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众人听见高呼,连忙齐迎巡抚大驾。巡抚走上堂来,环视众人,方问知府:“苏知府真是勤政楷模啊,这么晚了,还在审案子?”
“事关重大,下管不得不慎重从事。所谓勤政,大人谬赞了。”此时苏知府的表情很是复杂,言语也不甚自然,总之是纠结得很。
“啊,是什么案子,如此难断?”巡抚问道。看那样子,似乎对此案大感兴趣。
苏知府只得把案件始末告诉巡抚。
巡抚听罢,拍案大怒,厉声喝问:“大胆刁民!身犯重罪,不知悔改,还敢放肆!你居然说苏大人审不了你?哼!苏大人审不了你,那本官审得了审不了你?”
张可一听,战战兢兢地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大人恕罪!小人不敢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巡抚说道,然后,不再理张可,转而向苏汝默道:“苏知府,此案事关重大,你这苏州府衙,审理起来,确实有些困难。不如就将此案交与本官审理,苏知府意下如何?”
知府自然无法反驳,答道:“既是大人亲审,下官自无异议。”
苏汝默表面同意,话里却透着一丝不满。巡抚对此了然于胸,却不点破,反而更进一步,问道:“苏知府熟知案情,可否与本官一道,彻查此案?”
苏汝默见问,大感为难,只得回道:“大人有令,下官自当从命,但衙门事务繁杂,下官若是离开,恐怕……”
“这个无妨。”巡抚说道:“衙门事务,可令同知暂代,但此案重大,非你苏知府协助不可。苏知府就不要推辞了。”
话已至此,苏汝默也无话可说,只得道:“下关遵命。”
巡抚见苏汝默已然同意,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众人:“带人犯先回衙门,本官与苏知府随后便到。”
于是,张可便随巡抚的从人离去,走到兰若身边时,兰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活该!”
不过,张可并没理会她,而是压低声音,向一旁的于秀林说道:“秀林兄,此案结果如何,可全看你一个人了,你可千万要好自为之啊!”说罢,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
“多谢张兄提醒。”秀林一如既往的平静:“还请张兄回去告诉主使之人,任何阴谋,总有被揭穿的一天,还望他好自为之。”
张可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灰溜溜地离开了。
巡抚见张可离开,对苏汝默道:“时候不早了,苏知府请——”
“还是成大人先请——”苏汝默谦让道。
“好,好——”巡抚也不推辞,大笑一声,先行离开,苏汝默紧随其后。
苏汝默走到秀林身边,刚欲开口,秀林便低声说道:“大人放心,学生已有对策。”
苏汝默听他如此说,方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待巡抚等人离开后,秀林便进入了内堂,兰林二人既知是萧尚书令他协助调查,自然也留了下来,好一起商量对策。
“巡抚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嘛?看苏大人的样子,好像很不情愿呢?还有姓张的那骗子,他为什么给你说那些话?”兰若满腹疑惑,此时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地问了这么许多。
秀林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他就是南直巡抚,成尧经大人。”
“什么?成妖精?”兰若显然是被这个名字雷到了,睁大眼睛反问道。
秀林微微一笑,对林放道:“林兄可曾听过此人?”
林放把头一点,说道:“以前恩师是曾提过此人,听说此人阴险毒辣,城府极深,此时插手案件,怕是来者不善。”
秀林亦点头,说道:“的确是来者不善——这个张可,原本就是成尧经的心腹。”
此言一出,二人大吃一惊,忙问:“这你怎么知道?”
“是巡抚衙门里的一位朋友,”秀林道:“此事多亏有他相告。”
“什么?你在巡抚衙门里还有朋友?”兰若更加奇怪了。
“是啊。”秀林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了好一阵,方才对林放道:“他和你,也算是故交了。”说罢,便不再言语,走到书案前,坐了下来,饱蘸笔墨,奋笔疾书。
故人?我在苏州还有故人?林放一头雾水,但此时也不好再问,便与兰若来到书案前,看秀林究竟作何文字。二人不看则已,一见之下,便暗暗赞叹:好漂亮的字!的确,对二人来说,秀林的字可谓平生仅见,丰腴圆润中透着几分刚劲,一封短信,赏心悦目,竟如艺术品一般。
二人静待秀林写完,方才问道:“成巡抚召苏大人协助究竟有何意图?现在张可不在,我们又没有别的线索,这案子又如何是好?”
