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奥的重新归来,撕开一切真相,然而比那残酷真相更令人心惊的,分明是飘悬在夜幕中的幽灵。w?w?w?.?8?1zw.面对以索命姿态重新归来的帕特里奥,法老塞提并非没有为母亲争取过,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要向生母索命,他怎么可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当帕特里奥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在法老寝宫时,说实话,他当真吓了一大跳。寝宫深夜,看看周围,所有仆从皆被药倒,当帕特里奥毫不客气的摔出苏蒂,他才知道这是为何而来。看尽平生,塞提都再不可能会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加煎熬,那是堪称诛心的打击,让人痛不欲生。
“你也听到了,母后……她不是有心的,纯粹是受人蒙蔽利用,她没有那么坏呀!”
这种辩解只会让帕特里奥嗤之以鼻,到如今也已三十多岁的青年,人生阅历早已看尽沧海,再有时近三年的流亡生涯,让他身上的阴鸷之气变得格外浓重,已经习惯活在阴影中的人,的确就像是一缕索命幽灵,那双同样琥珀色的眼睛在夜幕中闪烁寒光。
他冷然开口:“那又怎样?不是有心,受人利用,这可以成为借口么?难道只要打着这样的旗号,即便行尽诸恶都能归结为一句无心之失,是受人蒙蔽,然后便能免脱一切罪责,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塞提努力替母辩解游说:“可是……纵然犯了大错,终究罪不至死。你何苦想要她的性命?对,父王在临终前还一再叮嘱,要我为你正名,要让你重新走进阳光下,我是衷心希望你能回来的知道吗?帕特里奥先生,算我求你,只要你肯饶过母后一命,我保证,绝不再拖延一天,立刻为你正名,迎你重回底比斯,不管有什么样的非议,我都宁愿一人承担!”
帕特里奥听笑了,满目荒唐:“小子,你是在和我谈交易么?不过可惜了,这个事,我压根不在乎,我只知道一样:埃及,不能有这样的王太后,她坐在那个位子上就是祸害,所以,她必须死!”
帕特里奥的声音锋利如刀,他说:“在上位者的愚蠢,正乃最不可饶恕的罪过,她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这份愚蠢就足够祸及全地!因为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去利用她!所以,埃及才断不能容留这样的王太后,再多一天也不行!
塞提赌咒誓:“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乱来的,不会让她插手国事有机会祸害埃及,那种事不会生,请相信我。”
帕特里奥笑了,宛如笑看一个天真的孩子:“小子,现在无非是还没有轮到你身受其害,而真等轮到你的那一天,或许你才会后悔这一时心软,所以我奉劝你,最好别干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听懂了么?哼,不会生?你拿什么来保证?如果你真敢这样天真的抱以自信,以为你是法老就能挟制住她,那就只能说……是你还根本不了解什么是王权吧?听清楚:王室里的亲情,从来都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一旦沾染权力的诱惑,什么事情都会生。明白是什么意思吗?她今日可以杀夫,来日就一样可以杀子!当你这个法老儿子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处处与她的意志相悖,请问,你凭什么敢断定,同样的谋杀不会在你的身上重演?别忘了,你现在有儿子,并且是由拉美西斯亲手祝福,尚在吃奶就已经牢牢坐定了王储之位!守着这么便利的条件,要剔除你这个不听话的儿子,还会是笑谈吗?与其让你们这样的来挡路,使其难于获得大权在握,那还不如换成孙子,像白纸一样的小屁孩,一切前情旧怨,他全都不知道,是做祖母的想要让他知道什么,他才会知道什么,想让他长成什么样,他就会长成什么样,看看,这是多么理想的选择呀,不比你这个儿子更理想得多吗?可是,如果真的让一介无知幼儿坐上王位,那对埃及意味着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塞提听得心惊肉跳,一颗心都被彻底震翻了个,会这样吗?不会吗?摆在眼前的事实,生身之母,却早已是对他下过药,已经出手算计过他!是啊,如果一切都推为受人利用,这可以成为理由吗?真到她同样是受人蛊惑利用,真把儿子也害死的那一天,他又该去哪里后悔?整个埃及又会变成怎样?幼子登位,恐怕也只有像母后那样天真又愚蠢的人,才会以为这样是能轮到她来大权在握吧?真到那一天,试问有哪一个权臣贵族是她有本事搞定压制的?根本不用怀疑的后果,真让王位落进她的手里,那就只能是在转瞬间随之一道被吞噬葬送!而由此带给埃及的,则极可能是为争权夺利而生的内乱分裂!各种势力、各个诺姆,从此开启内战混乱,各个地方分裂为政怕都不会是笑谈,而真等内乱一起,外患怎么可能不趁火打劫?!就算别人一概不看,仅是一个赫梯王,就足够堪称是蹲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猛兽!一朝趁机扑过来,足够将这片尼罗河的土地,祸害得连骨头渣滓也不剩!
