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在地图前驻足,也经常会诧异,世界为什么是这个形态?走神儿的时刻就会胡思乱想——
开天辟地时,七大洲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不知南极洲怎样得罪了上苍,于是,它被禁锢在世界的尽头。上苍不仅罚南极洲终年冰雪覆盖,万物凋零,还派无边的汪洋阻隔开它与其他兄弟的联系。几大洲与汪洋进行了殊死的博斗,却始终无法靠近受难的兄弟。于是最勇敢的南美洲就变身为一条长长的铁臂插入浩瀚的大洋,铁臂的左边是太平洋,右边是大西洋,而它的手臂直接伸向南极洲。当铁臂的指尖就要触碰到受难兄弟求救的手指时,时间却突然静止了……宇宙的一瞬,就是凡间的万年,这一瞬的停顿,便让生逢此时的我们有幸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还让我们在这个形态的地球上度过仅有的几十年生命……
不甘寂寞的我们漂洋过海来到南美洲的“指尖”上,不为七大洲的前世今生,只为看一眼盛开在那指尖上的一朵奇葩——莫雷诺大冰川。
说它是奇葩一点不为过。由于气候变暖,世界上的冰川绝大多数都在萎缩。我去过加拿大的哥伦比亚冰原,也攀上过新西兰的福克斯冰川,它们都以每年几米的速度在退缩。而莫雷诺却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个丝毫不退缩的冰川之一。其实,莫雷诺的海拔并不高,仅仅200米;气候也不是很冷,夏天15度左右,冬天最冷不过零下13度;而且它“冰崩”的节奏非常快,平均每20分钟就会有一次。但是莫雷诺不萎缩的原因是,它生长得也很迅速,它平均每天要生成30厘米。这就使得我们几乎可以“看见”它的此消彼长。这个生生不息,成长型的冰川就成为“冰川时代”的活标本。
我们驻扎的小镇卡拉法特靠山面水,这水就是阿根廷湖,阿根廷湖的水源来自麦哲伦海峡,神秘的莫雷诺大冰川就藏身在那里。莫雷诺“冰崩”频繁,崩下的浮冰顺着麦哲伦海峡往下漂流,一直漂到几十公里以外的阿根廷湖上。昨天我们在湖边远观到了几座浮冰,竟都是小山似的庞大,而我们知道露出水面的仅仅是冰体的一个尖尖。于是心中便猜想,那冰山的母体莫雷诺得有多么壮观啊!
去看冰川有几个方案,可以乘船在海上向它靠近,也可以在山上沿栈道绕着冰川行走,还可以穿上冰爪在教练的带领下去冰原上踏冰。我们选择了下海与上山。导游嘱咐我们,冰川地区气候多变,一天中有可能同时经历风霜雨雪!说得我们不知穿什么戴什么好了,雨具风镜总要拿着,冲锋衣也要穿的吧?
但是,今天全天都是响晴薄日,我们这些人上辈子一定是拯救过银河系,要不然运气怎么回回都那么好?
游船带着我们在风平浪静的峡湾上前进。不一会就听倒一声悶炮似的巨响,有人喊着“什么声音,是不是冰崩了?”于是我们全都跑到甲板上巴望着。游船拐一个大弯,通过一条狭长的水道,大冰川终于闪现出来。那是一座蓝色的冰山,是一堵巨大的直上直下的冰墙,它绵延了30公里,面积有257平方公里。据说莫雷诺的总冰深度达到180米,而高出水面就有大约70米。如果按每层楼3米计算,仅露出水面的部分就相当于20层楼的高度。我们向远处的莫雷诺走去,全景地观赏它的容颜。今天云朵很低,无根地漂浮在冰川之上,而白云上面又露出雪山的峰顶,这一切景物又都铺陈在蓝天的背景上,真是奇丽的画卷。
我们离冰川越来越近了,不知为什么大家的轻松不翼而飞,莫名的畏惧袭上心头。我们就像一群小矮人误入了“大人国”,水面覆满了晶莹的薄冰,船只像甲壳虫一样缓缓地破冰而行。莫雷诺冰川像身着铠甲的巨人们严阵以待,他们用盾牌组成铺天盖地的蓝阵,这静静的庞然大物,对我们形成一种无声的逼仄。更靠近一点,我们便听到了冰川内部因挤压断裂而发出的响动,好像巨人握拳时骨节的咔咔声。我们也看到了冰缝中犬牙交错的冰笋与冰柱,那是巨人们闪着寒光的利剑与匕首。我们还看见了立在岩上的鹰隼与恶鹞,以及它们凌厉的目光……盾牌后面是喧嚣的秣马厉兵,宁静之后必定是炸雷般的蓄势爆发……突然,“砰砰”两声闷闷的巨响,刹那间冰断山崩,一柱几十层楼高的冰笋“咔啦啦”地拦腰折断,轰然栽下,它带着冰烟带着呼啸扑入大海,随后溅起数丈高的浪花,又急雨般地泼向海面,随即涌起沉沉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扩大开来,我们的小船便随着这涟漪上下起伏。船上的人们下意识地抓住能够抓到的东西,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几分钟之后,海平山静,一切又归入了宁静……亲眼目睹“冰崩”,在我们是第一次,虽是大冰川的“小动作”,也已让我们惊骇不已。