“既然张可是成尧经的心腹,”秀林说道:“那么就可以断定,此案他也脱不了干系。因此,他才会在关键时刻带走了张可,以掩盖真相。至于苏大人——”秀林叹了口气,继续道:“姓成的很清楚,即便他带走了张可,也无法阻止我们继续调查,于是,便以协助为名,带走了苏大人,一方面,我们的调查师出无名,另一方面,姓成的与苏大人一向不睦,现在苏大人在他的地盘上,想找个借口加以陷害,简直易如反掌。”
二人听罢,具感到一丝寒意,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良久,兰若才道:“不想那‘妖精’如此歹毒,那……于师爷,你有什么办法对付那妖精么?”
“是啊,于师爷——”林放亦问秀林:“方才你说已有对策,此时可否告诉在下?”
“叫我秀林就好。”秀林听二人称自己为“于师爷”,便说了一句,方才答道:“姓成的此计虽是歹毒,但自古邪不胜正,又岂能令其奸计得逞。为今之计,首先要救苏大人。刚才我写了一封信,揭发苏大人贪污,我们悄悄地把信交给黎大人,黎大人见信,必会召苏大人前去调查,既是诬告,查无实据,苏大人自会无事。不仅如此,黎大人见苏大人在巡抚衙门而不在任所,必定询问,苏大人自会以实相告。黎大人素有直名,对成尧经一向痛恨,一旦知晓此事,必令成尧经将此案交予自己调查。黎大人是朝中新贵,深得皇帝赏识,连姓成的也要惧他三分,必然不敢违拗。这样一来,我们得黎大人帮助,正可查明真相。”
兰若听罢,连声称妙:“太好了,我这就去送信!”
“可是,”林放还是不放心,问道:“既然是诬告,那黎大人追究起来,如何是好?”
“这个不妨。”秀林答道:“我们悄悄送去,而且信上没署名,根本无从查起。”解释完,又对二人道:“二位轻功如何?”
二人一听,便知其意,说道:“放心,送信的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接着,二人便去送信了。就在三人筹划计策之时,姓成的也没闲着,巡抚衙门里,他与张可正在灯下密谋。
“大人真是英明,这样一来,看他们还敢不敢轻举妄动。”张可得意地恭维道。
成尧经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本官如此行事,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轻举妄动么?”此人短小精悍,眼中射出两道精光,令人不寒而栗,在昏暗的灯光下,愈发显得深不可测。更兼在他左颊上有一颗痣,痣上还有三毫,阴谋成,杀气动,三毫亦动;谋未成,杀气隐,三毫亦静。
“这……”张可被他搞糊涂了,一时语塞,不过,转眼之间,谄媚的笑容又堆在了脸上:“小人愚钝,还望大人明示?”
成尧经捻须冷笑,说道:“恰恰相反,本官谋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他们‘轻举妄动’。哼,若是他们不动,本官还要引着他们动,逼着他们动。”说到这里,看看张可还是一脸茫然,他的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之色,继续道:“你以为,本官让你去陷害那二人,是为了阻止他们查案?恰恰相反,本官这是在给他们提供线索,好让他们尽快找到国宝。”
张可听罢,反而更糊涂了,问道:“大人您先让我们去偷国宝,现在又要帮他们找国宝,这不是……”
“这不是自找麻烦?”成尧经接口道:“怎么,你以为本官和闵大人,真的稀罕那番邦的宝贝不成?”
张可还是一脸茫然。
“此案一出,萧懿必会彻查,可惜,他却不明白,此案水落石出之日,就是他身首异处之时。”此话甚是骇人,无关之人听来,还觉心惊肉跳,可话从此人嘴里道出,却如此轻描淡写,好像是拉家常一般。
成尧经听罢,房间内再无动静,桌上的小灯昏昏惨惨,欲明欲灭,成尧经的眼神愈发显得阴沉而不可捉摸。窗外时而传来几声乌鸦啼叫,间或有阵阵风声。
良久,张可才开口,向成尧经道:“大人妙计,小人佩服。不知大人下一步棋如何走法?可还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大人有命,小人万死不辞。”
“很好,”成尧经微笑起来,连颊上三毫也抖动起来,向张可道:“张可啊,你这回做得很好,本官定有重赏。”
张可一听,喜上眉梢,连忙谢恩:“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成尧经拿起一杯茶,轻轻地呷了一口,等张可谢够了,方才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喝掉另一杯茶。
张可见状,立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罢,却感到腹中一阵剧痛。剧烈的疼痛使他意识到了什么——他睁大了眼睛,挣扎着向成尧经道:“大人,你……”
“没错,”成尧经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水里有毒。不过,你不说过万死不辞么?”
