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自信
方棠眨眼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一秒的混沌。
他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身旁人的呼吸轻缓，眼底有他从未见过的压抑的情绪，陌生，又让人感到心慌。
方棠立即把目光转向了别处，他动身起来，触到白落言掌心时，才发现他和他一样，都出了难消的薄汗。
冬日出汗，未免太过可笑了些。
方棠留下一屋子的灯光，独自走上阳台，他点了烟，让冷风清醒自己的大脑，而烟头那点微末火光是黑夜里唯一跳跃的星子，带着耀眼的红。
白落言走到他身旁，胳膊肘微微擦过了他。
方棠安静地吐出烟圈，袅袅烟雾模糊着他的轮廓，他是真的白，像昔日积雪一样透着光，也是真的瘦，那点勾勒出的清晰线条，好像伸手一碰，就会因难以支撑而垮掉。
他不说话，白落言就静静等着，二人守着阳台，看外面的枯树在寒风中艰难摇曳，在地面投下影影绰绰的斑驳，偶尔一片树叶掉落，很轻，很薄，落到地上几乎都看不见。
静默了一会儿，方棠终于将视线投向了他，轻声问：“你要抽吗？”
“不了。”
白落言看着他说，“我这样就好。”
方棠有些无奈地笑了声，说：“老实讲，你这个样子我挺不习惯的。”
白落言也笑，“我怎么了？”
“说话越来越直白，我接受不了。”方棠直接地说，“你前后转变太大了，我真的适应不了。”
“不是我说话直白，是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
白落言说着，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方棠的眼睛，“都是我的心里话，至于我前后的转变，也是因为我从来不曾弄清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我清楚了，我想要的是你，小棠。”
见方棠不再说话，白落言笑着用手肘碰了碰他，问：“吓到你了吗？”
方棠低下头，香烟还夹在指间飘着青色的烟，他轻吐出一口气，忽然沉声说：“白落言，你之前说过，要我正视自己的感情，我也不想逃避，我从一本书上看过，一个人要获得真正的自由，首先所要表现的意志就是要对自己诚实。”
“没错，我必须承认，我还对你有感情，这是我所不能控制的，你靠近我，确实会扰乱我的思绪，让我失去方寸，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甚至对一开始会爱上你这件事，更是觉得匪夷所思，你到底哪点好呢，不过是偶尔给我一些甜头，我竟然就这么一路沦陷，到现在也难以自拔。”
说着，方棠笑了起来，又深吸了一口烟，白落言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有了起伏，但也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他没有说话，安静地聆听。
从没有哪个时刻，他感觉离昔日的方棠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得到的太少，也没试过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滋味，所以，你一对我好，我就晕头转向了，这么说是有点矫情，但我只能找到这个解释，因为想要爱，所以才贪恋着你身上的那点温暖，虽然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但我还是渴求着，直到你给我的痛多过了那些甜头，我就害怕了，就想逃走了。”
方棠笑着叹了口气，说：“可是，我这人不长记性，你又来对我好，我还是晕晕乎乎的，说实话，白落言，我早就习惯你给我的痛了，你突然这么在意我，我反而不知所措，一个人被爱应该是什么样子呢，至少应该是享受，是甜蜜的吧，可是在你身边，我却只有不安，只有惶恐，因为我不知道你哪天又会心血来潮地抛弃我，又会不会为了你的某个目的，再度把我送到暗无天日的地方去，白落言，我不信你，我对你所有的信任，都被你亲手一点一点地磨灭了，就算我还爱你，我也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回到你身边，我这样说，你知道我的答案了吧？”
烟雾缭绕中，白落言望着眼前人熟悉的眉眼，由衷地说：“我错了，小棠，以前是我脑筋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你就是小棠，我……”
“如果我不是小棠，是另一个人，你就可以这么做吗？”方棠盯着他的双眼，“伤害就是伤害，不分对象，不是你有理由，就可以随意践踏，再用一些看似暖心的手段去抚慰，杯子碎了都有裂痕，再换一个也不是原来的了，以前的我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但是这世上还是有人在乎，我不可能只为你一个人活，我也有追求，有梦想，不管怎样，你这次帮了我，我很感谢，但是我们之间，没有爱情的可能了，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懂。”
白落言听完他的话，意外没有情绪激动，反而像胸中压抑已久的乌云正被一双手轻轻地拨去，他勾起了嘴角，笑意极深，低叹着说：“现在，我想你给我一根烟了。”
方棠调侃地道：“烟没抽，也没有了，过去的东西，过去了就不在了，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白落言笑，忽地伸出手，拿过了方棠指间正在燃烧的香烟，方棠微怔，还没反应过来，白落言已经将烟含进了嘴里。
轻抿一口之后，白落言望向窗外萧瑟的风景，淡声说：“从我们再遇，你一见我就发病，会打人，会发狂，到现在，慢慢愿意让我接近你，愿意和我吐露心声，我真的很开心，所求的，无非也就是这样的结果，你瞧，不是没有机会的，至于爱情的可能，我说了，我不强迫你，但是，我依然爱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可以不接受我，至少，允许我爱你，可以吗，小棠。”
“这样的爱，有什么意义呢？”方棠不解地看着他，眼里有惊讶，也有闪烁的微光，“我信你此时此刻对我是有感情的，可没结果的爱，你能坚持多久？难道不是哪天有了新的选择，新的对象，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奔向那个人？”
