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绝一切喧嚣,独处于室,美莎一头栽倒在床,剩下的只有黯然疲惫。w?ww.自从归来,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从底比斯登船离岸那一刻,她的心情就没有放晴过,那是从心底深处传来的创痛,宛如一道从此深植于记忆中的伤疤,痛得人不敢回头。
一趟埃及之行,或许每个人都会有各自不同的感触,但是对她,唯一的意义是结束。一切都结束了,从此后是彻底的了断干净,他和她的人生,再不会有任何关联。
床榻里传来嘤嘤的哭声,伊莲凑到身边,满是不安的询问:“美莎,你怎么了?”
“别烦我!”
扯过盖被蒙住头,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哭一会儿。
凯瑟王来到门口,已能清晰听到房间里传来的闷闷的哭声,做父亲的心中叹息,是的,从看到鲁纳斯绘制的那些地图,他就已能明白这份伤心是从何而来。最牵挂的女儿,这一趟远行,他在意的唯有平安,从来就没有交派过这种任务,可是这孩子,却是把能做的全都做了。要如此去算计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且还是生命中的初恋,只因各站立场,所以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切好恶亲疏,行动选择,都不再是由自己的感情去决定,而只能是由立场决定,这滋味,想来是不好受吧?
坐到床边,他搂过伤心孩子,什么也不说,只是搂进怀里,默默的安抚。
或许是这怀抱太温暖,让努力隐忍的疼痛找到了宣泄出口,美莎在一瞬间哭到断肠,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问:“阿爸,我是不是很坏?我不想……真的从来不想……”
他不让孩子再说,吻上额头,语声温柔:“阿爸知道,没有这回事,我的美莎是最好的孩子,是心地善良的好女孩。这个世界上,本就有很多的不得已,这不是能用对错好坏去衡量的。你没有错,错的……是命。”
这个夜晚,伤心少女就这样哭着睡去,为孩子擦去眼角遗留的泪痕,凯瑟王凝望良久,心中滋味莫名的复杂,既有心疼更多是无奈,这究竟应该怪谁呢?王权之累,是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注定没有谁可以逃开?即便是他努力想保护,却也无法代替孩子去面对必须经历的苦楚。
起身离开时,鲁邦尼还等在门外,开口劝慰说:“陛下不用太担心了,美莎从来就不是个脆弱的孩子,她有着坚定的心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凯瑟王沉默不吭声,坚定的心性?那种东西从来都是经由伤痛磨砺而来,可是说心里话,他宁愿最心爱的孩子,永远不必经历任何伤痛。
不愿再探讨这个问题,他挥手打住:“走吧,说正事要紧。”
关门密谈,鲁邦尼自要详细禀报此行遭遇的阴谋种种,还有背后关联的各方玄机,很多事除了他这个执掌密探的头子,都不是其他随行大将能知道的。凯瑟王仔细听着,不错漏任何细节,听着听着就眯起了眼睛,一种隐约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他的表情因此透出古怪。
“王太后身边的席女官?里通外邦?那么你说……拉美西斯……他……该不会……是死在老婆手里吧?”
鲁邦尼啧啧皱眉:“这个……恐怕还真不好说,此次亲眼见闻,埃及王宫里的水实在很深,能屡屡将王后图雅当成栽赃对象,这只有宫廷内部的人才可能办到。”
凯瑟王的表情真没法形容了,如果这是真的,实在连他都必须同情起来,拉美西斯这辈子的女人运也未免太背了吧?喜欢的没捞着就算了,如果到最后还要赔进小命,是死在老婆手里……这算什么?想他赔上多少大军,都没能要了这厮的命,如果竟能被一介出身亚麻商户家的老婆就给痛快搞死了,这算不算是阴沟里翻船?荒诞离谱都真心死得太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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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比斯·埃及王宫里,法老塞提这一生,恐怕再不会经历比现在更煎熬的时刻。美莎走了,可是一场媚/药算计,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可能就此甘休。雷霆风暴,彻查上下,结果……所有的一切就都指向了他的母亲,王太后斯特拉!