话音未落,张可便大叫一声,七窍流血而死。成尧经冷冷地看了张可一眼——面目扭曲,双眼圆睁,里面还带着恐惧与怨恨。然后,兀自离开——门一开,风呼地就扑了进来,吹灭了原本昏暗的小灯。
于秀林所料不差,第二天晌午,苏汝默便回到了任所。众人一见,都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询问情况。但苏汝默却神情委顿,一言不发。
就在大家担忧不已时,苏汝默看了秀林一眼,问道:“那封信是你写的?”
秀林没想到苏汝默会先问自己这个,显得有些尴尬,轻声答道:“是。大人如何知晓?”
“你的字,别人认不得,难道我还认不得?”苏汝默带着教训的口气说道:“还是老样子,一点长进都没有,可见平时没有用功。”
秀林听苏汝默批评自己的字,更尴尬了。兰若见状,吐了吐舌头,林放会意:连这样的字都要挨训,如果苏大人见了自己的字,恐怕要被骂死了。
林放见秀林不好意思,便向苏汝默道:“大人,那个案子,情况如何?”
苏汝默一听“案子”,神色更加难看,说道:“黎大人接手了案子,刚要提审张可,却被告知,监狱失火,张可被烧死了。”
“哼,一定又是那‘妖精’在作怪!”兰若恨恨地道:“可是这样一来,线索不就又断了?”
众人一听,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秀林才道:“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什么线索?”秀林话还没说完,众人便迫不及待了。
“我们……还有一具尸体……”秀林犹豫片刻,如此说道。
“什么?尸体?尸体能有什么用啊?”兰若再度陷入了失望。
林放做捕快多年,自然明白尸体的意义,反驳道:“怎么没用了?”然后又对秀林道:“事不宜迟,现在一切就仰仗秀林你了。”
“我让花婶提前准备了,想必已经一切就绪,现在就可以开始了。”秀林答道。
“你怎么现在才说,还不快去?”苏汝默催道。
于是秀林便去验尸了。苏大人有洁癖,加之男女授受不亲,便不亲去监督,只在外面等结果。至于兰林二人,一来好奇心重,二来破案心切,便同去验尸。
三人来到停尸间,一个中年妇人迎了过来,对秀林道:“尸体已经洗过,工具也已经备好了,苍术没有了,就没烧,避秽丹恐怕还有,你们自己找些服用吧。”
秀林点点头,说道:“有劳花婶了。”
花婶摆摆手,说道:“什么有劳没劳的,你花婶不过是打打下手罢了,要说有劳,还不是秀林你?我先走了。”说罢,径直去了。
秀林开始验尸了。一见尸体,便注意到了死者肩头的纹身——
“是飞虎帮?”秀林说道。
二人近前一看,果然是飞虎帮的标志。突然,兰若被一团带血的丝绵吸引了,指着它问秀林:“这是什么?”
秀林看了看说道:“看来,她还是个黄花闺女。”
“这怎么可能?”兰若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你们看,”秀林说道:“丝绵上沾有死者的血,这血是黑的,说明她是个黄花闺女。”
二人听了,还是不太明白,也不意思再问,秀林也不好意思再说。其实,秀林之所以下此结论,是由于刚才花婶在准备时,剪掉了中指指甲,用丝绵包住中指,伸入女尸阴、道,抽出后,丝绵上沾有血迹,如果血是黑的,便是处女,否则,便不是。
“如此说来,”林放说道:“此人并不是伎女嫣红?”
“不错。”秀林说道:“你们看这个,这是从死者房间里发现的。”说着,拿出一个盒子。
“这又是什么?”兰若一边问,一边接过盒子。一打开,只见里面已经发霉,而且爬满蛆虫,还发出阵阵恶臭。兰若见了,一阵恶心,忙把盒子丢掉。
“死者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林放问道。
“这是胭脂——”秀林解释说。
“这居然……是胭脂……”兰若一听,觉得更恶心了。
“不错,”秀林接着说道:“这的确是胭脂,还是嫣红最喜欢的胭脂。不过,这种胭脂必须加蜂蜜保存,否则很快就会变质。至于这个——”秀林看了看扔在地上的盒子,说:“至少半个月没加蜂蜜了。”
“半个月?”林放若有所思地说:“此时离国宝失踪的时间,正是半个月。如此看来,对方先指使飞虎帮来偷国宝,再让张可来取国宝,并将女子杀掉灭口,最后再将张可杀掉。”
“照你这么说,那国宝不是已经落入坏人手中?这岂不是……找不回来了?”兰若又陷入了沮丧。
“这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