一路想下去,那种感觉都真不是心寒足够形容了,塞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而帕特里奥的锋利诘问还在继续:“现在你知道,她为什么必须死了吗?一国地位最高的王太后,只要她坐在那个位子上,她的愚蠢就是祸根!就有足够的危险可以祸及全地!那不是你们一家人的母子情份能够赔得起的!”
塞提心乱如麻,根本没意识到泪水早已流过胸膛,他连声音都在颤抖,努力为母亲寻找最后的生机:“那……只要不做在那个位子上,不再是埃及的王太后,是不是至少……可以容她活命?退位!放逐……或者幽禁,不管怎样,只要她不再是王太后,是不是就可以了?”
帕特里奥了然一笑:“狠不下心?嘿,看到了吧,这就是问题。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的生身母亲,这份血缘亲情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才最麻烦。除非你也一起退位滚蛋,否则,只要你是法老,谁敢保证来日不会心软,再把母亲迎回来、放出来?等到今日这股杀父的怒火,渐渐被时间冲淡,你真就敢保证不会有一天再容她复位么?哼,反正,我可不敢有这种信心。所以她必须死!就算你真的让她退位,放逐或者幽禁,我都一样会杀了她!你休想拦住我!”
塞提一颗心沉入冰冷深渊,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仿佛已无法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帕特里奥语气风凉:“你用不着这样纠结,亲手送走生母,你不是开先河的第一个,即入主王权,就当作是代价好了。这种事么,慢慢习惯就好。”
塞提整个人猛然一震,这才想起来,是啊,听父王说过的,帕特里奥·奈亚斯,他的生母妮弗提提,岂非正是由他亲手了结。这样比一比,他是不是还应该知足了?至少,眼前的幽灵还没有逼着他亲自动手,还会乐于代劳……到今天轮到自己,塞提无以言述那股诛心的刺痛,他实在无法想象,在那个帕特里奥亲手送走母亲的夜晚,他又会是个什么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法老塞提才于黑暗中重新开口:“我知道,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再多嘴,为了埃及,也没有余地强求你改变心意。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还会回来么?我是说……洗刷正名,重新入朝野。”
帕特里奥又笑了,语气中满含自嘲,努力摒弃掉神色中浮现的悲凉,他嗤笑着反问:“正名?你觉得这种名声是可以正过来的吗?死在我手上的都是谁?无一例外都是拉美西斯的政敌势力阵营中的头面人物,换一种说法,现在也都是你的政敌势力阵营。如果我的名声正过来了,这些家伙的名声可就全都完蛋了。若我不是叛国者,岂非就要轮到这些家伙全都成了叛国者,史册定论都要从此翻盘更改,你觉得,这是他们的家族可以接受的吗?你若为我正名,逃不掉的结果就是要即刻、彻底的,激怒政敌!凭你现在的根基,这些大祭司、大贵族的势力若被逼急了眼,联合起来想倒掉你,应该不会太困难吧?毕竟,至少到目前为止,你这个继任者可还远远没有拉美西斯的影响力。你想给我正名,那基本上就等同于自杀!”
塞提眼眶热,努力克制着哽咽:“你不打算再回来了吗?可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帕特里奥不以为然:“政坛上的游戏,从来不是用公不公平来衡量的,只有划算还是不划算。小子,你也用不着胡思乱想,我的决定,从来就不是为了你!在我的心里,你也远没有拉美西斯那样的份量,保你这个法老,无非是因为……埃及不能乱!至少在眼下,在赫梯王凯瑟·穆尔西利还掌权活着的时候,埃及一旦因王位生乱,那么得利的,只能是他!”