王后图雅奉送的檀木箱,媚/药是像抹腻子一样被抹在了内侧的边角地带,和成香泥,泥封在水分没有干透时,便能很大程度封住香味药性,所以在装箱时,并没有谁察觉异常。可是,等装满了书卷后又放置一夜,到次日送出礼物时,经历酷热温度闷晒,香泥干透,药性香味也便因此浓烈的散出来。
事后查找真凶,正是循着这股香味,借助敏锐的狗鼻子便揪出了侍奉在王后图雅身边的一个三等女奴,她的手上还有住处的床铺底下,都有同样的香味残留。而等揪出这个人,图雅身边的女官才猛然想起来,是了,就是她,曾经和王太后接触过!
就在拿出檀木箱准备礼物的那一天,王太后曾经亲临王后宫室,便是来兴师问罪为什么身为儿媳,明知婆母病了,居然都不见去登门问安。那一天,王太后的态度实在不善,而最关键的是,在离去时,正是这个原本没有资格近身伺候的三等女奴,仿佛是刚从外面提水回来,结果一不小心竟和王太后撞了个满怀!而以王太后那种不容冒犯、睚眦必纠的性情,当时竟然只是愤愤的拂袖而去,竟然没有问罪处罚这个女奴!
经由严刑逼供,女奴终于招认,没错,香饵正是由此而来,是王太后亲手交给了她,这一切都是王太后的意思和安排。而再等逼问,她是怎么和王太后搭上关系,更加恐怖的真相,才因此浮出水面。
这个女奴之所以没有再遭灭口,并非是王宫里的防备能在一夜间变得周密,而纯粹是因为一个人,如幽灵般重新归来,才成了所有鬼魅的克星。在他面前,其他一切暗鬼的伎俩都不值一提;在他面前,没有人可以不吐实话!
帕特里奥·奈亚斯,作为到如今硕果仅存的卡比拉的承袭者,他不惜付尽一生,把自己藏进永远不能见光的阴影,可不是为了今天这样的结果!拉美西斯之死,显然不是帕特里奥能够接受的,所以,若不揪出真凶黑手,他又岂能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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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风,夜幕中的宫殿显得格外寂静,王太后猛然惊醒,习惯性的张口呼唤:“苏蒂?”
连唤几声却不见回应,原本还有些初醒迷糊的斯特拉女士这才察觉周围的异样,奇怪,怎么这样安静,往日侍奉左右值夜的婢女,竟然一个都不见踪影了。诺大寝宫空空荡荡,王太后满目茫然,这是怎么了?人都去哪儿了?
“苏蒂?!”
“母后还想找她么?是嫌她做的事情还不够多?”
王太后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就见到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儿子塞提,宫殿中昏暗火光摇曳,在他的脸上投注阴影,一闪一闪的,摇摆不定。
王太后拍着胸口,皱眉嗔怪:“你吓死我了,怎么不声不响的站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其他人呢?来人!”
赛提低垂眼目:“母后不用叫了,今夜,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走进来。”
王太后终于察觉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满是疑惑看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深更半夜的不睡觉……”
“母后真能睡得着吗?午夜梦回,难道就不会做噩梦?”
赛提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而当抬起眼,目光只会比声音更加锋利,一字一问戳向生母心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王太后心头猛然跳了几跳,激灵灵几乎是被吓起来,赤脚跳下床榻,难以置信瞪着儿子:“我干了什么?你这是和阿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塞提不为所动,只是冷声质问:“母后到现在还不肯承认吗?一场媚/药算计,难道不是你给的香饵?”
问起这个,王太后‘唰’的放了脸色,重重一哼:“怎么?你们都不肯替我出气,难道还不准我自己出气?到现在还想为那小妖精鸣不平?!”
塞提怒极而笑:“出气?母后出气的代价就是要赔上整个埃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幸中的万幸,幸好美莎够聪明,幸好身边人够警醒,母后不觉得这份万幸纯粹都是你的万幸吗?若然真让你干成了这等蠢事,你想过那会是什么后果吗?你怎能愚蠢至此!”
王太后被骂急了:“后果?哈,行啊,有什么后果我奉陪!我就是不能容那种小妖精在我的王城里逍遥!”