“小人国”的我们终究不舍离去,游船在大冰川的脚下,辗转迂回,让我们从不同角度,最近距离地瞻仰了莫雷诺的风采。当我们返航时,大冰川用再一次的“冰崩”,表达了它送客的礼节。
下船之后,我们又兴致勃勃地进了山。山上的木栈道修得很好,有结实的栏杆和“注意台阶”的安全提示。现在,凡是联合国认定的世界遗产,必须要对文物与自然有相应的保护措施,也必须要有安全规范的行人栈道。如今我国五星级景区的设施也基本都达标了。
栈道两边是茂密的森林,林中密布着一种叫不上名字的南美乔木,这种树姿态妖娆,棵棵都像舞娘,但舞姿又绝不一样。时逢早春,树木还没开枝散叶,但它的躯干与枝条都被一层绿绒绒的“絮”包裹着,于是,满林子都是恣意狂舞的绿妖女……我们特地拍下几张照片发给有“动植物百科全书”之称的文力,让他帮着查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树。
今天游人不多,我们一行人边走边玩,很是惬意。忽然听见前边的田华在大声叫二苗,我们匆匆跑过去,田华指着树上一只漂亮的鸟说,这是阿根廷的大嘴鸟吧,快拍下来。二苗、杨琳手疾眼快,拍下了这难得的镜头。
山开始陡了,有哮喘的二苗落在了后边。导游惊慌失措地找到田梅,说很担心走在后面那个游客,她喘得太厉害,还不时地往嘴里喷药……我们赶紧去看她,二苗急促的呼吸已经“拉着丝”了。她不在乎地说,什么了不起,啥事没有。她这是老毛病了,老毛病却一点也没耽误她爬长城上雪山周游列国。我曾挤兑她,哮喘也不耽误你玩!她说,幸亏有哮喘,要不这世界还搁得下我呀!这就是二苗,为了玩她是什么也不吝的。不过我们接下来有很艰苦的行程,不知她是否能承受?
栈道曲折地往山上盘亘,在半山腰的时候我们就可以透过树丛看到冰川了。它先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然后逐渐露出更多的部分,等我们走到更高处的一个观景台,森林已匍匐在我们脚下时,莫雷诺就完全揭开了它的面纱。
当我们乘船靠近大冰川时,它是一堵巨大的冰墙,而我们现在从山上俯视,它又变成了浩瀚的一片冰海。雪山脚下,冰川一望无际地铺向远方。冷眼看,它与皑皑的雪山一脉相承,但仔细观察,冰原在皑皑之下却泛着晶莹的蓝光。从上往下俯视,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冰川是由那密密匝匝的冰笋组成的,这些冰笋竟然高矮都差不多,所以远远望去大冰原呈一马平川状。实际上这些冰笋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它们却肩并肩手挽手地把自己和所有的伙伴连缀成了一个整体。就像古战场的兵俑们,排成了摧不垮打不散的队阵,然后再步调一致地一往无前。
前方总会有牺牲,莫雷诺大冰川之所以没有消亡,茫茫的雪山就是它的后盾。毫不退缩与壮观大气,是莫雷诺的两大特点,也使它成为冰川中的另类。
但是,莫雷诺的前景也并不乐观,1988年以前,这个大冰川每四年才“崩溃”一次,现在大约每二十分钟就有一次“冰崩”!科学家警示,大气污染,全球变暖,将给冰川造成致命的危害。尽管莫雷诺用顽强的再生能力对抗于此,但它能否逃过与其他冰川同样的,快速走向衰亡的命运呢?
阿根廷政府采取了很多措施,把所有居民迁到距冰川一百公里以外,并限制游客的数量,还尽量减少汽车进入保护区,这些措施还是有效的。
回程的路上,我们沿着阿根廷湖往下游走。我注意到湖上隔不远就漂着一座巨大的浮冰,我们走了九十公里,浮冰间间断断跟了我们一路。那些浮冰都是莫雷诺大冰川的体骸,尽管它们只能算是冰川巨人身上的一片麟甲或一撮毛发,但长期的入不敷出,就算巨人也总有血流干,体耗尽的时候。
浮冰静静地往下游漂流,吟唱着无声的《冰川之殇》,透着无奈,也透着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