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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1 / 1)

快马来到东京“天下第一楼”,赶着来找萧恩时。门子领着进去时,迎面只见卢管家低头哈腰地送几个人出来,当中簇拥一位青年王孙,身着淡黄锦袍赭红束带,甚是贵气,头戴罗帛花帽,簪了几朵小金花,帽檐压得极低。杨多多无意之中瞟了一眼,恰好那人也瞥过来,险些儿令她惊呼出声,幸好及时捂住了嘴巴。

萧恩时一见之下,赶紧找出杨天意留下的瓶瓶罐罐,仔细检视了遍,喜道:“这一瓶上写着‘治各类毒掌’,应该有用。”便倒出些许暗红色粉末,敷在车行义伤处。

不过片刻,腐肌便即化成了水,黑气尽褪,疼痛立止。车行义由衷赞叹道:“真神了!咦,对了萧大侠,杨姑娘呢,怎么没与你一道?”

萧恩时心中登时锐痛,强自捺住苦意,黯然说道:“我不清楚。她……她已失踪好些时了。”

“失踪?”毕竟同气连枝,杨多多一听之下失声道:“我姊姊她——不见了?”

车行义益发不明就里:“你姊姊?谁是你姊姊?”

“笨蛋,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神医呀!”

听着她叽叽咯咯地述说往事,萧恩时心内难过,别过脸去,不愿被这对青年男女瞧见自己目中泪光。这段日子里,别说杨天意,连叶飘也始终杳无音信,都快把他急疯了。

饶是尽力掩饰,车行义也瞧出他神色异样,虽则关心却不敢多问,当下岔开话题,将帮内剧变说了。萧恩时暗忖:“这姓右的是个甚么角色?右海堂——”忽地心头闪过了件事,当日车雄风被钱受德推入井中溺毙,他曾细查过尸身,其钱袋、荷包件件不少,惟右脚鞋子少了一只,难道是他早知这姓右的副帮主狼子野心,临死之前特意留下的警示么?

但逝者已矣,莫可臆测,正沉吟间,杨多多终是憋不住问:“刚才出去的那人,可是当今圣上?”萧恩时点头,淡淡地道:“叶兄这里有普天下最好的歌伎舞姬,还有普天下最好的美酒佳肴,人间繁华,莫过于此。”

杨多多心直口快:“咦,他不是已经新立了曹国老的孙女做皇后,还敢偷偷溜出宫来吃喝玩乐?”车行义不合插了句嘴:“皇帝可也是人。”被杨多多狠狠瞪了他两眼,“你们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家里边三妻四妾,在外头还要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还要惦记着缸里的,说甚么家花不如野花香,贪心不足。哼哼,都不是好东西!”

好一番伶牙俐齿,只骂得车行义哑口无言。萧恩时亦微觉尴尬,和事道:“这可是一棍子打死天下男子,未免有失公允。行义,你且在此养伤,帮中之事慢慢计较不迟。多多姑娘你——”

杨多多迟迟疑疑地道:“我……我还是先回家瞧瞧罢,出来这么久,娘一定急坏了。”说着便走,到得门口又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望了眼车行义,嘴上却依旧很凶:“得空我就来看你,你别乱跑啊,否则饶不了你!”

她回到天波杨府,偷偷从角门而入,径来找母亲。耶律公主正为女儿赌气出走而在房中暗自落泪,见到她回来自是喜不自禁。

杨多多性格还是像母亲比较多,虽然脾气躁些,但没啥心眼,大大咧咧,纵然有啥烦恼也是稍纵即逝,从不放在心上。是以自小与母亲几乎无话不谈,当下将此番遭遇从头到尾细说了遍。

耶律公主听了,犹是担心,将她数落了几句,却引起杨多多的不满:“娘,你别唠叨了,我已经长大啦!”耶律公主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如今你也不听父母的话了。”

杨多多见母亲愁容满面,有意逗她开心,扑到怀中撒娇道:“怎么会呢,女儿就是长到七八十岁,还是听娘亲的!”耶律公主淡淡一笑,“你这丫头就是嘴甜,多哄哄你爹就好了。”

忽听女儿冒出句:“娘,当初你和爹爹在辽国那边生活得好好的,又尊贵又体面,为啥要回来?”

多年以前,宋军与辽国在金沙滩一役惨烈至极,杨门将领自老令公杨业以下,“七郎八虎”战死四个,四郎、八郎失手被俘。辽国萧太后见他俩武艺高强,又是青年俊才,盼能为辽邦所用,便分别将公主许配之,后八郎历经千难万险始得回到中原,四郎却至今陷落异邦。

提起这事,耶律公主不觉怔住,想了许久方慢言道:“你爹是大宋人,自然一心要回来。我是他的妻子,便要为他着想,不管多为难的事,只要他高兴,我便想方设法去做。”这几句话轻描淡写,想起来却依然惊心动魄:当年亏了她盗取皇宫兵符,帮着杨延顺瞒天过海,夫妻二人方能顺利逃出辽国。

杨多多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脱口问道:“你对爹爹这样死心塌地,要是早知道他……他在宋国这边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你还会助他逃回来吗?”