赛提倍感荒唐,看着母亲,此时此刻只觉无比悲哀:“奉陪?你拿什么奉陪?你奉陪得起吗?难道就是要拿整个埃及去做陪葬?!口口声声你的王城,这有多么可笑,莫说底比斯何曾属于过你,就算是真的属于你,你又想没想过该怎么去担当这个字眼?!要担当起一座王城,乃至一个国家,会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吗?”
王太后气得呼吸紊乱:“好好好,这都是被你父王教出来的好儿子,张口闭口都敢这样瞧不起阿妈,敢教训我?反正那小妖精已经走了,我懒得跟你再说,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苏蒂!”
再度喊人,无非是要逐客,赛提却闻声荒唐笑:“苏蒂苏蒂……是啊,我也真够蠢,早该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她从来不是家门世仆,无非是搬进了王宫,才攀上了母后,怎么就能那么快的扶摇直上,成了母后最信赖的人呢?是她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才博得母后如此信赖?可是……你知道自己全心付诸信赖的人是谁么?”
王太后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塞提的眼中浮现无比痛心:“母后,我不知多少次劝过你,不要口没遮拦的乱说话,更不能没有分寸的去乱行事,正如你那么轻易的就能去向图雅兜售我的**底细,身边人能否信赖,真会是那么容易认定,是可以想当然的吗?为什么你就是不听?为什么反而对一个奴仆的进言,言听计从?你莫不是真的昏了头!为什么就不去想一想她的用心,她目的何在?!以致非要酿出大祸尤不自知?!”
王太后吓了一跳:“我……我酿什么大祸了?”
“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敢说不知道吗?!”
塞提出愤恨到极点的悲声怒吼:“夺命的热病到底从哪里来?!就在病前七日,是新进的王妃瑟蜜凯特向父王进奉了一道牛乳煮杏仁,她一个才刚进门的新人,又怎么会知道父王最喜欢的一口甜食是这个?尤其是在失眠难寝时喜欢吃一碗?杏仁,那是外来传入,原本并不是食谱里常见的东西!瑟蜜凯特怎么会知道?不是你告诉她的吗?还有在进奉上去的时候,不是你给动的手脚吗?将因热病而死的瘟疫病人的血液弄成干血粉末混入其中,让牛乳原本就有的奶腥气遮掩掉血腥气,所以为什么只有父王和负责尝餐的伊索尔感染热病而死?这就是解释!因为那段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沾过唇、再无他人分享的饮食,只此一件!”
王太后大惊失色,当场叫出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
赛提眼含热泪,咬牙恨声:“乱说?!母后莫不是到现在还以为,你放进去的加料,纯粹是为了整治瑟蜜凯特这些新宠?就因为苏蒂告诉你,那是能让男人性致低落,甚至功能失灵的秘宝,只要吃了这个,那些新宠就算整天凑在父王身边也别想侍寝,由此休想有谁能怀上子嗣?!这是在为你去除最大的隐患威胁,所以你就听了信了,所以就敢给父王添料下药?!若非经你之手,以御厨房层层把关之严,要给法老的饮食动手脚会有那么容易吗?你怎么敢!”
塞提越说越悲愤:“为了拉拢图雅,助她怀孕,你可以对我下药,而轮到父王想不到竟是更加阴毒!即便哪怕你真不知道那是要命的血毒,即便纯粹按照苏蒂的说辞,这份用心也未免太阴损了吧!你怎么做的出来!到底谁才是你的亲人!自己看清楚,你谋害的是谁?那是和你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了三十年的丈夫啊!即便他没能给你全心挚爱,但是这么多年也从没有对不住你!没错,父王他没有对不住你!今日的富贵尊荣都是因谁而来,只要想想这个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父王若真有心舍弃你,处置办法要多少没有?以法老权威那根本就是信手拈来!若不想让你坐上这个王太后,一道王令就大可以先让你陪夫殉葬!”