塞提继续追问:“那么将来呢?等到我有能力迎你回来的时候,你会回来吗?”
帕特里奥又笑了,分明是在取笑他这一刻口不对心的伪善:“你省省吧,杀母之仇,无论对谁,这恐怕都会成为扎在心里最难受的一根刺,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在今后,你还会再想看到我。所以啊,与其等到日后两看相厌,还不如在今日痛快作别!无论从前、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只为埃及而活,而至于我活在什么地方,是怎么个活法,都与你这个法老没有关系!我只希望你记住一条:无论我活在哪里,我都会看着你的!若你敢有负于埃及,敢作出任何伤害这片土地的事情,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那个时候塞提根本不会想到,午夜幽灵留给他的最后的声音,竟成了今生悬在头顶的一柄生死剑,当二十多年之后,在他坐稳了王位、掌牢了大权,并且以最实际的善战作为,开启与赫梯人的两强争锋,在穆尔西利斯二世的儿子继位后,重新从那个赫梯新王的手里夺回大片西亚走廊的控制权,将对峙前沿重新北上推回到阿马鲁,成就极有作为的一代君王,但也同时,让他因这份成就而变得不可一世,以致步入中年后,真个开启了对于哈路比人的大迫害,扼杀男婴,弄得全地惶恐,哈路比人的逃亡和叛乱因之四起,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索命的幽灵,真的一直都在看着他,原来他一直都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竟然在那么多年之后再次找上了门。是的,在上为王,永远不容犯错,而一旦犯了大错,就没有余地悔棋,都必将为此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从父王拉美西斯一世开始,可以说他这一生能入主王权的荣耀,都是始于一个幽灵的自甘放逐,而最终,也是由同样一个幽灵,给他的生命划上句点。
不,或者更准确的说,根本是同归于尽!真到那时,垂老的帕特里奥也已是重病缠身,一生埋没于偏远民间,四处流浪,无妻无子——他只要埋没自己就够了,不想再多牵累无辜,恐怕世间不会有哪个女人,会想要他这样的丈夫,更没有哪个孩子,会想要他这样的父亲,对埃及,他就是一个叛徒,是永远不能见光的叛国者!所以,他痛快而认命的选择了孤独,以行医为业,但求能多救助一个埃及百姓也是好的。一生隐姓埋名,四处行医,可是到最后,他却没有能力治好自己的病,真到找上法老塞提时,帕特里奥也已是时日无多,他分明是拼上了最后的生命和能量,只为终结入了迷途残害无辜俨然已是走上了暴君之路的当权者!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至少在当时当日,没有人能想到那么遥远以后的未来,更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自己又会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而结束。身在埃及的人不知道,身在赫梯的人,同样不知道!
美莎一方,结束埃及之行踏上回程路,正当走到卡赫美士,这天深夜,睡梦中的少女,竟忽然尖叫着惊醒。惊动身边人,纷纷举着烛台入室察看。
“美莎,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大姐纳岚坐到床边吓了一跳,她还从没见过美莎如此惊恐的样子,额头上都满是汗珠。
美莎大口喘息,一颗心怦怦跳得慌,噩梦?那是噩梦吗?梦中清晰所见,有好多人聚集在星星池中,而后……夜半更深,竟有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幽灵般摸进来,在黄金壁画上开始大肆涂抹……
美莎还从来没做过如此心慌的噩梦,看一看,衣裙竟都已被冷汗湿透,她暗暗感觉不对,从来没做过这么真实的噩梦,简直就像在眼前生一样……
打掉伊莲忙着替她擦汗的手,美莎开口即问:“雅莱在哪?快叫他来!”
大姐不明所以:“美莎,到底怎么了?这个时间叫他过来……好歹都是大小伙子了,深更半夜入公主的寝室,不合适吧,有什么事都等天亮再说好不好?”
少女勃然怒:“啰嗦什么?快叫他过来,没听到吗?快去!”