白落言注视他，忽然不可抑制般丢掉烟头，用双臂将方棠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用力极大，方棠被勒得有点疼，他正要挣扎，却感受到白落言的呼吸微微拂过耳后，温热潮湿的感觉让他轻微颤栗，他不由得在他怀中缩紧，像只受了凉渴望着温暖的小动物。
白落言抱着他，手臂垂下碰了碰他微凉的指节，下一秒，他扣住他的掌心，又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方棠的耳朵有些发痒，是白落言的声音轻轻揉了进来，像叹息般无奈，如羽毛拂过心头，让人不可遏制地悸动，如回到了最美好的十七岁，方棠不禁抓紧了他的衣襟，耳垂泛上了一片番茄汁液般的红。
“小棠，其实在你面前，我一点自信也没有，我故作洒脱轻松，是不想给你压力，我不想让你看出来，其实我是个很没用的人，一旦离开你，我连生存的目标都失去了。”
白落言拥着他越抱越紧，低声说：“你总是让我自惭形秽，我知道我是个多么肮脏丑陋的人，如果有人这样伤害我，我不仅不会原谅他，还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他生不如死，可你为什么还是爱我，甚至愿意让我知道，你还爱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覆水难收这个道理，可是我真的不能失去你，我知道你还是怕我，恨我，怪我，你的不自信都是我带给你的，是我把一个充满生机的你变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人，但我绝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才爱你，是我太笨，你不明白被爱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去爱是什么感觉，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自己的心意，就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了。”
白落言情难自控地亲吻着方棠的脸颊，“我想过的，如果我放手了，你可能会有新的爱人，可能会和简铃顺利地结婚，你可能会有一个平凡却安逸的人生，我也无数次地想过放手，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
“何必呢，白落言。”
方棠苦笑着，缓慢地道：“简铃这次出事让我明白了世事无常，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人活着是多么可贵，你何苦执着于过去，不肯向前走呢？”
“正因为懂了活着可贵，我才要珍惜现下的每分每秒。”
白落言将头埋进方棠脖颈，他的嘴唇在那寸脆弱的皮肤上反复摩挲着，试探着，触碰着，直到怀中的人更加缩成一团，他才轻轻笑着说：“小棠，能这样抱着你，是命运给我最大的恩赐，你知道吗，人活着确实特别不容易，也许会遇到地震，海啸，车祸，哪怕每天就待在屋子里，也有可能会遇到楼顶坍塌，走在路上，可能会遇到歹徒抢劫，出门旅游，可能会遭遇人口贩卖，火灾，水灾，哪个不比死亡更可怕，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真的会感到开心吗，嗯？”
方棠没有说话，白落言却微微松开了他，他的衣衫里灌满了夜色，瞳仁里充斥着夜的清冷，他凝望他，再一次追问：“告诉我，你会开心吗？”
方棠艰难地启唇：“我……”
“不管过去的事如何，我们都只有这一生，小棠。”
白落言把手揣进衣兜，他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戒指盒，放在方棠眼前，在方棠震惊的眼神里，他笑着低头，拿出了对戒，把刻着t的那一枚捏在指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方棠的手指。
“不管是后悔，伤痛，还是绝望，心死，来世，我们都不一定能保证会与对方遇到，我们只有今生，很短暂，也很仓促的今生，我不想浪费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你想拒绝就拒绝，没关系，我还是会爱着你，继续爱着你，直到你愿意相信我是真的爱你为止。”
戒指被缓缓推进了方棠冰凉的右手无名指，整个过程，白落言动作温柔，虔诚得像真正在接受一个婚礼仪式，方棠看着他，一时连呼吸也失去了节奏。
他忘记了推开他，脸色在寒风中透着隐隐的白，而他加速的心跳亦被风吹到了白落言耳边，白落言回望他，待戒指套牢以后，他倾下身，在那戒指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这一幕，即使在很多年以后，方棠也能清楚地想起白落言当时说话的声音，和他垂下眸光时眼睛上根根可数的睫毛。
零点的烟花绽放，欢呼声顿时响彻四周。
他们一起跨年了。
白落言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缤纷飞舞，他笑了，更紧地握住了方棠的手，回过头来，深深凝望，说：“新年快乐，小棠。”
方棠看了眼手上闪着碎光的戒指，不知是无奈还是妥协，至少在跨年的这一刻，他想要轻松一点。
他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对他说：“新年快乐。”
白落言伸出手，用微热的指尖充满爱惜和依恋地抚摸过方棠微翘的嘴角，一点点烟草的香味窜入方棠鼻间，使他有些微的愣怔。
“我终于看到你真心地笑了，小棠。”
白落言笑着轻声道：“如果能让你一直这样笑着，那该多好，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我爱你，小棠，从过去的每一天开始，都越来越爱你，以后，也只会更爱你，这是我给你的新年承诺。”白落言郑重地道，“你不必害怕我会再离开你，除非，我死去。”
作者有话说：
白渣:一辈子的情话都要说完了，棠棠可以回来了吗？
草莓:再给你机会追几章妻，转折马上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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