说到最后,赛提已是泣不成声:“母后啊,到底是什么让你蒙住了眼睛,你怎么就看不清,谁才是在把你当家人!最低的底线,至少没有害你之心,可是你呢,你却宁肯去相信一个巧言令色、别有居心的外人,竟反过头来谋害至亲!你知道那苏蒂是什么人吗?她是奸细!而且还是双重间谍!是先被埃兰派到亚述,而后又被亚述派到这里来的外邦奸细!害死父王正是他们处心积虑不知策划了多久的阴谋!只要拉美西斯一死,对埃及是什么样的打击暂且不说,只说对赫梯王凯瑟·穆尔希利,只要父王在一天,他就会死盯埃及一天,也就是难于将目光和精力转向别处!所以才有人想要父王死!只要没了拉美西斯,至少短期内在赫梯王的眼中,埃及已经无法再构成大威胁,这里没了再值得让他关注的目标,他的眼睛才会投向东线,投向亚述,这便是埃兰人想要的结果!而所有这一切,都是通过你的手最终变成现实!你怎么可以愚蠢至此,竟然能蠢到被外邦利用!”
王太后彻底听呆了,准确的说,根本就是吓傻了,她拼命摇头,拒不相信:“不不不,不可能!我……我没有谋害你父王,那根本就不是致命的毒/药,苏……苏蒂在哪儿?把她叫来,我要当面问她!”
赛提目光如刀:“还有这个必要么?这些都是她亲口招供的,字字属实,是连撒谎的余地都根本没有!她们这些人,潜伏于王宫经营多年,早已铺就大网,每个人的身边都有她们的黑手,才能一次又一次如此便宜的策划阴谋毒计!而正是你的愚蠢,成了对这些人最有利、贡献最大的法宝和王牌!”
不,斯特拉王太后坚决不接受:“你怎么知道她没有撒谎?我不相信!不可能是这样,不可能!我没有谋害你父亲,那不是毒/药啊!”
塞提毫不客气的反问:“不是毒/药就可以乱下药吗?若非是你起了不良之心,就算那个苏蒂巧舌如簧,她又哪来的机会?!”
一种彻骨的恐慌涌上心头,王太后真的害怕了,若是让人知道先王拉美西斯竟是死在她的手上……不不不,她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一把揪住儿子,连声音都在颤抖:“我的儿子,阿妈知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了。这件事……反正……反正你父王已经不在了,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不好,千万不能说出去……”
塞提仰面吸一吸鼻子,努力想阻断眼泪横流,慨然长叹:“母后到现在才知道害怕么?可惜,晚了!你怎么不先问一问,是由什么人来审讯,才敢让人确信那个苏蒂所说字字属实,是连撒谎的余地都根本没有?!已经有人盯上了你,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作为儿子,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为母后……保住一份身后的名声。”
他说什么?身后?!
骤然听到这个字眼,斯特拉王太后一张脸都没了血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追问:“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我死?!你……你怎么说得出来?我是你的阿妈呀,是你的亲生母亲。”
塞提却只能说:“对不起,事情到了今天,已经不再是由我说了算。”
王太后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这叫什么话?你是法老,整个埃及都是由你说了算……”
塞提闭上眼睛,低声叹息:“是啊,这是多大的权威,可惜,要掌控这份权威,先第一条就是没有余地犯错。无论是谁,即酿成大错,那就必要为此付出代价。王权,从来不容悔棋,母后即走错了最要命的一步,那也就不必奇怪会被人要命了。对不起,我真的救不了你,也只能承诺,王太后的死后尊荣不会短少分毫,也不会让你在史册中……留下污点骂名。”
至此,斯特拉王太后被彻底吓傻了,满心盘旋只剩了一个念头:她的儿子要杀她?!她的亲生儿子,竟然……想要她的命?!
“不!塞提·梅里安普塔,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阿妈,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是我怀胎九月,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谋害你父亲,我是被骗了!我是被奸人骗了,你听到了吗!”
殿堂里响彻王太后歇斯底里的哭叫,塞提深吸一口气,扯开母亲疯狂抓着他的手,含泪横心,绝尘而去。
当夜,斯特拉王太后爆毙于寝宫,无伤无痕,所有御医皆查不出死因,只能以思念先王推论,定为忧思过度,无名猝亡。死后以王太后尊荣入葬,以苏蒂为,一群忠仆陪之殉葬,而因先王陵寝已封,法老明言不便再重开打扰,所以夫妻未得合葬,而只是单独埋葬于西岸山谷,具体地点,少有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