于是,凌晨惊动,这下是连凯瑟王都披衣过来了:“美莎,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急着找雅莱做什么?”
美莎充耳不闻,一把揪住赶过来的表弟,劈头即问:“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人出入星星池?是很多很多的人聚集其中,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
雅莱想了想,茫然点头:“哦,有啊。是阿伊达亲王殿下率领的工匠队伍,哈图萨斯的大风神殿,其他地方都已经全部竣工了嘛,现在就差最顶上的星星池,内里的那些壁画呀、玉石柱子上的雕刻,都要来哈尔帕照样临摹画图样,我出来之前他们刚到,那应该……这会儿……是会有很多人在那里忙着画图吧。”
听到这些,美莎更觉心惊,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对……没错!星星池的黄金壁画,她曾经在那里涂抹过血迹,所以才会有这种感应吗?
想到此处,她不由一阵激灵灵抖,因此更加惊慌起来,抓着雅莱大声说:“不!这不是噩梦!是示警!我真的看到了,有人在星星池里行恶意!快……快回家,赶快告诉叔叔,千万不要碰星星池里的任何东西,尤其是黄金壁画!快去!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美莎的惊恐感染所有人,因着与大风神殿的这份血裔渊源,若说在那里正上演什么阴谋被她感知到了,无人敢不信。听到这种说辞,雅莱勃然变色,有人要谋害阿爸?这是……预言警告吗?惊慌涌上心头,他再不敢有片刻迟疑,跳起来连忙招呼手下,连夜飞奔直回哈尔帕!
而凯瑟王则当即下令狄雅歌:“快,你带上一队人,跟雅莱一起回去!我这一边也会即时转道,很快就会过去的,有任何事情立刻通报!”
狄雅歌是出身哈尔帕的将官,人熟路熟,真有变故也能挥最大效能控制局面。心腹重臣即刻领命而去,凯瑟王则满是忐忑的追问女儿:“美莎,和阿爸仔细说说,你都看到什么了?是什么人在那里行恶意?”
美莎紧紧抓着胸口:“我不知道,只能看到一个黑影,却看不清面孔,他在往黄金壁画上涂抹什么东西,说不定……就是/毒/药!若在那里行恶意,不是针对叔叔还能对谁?总不会是去谋害阿伊达亲王吧?”
凯瑟王变了脸色,是啊,阿伊达虽同为亲王,但多年来主掌负责的都是土木建筑之类的事情,从来就没沾过军权,论重要性也不会有人想去谋害他吧?若是跑到星星池策划阴谋,那么赛里斯……
美莎抓着父亲,焦急催促:“阿爸,快走!我们也赶快去哈尔帕,晚了恐怕叔叔真的会有危险……”
凯瑟王温言安慰:“别怕,赛里斯这辈子见识的大风大浪也实在多了,他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就走,只要见到人也就安心了对不对。”
这样说着,他即刻下令集合骑兵,连夜拔营启程,急行军直奔哈尔帕。
而美莎牵出金马,随父亲一同上路,也是生平第一次与姐姐分开,将狮子交给一群仆从照管随大队押后——急行军赶路,总不可能将狮子带上马背,而若让美赛也跟着一起跑,狮子却绝对没有战马的那份持久耐力呀。
对于女儿执意同行,凯瑟王本不同意,急行军赶路那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受过这份辛苦的娇贵孩子,他是真怕会受不了吃不消。
“美莎,你跟着大队慢慢走就行了,有阿爸去还不放心吗?急行军你受不了的!”
执拗少女坚决不接受:“还没试过阿爸怎么知道我会受不了,永远都只会小看我,我就要去!谁也别想拦!”
没敢说出来的真实意图,其实她是在想,如果万一雅莱都没赶上,真让叔叔遭了暗算,她去了,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拗不过倔强女儿,凯瑟王只得同意一起开拔,反正由布赫率领的王后卫队,还有大姐纳岚带着十八女卫,若是走在路上现美莎真吃不消了,就由他们负责护卫,脱离急行军再慢慢走到哈尔帕就是了。
就这样,归程路自卡赫美士紧急转道,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风云都集中在了哈尔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