耶律公主沉思许久,毅然道:“会。我看上你爹,跟定了他,不管他心里头有没有别人,我都不在乎。”

杨多多心想:“嗳哟,换成我可办不到。”又听母亲问:“对了,小王爷那边你去过没有?”她一怔,摇了摇头,忽然惊觉:咦,怎么这些日子在外头,自己一次也没想起过他?

她与赵允良青梅竹马,情窦初开之际,一颗心便全然放在对方身上,无奈他对她总是不冷不热,令她时而欢喜时而烦恼,滋味难当。此番遇上车行义,待人忠厚,对她的话几乎无所不依,甚是熨帖,不知不觉便将那“负心人”抛在了脑后。

“嗐,反正他已经娶了刘氏做王妃,今后你也少去走动,免得惹人闲话。”耶律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离家这么久,你爹爹也思念你得紧。”杨多多不信,“真的么?”耶律公主道:“你爹就是个闷人,嘴上不说,心里可有。这会他在演武场,你去看看吧。”

演武场在杨府后院,点将台前左右两侧竖立着十来丈高的朱红旗杆,“帅”字旗迎风飘扬。正中一座聚将钟,乃是神圣之物:当年杨家将喋血沙场,举国震惊,东京百姓家家举哀,天子也亲临吊丧。折太君恳请恩准杨府开炉打造兵器,上下练兵,以雪国仇家恨,又命焦赞、孟良二将潜入辽国,盗回了杨老令公尸骸。折太君将遗骨撒入的铁水之中,对天遥拜,“忠魂铸入铁钟,永保大宋江山!”之后每日五更时分,折太君亲自敲钟,全家上下闻钟即起,校场练兵。

杨延顺正在练功,这杨家枪法共有三十六路不传之秘,招式虽不算多,然一枪有一枪之功,一枪有一枪之奇,神妙灵活,变势无穷。

杨多多见父亲将一杆亮银枪舞得虎虎生威,来如风去如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早将满肚子怨气抛到爪哇国外,正待鼓掌叫好,突见他纵身跃起,半空里挽了几个花,落地之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滑,那枪尖竟斜斜扎入场边大树,就势一挑,那树身纹丝不动,“咔吧”一声,银枪折作两截。

夕阳下杨延顺独立不动,呆呆握着手中断枪,举目遥望,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性格内向,父女俩平日里交流不多,这瞬间却觉得父亲的背影竟有些佝偻,透着孤独,似乎也苍老了不少。

杨多多心中忽然没来由的一阵难过,她虽少年不识愁,也看出父亲似是心事重重,有心宽解,便蹦蹦跳跳地现身出来,喊道:“爹!”

杨延顺前些时几句话骂走了她,可吃了老母和妻子不少责备,此刻乍见女儿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不觉又惊又喜,脸上却不带出,只略点了点头。杨多多假装不在意,故作欢天喜地道:“爹,方才见你枪法可真是厉害,不如教教我好不好?”

他素知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最是偷懒,平日里一听到要考较武功便溜得无影无踪,此际虽有些奇怪,但听她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欣慰。当下重新取了杆长枪,扎好弓步,道:“小心了!”枪根略低,一招“凤凰点头”,向她上中路刺来。

杨多多抽出软剑,虚步一点,顺势格挡。杨延顺枪尖斜指向下,照住脚尖,正是“滴水石穿”。杨多多望后一跳,却被枪头压着前手,急切间无法变招。杨延顺微微一笑,自下而上圈枪回封,让了女儿一招。

须知杨家枪长约丈六,专为战阵而设,大有益于两军对敌,枪长剑短,只须稍稍变招,就够她手忙脚乱的。当下虚虚实实,奇奇正正,枪尖重轮,宛如织月,几乎将她软剑缠搅脱手。

杨多多心下着忙,深悔平日不加用心,刚要大喊“认输”,蓦地想起荆问所授那“快、怪、舍“的三字诀,心头一亮,便即往旁边接连滑出三步。

眼见女儿步步后退,杨延顺不忍相逼,正待撤枪罢手,忽见她将剑横削,摆了个极怪异的架势,竟是望自己脖子上架去,不禁大惊,“你做甚么?”飞步上前来救。不料剑尖疾速回转,微颤处,已是指上了他喉头。

杨多多笑得像一朵花,“兵不厌诈,女儿学艺不精,只好赢得很不光彩了。”当下便将此番际遇说与父亲听,心内忐忑,不知是否又要吃顿责骂。杨延顺初时无语,过了会道:“你长大了,出门在外,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也不是坏事。”

杨多多挽着父亲臂膊,偷眼见他脸上露出笑容,虽也暗自高兴,心下却在犯着嘀咕:“到底要不要将姊姊失踪的事告诉爹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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