里。
“对不起,小棠……对不起……”
白落言闭上眼,抱着他颤抖的身躯竭力安抚,他亲吻着他的脸颊,耳垂,每一下都是炙热而深情的,疼痛中却又饱含难以言说的愉悦,“别哭了,乖,别哭了……我都知道的,你的心意,我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我爱你,一直都爱你,就算我今天真的死在这,也是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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